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弃官归故里
1894年底,李慈铭作古,李家南迁。彼时,蔡元培搬至京城一胡同内的绍兴会馆。这一时段,他开始厌倦京官生活了。
次年夏天,鉴于对《马关条约》签订的不满,众多朝中人士纷纷请假离京。蔡元培的长兄也给他来信,告诫他要返归故里。不仅是别人的这些做法让蔡元培有了改弦易辙的念头,他自己在因中日甲午战败而心灰意冷的气氛中,对久居京城而徒有虚名、无所作为的状态也甚是不满。
他曾在给广州陶濬宣的信中言及:“夏秋之间,拟重游岭表,向茶陵夫子乞广局一席。”此即是蔡元培向两广总督谋求广雅书局的职务。
这一年的冬天,蔡元培请假一年,回到故乡。在回家的路上,他去拜访了名人张之洞,其实这也只是出于礼节的缘故。可在张之洞那里,恰逢康有为会试时的房师余诚格。其时,张之洞对康有为大加褒赞,“才高、博学、胆大、识精。许为杰出的人才”。
蔡元培听到他对康有为的评价,不禁陷入深思。因他曾经以读书人的眼光考察了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并对其中的一些做法不以为然,可没有过多地去思考其人。然他又对刚过去不久的康有为发起的“公车上书”的伟大壮举十分赞叹,今时加之张之洞对康有为大加赞美,蔡元培对康氏态度骤变。
话又说回来,其实改变的不仅仅是蔡元培自己,他似乎也察觉到,在中日甲午战争之后,整个社会风气也在不断地改变……
1896年,蔡元培赋闲在家有一年之久,期间,他开始接触新学著作和译本书。此前,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之时,他就在北京阅读了不少有关国外的书籍,例如《日本新政考》《环游地球新录》等。这让他对日本、欧洲乃至世界的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后来归乡,他又浏览了日本冈本监甫的《日本史略》、沈仲礼的《日本师船考》、郑观应的《盛世危言》、梁启超的《西学书目表》和《读西学书法》、华蘅芳的《算草丛存》以及《游俄汇编》《电学源流》《电学纲目》《光学量光力器图说》《声学》《代数难题》等。
一个读经史的翰林学士,此番能安心研读内容晦涩难懂的书籍,且涉猎甚广,是可见其令人吃惊的求知欲望的。
蔡元培涉猎广阔,读书多有评论。例如,他读完《盛世危言》后写道:“此书以西制为质,而集古籍及近世利病发挥之。时之言变法者,条目略具矣。”又在读完《适可斋纪言》四卷时评论:“其人于西学极深,论铁道,论海军,论外交,皆提纲挈领,批隙导窾,异乎沾沾然芥拾陈言,毛举细故以自鸣者。”后在通览了驻英公使馆参赞宋育仁撰写的《采风记》五卷后认为:“记事有条理,文亦渊雅。其宗旨,以西政善者皆暗合中国古制,遂欲以古制补其未备,以附于一变主道之宜,真通人之论。”
在传统文化的积淀之下,蔡元培遥望西学新知,顿感其别有洞天之景象。
蔡元培在阅读了大量书籍之后,领略众多,感受颇深,更是看到了国外科学与文化之发展,他深知祖国的落后,这不由得让其内心升出一丝悲哀。极度渴求知识的他,此刻已是如饥似渴,迫切希望以己之力量为祖国做些事。然而这些,他也只是在心里想着,只盼望着有一天能做到这一点。
闲居家乡的这一年,除了读书之外,蔡元培还与学友交游。在这期间,他写了许多“酬应之作”,有祭文、墓表、室铭、楼记等。同时也写了许多七言律诗,因其文笔古奥艰涩,从他著名的“怪八股”就显而易见,其文如此,其诗亦是如此,故而后世流传的不多。然诗中偶有神句“人生识字始生忧,百感茫茫不自由”等,却是非常值得玩味的。
11月,蔡元培始添丁进口,长子阿根出世,为了看望孩子,年底他便赶回北京请假。此行艰苦备尝,可“闻见特新,作诗颇多”。
1897年初夏,蔡夫人携子来京,蔡元培便迁出会馆,与家人暂居“方略馆”,不久又迁入绳匠胡同寓所。有了妻子、朋友的陪伴,蔡元培在京的生活更加安定,偶尔的出游更增添许多情趣。
再安定的生活,也不乏总有动荡之时。京城的报纸消息频频传播,国土被列强瓜分,这一消息不断刺激着蔡元培的赤诚之心。
1898年,在京城,维新氛围日浓,中文译本书已满足不了蔡元培,他开始学习外文,补充自己所缺。
蔡元培读书的变化,其实也伴随着其内心的变化。所谓心中所想,便会有所行动。从国文书籍,到译本书籍,再到不拘其科目,他都会拿来阅读。单从这一点上便可见,蔡元培在为心中所想积蓄能量。国家的事,就是他的心事。
是年6月,即是“百日维新”拉开帷幕之时,在此赘言数句:光绪帝颁布了一系列上谕,而官僚们却敷衍加搪塞,等待观望。蔡元培对变法深表赞许,只是当时的康、梁二人红得发紫,不免生出骄傲之气。故此,蔡元培置身事外,冷静观察,加上多年京官生活之体验,让他深知社会守旧实力的强大、维新变法之艰难。加之某些参政者一开始便露轻佻,就更让他反感了。
有记载云:“新政期间,诏开‘经济特科’,选拔‘洞达中外时务’之特殊人才,蔡因供职宗人府的同乡葛宝华荐举曾前往应征。”这被看成是蔡元培与新政的“唯一关联”。
9月,传来消息:朝中政变,戊戌新政只似一场空梦,于血雨腥风中陡然消散。官场仍是一片昏愦,民智尚未开启。
蔡元培悲愤之余,深切叹息道:“康党所以失败,由于不先培养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数人弋取政权,排斥顽旧,不能不情见势绌。”他敬佩谭嗣同,因其铁骨铮铮,故而视之为自己的“先驱”。
昔日维新的朋友,都已烟消云散,就连行事稳健的好友也被革职,永不再用。在京为官的生活,蔡元培已经厌倦,他不再留恋,更不想在此停留,他决定另寻它路,施展才华。
同年10月,蔡元培请假离京,带全家南去,放弃了京城的职位,开始了新的人生。
世事路途多磨难,人生所想,何去何从,四年半的翰林生涯,多属乏味,此时蔡元培的前路仍是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