厕所
春节前夕,重庆洋人街“最牛厕所”完工亮相。据介绍,该厕所约有200多便槽与蹲位,可满足近千人——一说2000人同时“方便”,还准备申报吉尼斯纪录:规模最大。这是关于厕所的一个新的奇观了。早几年,广州有过“星级公厕”,深圳决定过修建20座单价300万元的“天价公厕”,不知修成了没有。国人对厕所“发力”,要溯源于改革开放之初,我们的厕所因为“脏、乱、差、少”,据说吓跑了不少外国游人,失去了不少商务谈判的机会。现在手里有了两个钱,决策人物也就发了狠,虽然解决公厕问题当务之急是满足“数量”而非提高“质量”,但他们着重的是后者。
历史上的最大厕所有多大不知道,但知道有过相当豪华的厕所。《世说新语·汰侈》记载的石崇家的厕所,是为其一。石崇家的厕所豪华到什么程度呢?“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甲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必备”。这还不算,“又与新衣箸令出”,可能是由婢侍们动手吧,搞得“客多羞不能如厕”。刘孝标引东晋裴启的佚书《语林》,来了个进一步说明:说刘寔上石崇家的厕所,一进门,“见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锦香囊”,赶紧往回走,还不好意思地跟石崇说:“向误入卿室内。”石崇告诉他,那就是厕所。20世纪后半叶的中国厕所尚能吓跑海外人士,那个时候的厕所在刘寔眼里,更应该是不忍卒睹、不忍卒闻才叫厕所吧。战国时的魏人范雎能言善辩,他出使齐国,深得齐王敬重,却被人诬陷通齐卖魏,回国后被魏相魏齐治罪,“笞击范雎,折肋,摺齿”,再把他卷上席子,“置厕中,使客醉者更溺之”;西汉吕后把戚夫人制成“人彘”,也是丢进厕所里。可见从前的厕所,是个肮脏得足以辱人的地方。
《世说新语·纰漏》还讲到了另一个豪华厕所。那是大将军王敦刚娶了舞阳公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那些枣本来是用来塞鼻子的,王敦却“食之至尽”。如厕回来后,“婢擎金澡盘盛水,瑠璃碗盛澡豆”,王敦“因倒箸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齐东野语》作“干饮”)。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婢女们笑什么呢?按余嘉锡先生的考证,澡豆是洗手时用的,“每日常用,以浆水洗手面甚良”,居然可以“十日色白如雪,三十人如凝脂”,类似于今天的高级护肤品。同样是王敦,在石崇家上厕所则是另外一副神态。别人不是因为更衣而“多羞不能如厕”吗?他则不然,“脱故衣,著新衣,神色傲然”,乃至丫头们纷纷议论:“此客必能做贼。”几百年后,苏东坡谈到这件事时说:“此婢能知人,而崇乃令执事厕中,殆是无所知也。”这是说石崇有眼无珠,大材小用了。
其实,吃塞鼻之枣与喝洗手水,未必是刘义庆所说的王敦的“纰漏”,可能他是刻意为之。周密《齐东野语》对此进行了一番分析。他说同一个王敦,“何前蠢而后倨邪?干枣、澡豆,亦何至误食而不悟。至季伦(石崇字)之厕,则倨傲狠愎之状殆不可得而掩矣”。没别的,你看他看起来啥也不懂似的,“直诈耳”,全是装出来的。周密就此下了结论:“人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大慝,吾于敦,重有感焉。”
关于澡豆,《墨客挥犀》还有一则趣事。王安石有一段因为“面黧黑”——又黑又黄,手下人挺担心的,问医生怎么回事。医生说,这是脏,不是有病。手下人于是就“进澡豆,令公洗面”。安石说:“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保持其率性的本色。不过在周密眼里,安石的问题与王敦近似。其实别说这不是病了,就算真的是病,王安石也是一副随其自然的态度。他“患喘”的时候,“药用紫团山人参不可得”,正好薛师正家里有,“赠公数两”,王安石不要。人家劝他:“公之疾,非此药不可治,疾可忧,药不足辞。”王安石说:“平生无紫团身,亦活到今日。”到底没有接受。
《清稗类钞》记载了一个屡试不第的举子,考不上,家又穷,就在路旁盖了个厕所,“借收粪以售资”。到底是读过书的,厕所的装点上也体现了“文化”味道。上悬一匾,曰:“尽其所有”;左右联曰:“但愿你来我往,最恨屎少屁多。”从中不难感觉到他的愤懑之气,不过这也道出了厕所的实际功用。在“星级公厕”、“天价公厕”之外,北京去年还推出了价值80万元的“防弹公厕”,说普通的TNT炸药即使在内部引爆,也不威胁外部物体安全。可是,想放炸弹搞破坏的人,会往厕所里放吗?普遍观点认为,从一个国家公厕的情况,可以看出这个国家公众的文明、卫生习惯以及社会公德等等。但我们现在的公共场所如厕难,上面说了,是数量不足,但是行动起来,各地追求的往往都离不开一个“最”字。
(2008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