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学堂任总理
1898年深秋,蔡元培回到家乡。与京城相比,家乡一片肃杀景象,却显得格外平静、温馨与亲切。
蔡元培伫立在自家的庭院,往事历历在目,四周的一切,好像还未改变,这里寄存着他的思念。那块“翰林第”的门匾,让他倍感荣耀与辉煌。
然而,光宗耀祖的记忆已成过去;四年多的京官生活,只存下了蔡元培那份书生本色。
此时此刻,蔡元培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投身教育。每每想起教育事业,他的心中就立刻变得清晰起来。维新党的惨痛失败,他亲眼所见,并意识到非行此路,难以救国。在他心中,升腾起“志以教育挽彼沦胥”的信念,终致其踏上教育救国的途程。
回乡半月之后,蔡元培接受邀请,担任绍郡中西学堂总理。此学堂,是徐树兰向知府筹得公款建造的,并自命为督办(与现代校董无异),此外,又另聘一人出任总理(即校长)。
该学堂创立于1897年。校舍位于龙山脚下,西侧贡院,内有学子三十余人,状如日后的高小至中学程度。学堂开设的课程种类繁多,兼具中西学问,如经史子集的研学,又有西洋的物理、外语等。院内教师多为当地才俊,在当时,这所学堂也是颇为“维新”的了。
蔡元培来到学堂之后,开始招聘教职员工,筹备校内章程修订以及整理图书等工作。此外,他移居学堂,处理校务。原本外文课只有法语、英语两门,蔡元培经过思量,又增加日语科目,为此费劲一番周折请来了小川外雄,有了这位日籍教师,学堂外文课也增添稍许特色。
或许是觉得阅读对自己的影响颇大,蔡元培便鼓励学生课外阅读,并对许多读物进行“解禁”,特别是一些维新派的报纸,如《强学报》《时务报》《国闻报》等,以此来扩大师生的涉猎范围。同时,他将“究心学术,不沾沾于利禄”作为条件,广邀校内同人编写各类教科书。
兼任督办的徐树兰,慷慨解囊,资助图书印刷。另外,理科教学所需仪器、标本和教具等,亦是由他设法求购。蔡元培和徐树兰,尽心尽责地办学,如此大费周章,只有一个目的——提高教学水平。
日后的北大校长蒋梦麟、地质学教授王烈、中央研究院秘书马祀光君、浙江省教育厅科员沈光烈,均是学堂学生。据他们回忆,虽然国学占据学堂授课内容多数,但毕竟有西洋学术,他们就在这里了解地圆、雨的形成和燃烧原理,这是了解科学的开端。想来,这种办学程度在当时实属不易。
蔡元培在中西学堂任职期间,仍始终坚持学习,不停进修。研读了严复的《天演论》、亚当·斯密的《原富》、斯宾塞的《群学疑言》等书。繁忙之余,他还翻译西方著作,以使自己对西方社会更为了解,以求弥高。他曾自述:“得阅严幼陵氏之说及所以西儒天演论,始知炼心之要,进化之义,乃证之于旧译物理学、心灵学诸书,而反之于《春秋》《孟子》及黄梨洲氏、龚定庵氏诸家之言,而怡然理顺,涣然冰释,豁然拨云雾而睹青天。”
可见,严译书籍对蔡元培影响深远,因此,他将严复和谭嗣同并列,视为自己的引路人。此所谓“候官浏阳,为吾先觉”。
蔡元培喜好《公羊春秋》,因其三世说可阐释进化论观点,这把之前“常州学派”和西方进化论巧妙结合,从而包容外来学派,以求兼收平衡,这大抵便是“拨云雾而睹青天”的境界。
蔡元培读、译日文书《日清战史》《生理学》,开始自学英文。孜孜于外文学习,探知过程日益深化,他的个人政见也因此改变,由黄宗羲到全祖望,但凡民族大义,一以贯之,浙东学派,影响颇深。而现实如此残酷,民族激情旺盛,对旧法统观念冲击很大,现出一种政治激进,不甚确定。
当年学生回忆:1899年,秋天半夜,中西学堂花厅内,宾客云集,杯盘交错,酒酣耳热。蔡元培出于己之内心,大声批评康、梁,称其变法不彻底,欲谋变革,非摒除清廷而不足为。
“己亥废储”之际,蔡元培“叛逆”之心,在给徐树兰信中尽显:“元培而有权力如张之洞焉,则将兴晋阳之甲矣。”颇有取而代之之意。
当然信中所说,也许是蔡元培一时脑袋发热,不过他君臣大义的观念,早已模糊不清。他对朝廷也渐渐失去了信心。可此时的他却不等同于革命派,只是革命派更能代表他的内心想法罢了。
就在这小小的学堂内,亦有新旧派别之分,其中,新派有马用锡、杜亚泉等人,推崇进化论,排斥尊君卑民、重男轻女的陈规陋习。蔡元培自是支持新派教员,从而引发旧派的不服,他们便请来徐树兰干涉。
徐树兰是老辈,自然赞成旧派,新旧两派的内战也因此而愈演愈烈了。
徐树兰拿出《申报》,旨在压制新思潮,让蔡元培挂于学堂。出于对长辈的尊敬,蔡元培未有过激行为,不过仍致书痛诋,愤而辞职。
徐树兰与蔡元培观点不同,所以蔡元培不可能再任总理。蔡元培思量,倘若自己所管的学堂不能朝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那还有什么意义?况且,新派本来就该取代旧派,这是历史发展,大势所趋,岂能让步?这成了蔡元培辞职的总因。
随后蔡元培经多方劝说,又回到学堂任职,可1899年10月,又因学堂停办离开了。这段时间,蔡元培还兼任两所书院院长,为时均一年。
在辞职风波中,蔡元培于剡山书院为编修学堂学员做过多次演说,并在文章中首次提出,将“当以益己、益世为宗旨”为治学宗旨,理当拜托“应试求官之积习,而急致力于有用之学”,以亲身所历告诫后人、鞭策学子要顺应时代潮流。
这些,是蔡元培早期教育思想的集中体现。可惜当时的蔡元培还没有能力让世人警醒。此外,蔡元培在筹办学堂之外,亦坚持社会公益,如出任嘉善县宁绍会馆董事。
在辞职的风波还未平息之时,蔡元培夫人王昭病逝,时年35岁。遭此劫难,蔡元培悲痛之余,撰悼文一篇,以祭亡妻。蔡元培在《祭文》写道:“呜呼,以君超俗之识与夫劲直之气,其充其量足以偿余所期而无难,而孰意其中道而夭也夫。呜呼……早知君病入膏肓,当摒绝万缘,长相厮守,已矣,如宾十年,意忘情乃尔耶?”回想当年,蔡元培与王昭结婚后的几个月,一直在杭州乡试,考取举人。而后的几年又奔波在外,以求功名,在家陪伴妻子的时间并无多少。
一直到蔡元培在翰林院请了假,这才得以归家省亲,能和王夫人见上一面。1897年,王昭随蔡元培迁居北京,这使得他似乎有了些许家的感觉。
戊戌变法之后,蔡元培不愿再在京城做官,选择回到故乡,此时的王昭没有怨言,又随他一同南返。回乡后的蔡元培,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过,迅速投身当地公益、教育事业之中,徘徊于临安、杭州等地。然而,他此时并未曾想到,夫人的生命已受到肝病的侵害,一日不如一日,直到1900年6月,王昭永远的离开了蔡元培。
痛上加痛,蔡元培心中烈火越燃越旺,便离开中西学堂,前往杭州,欲筹办师范学院,虽几经波折,但仍无结果。
期间,蔡元培结交了不少省界人士,与养正书塾教员林少泉、陈叔通等时相过从,进而结识学生汤尔和、马叙伦等名士,亦与颇具维新思想的“浙东三杰”之一的宋恕过从甚密,此外,他与章太炎的友谊也是始于此时。
蔡元培在绍兴筹建小学时,与友人童亦韩由杭州前往临安,途径余杭,顺道探访章太炎,章、童本是故交,便介绍蔡元培与章太炎相识。章太炎所出《訄书》第一版已印行,他排满思想尽显无遗,蔡元培主动探访,是看中章太炎乃志同道合之人,日后必有大用。
1901年,蔡元培在上海一地走动频繁,广收新式学堂和课程设置的参考资料,潜心研究,写出《学堂教科论》一书,交由杜亚泉所创书室印发。这是蔡元培第一本有关新学的论著,对当时的学堂影响颇大。
在此过程中,蔡元培和蒋智由、叶翰、王季同、汪允宗等人交往密切。当时,由蒋智主编的文摘性质的《选报》,王季同、汪允宗等人则在办理由蒯光典出资,专以刻印严译书籍为务的金丽斋书坊。
蔡元培的学堂任职之路,并不平坦,时而自信满满,时而又心灰意懒,但在每一项工作的背后,都付出了他巨大的努力,这也为日后的办学起了导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