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润

日子缓慢而不断地滑过,就像古板桥下的流水,有时喧哗,有时悄无声息。喧哗的时候,往往是水浅或是遇到了什么阻力,而悄无声息的,却往往是河道深处,或是水流顺畅之时。这弯弯曲曲的流水,多像推着你前去的日子……郑燮呆呆地站在桥上想着,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

冬日过后,春天终于来了。夜里一场大雨,河里的流水变得有些混浊,河岸上的柳丝却是更加的嫩绿宜人。今天是清明佳节,学堂照例放假一天。郑燮站在桥上等王竹楼、顾万峰那几个同窗好友一同去城外的古庙观音阁中赏竹。那是早先阿叔曾经多次背着他玩过的好去处,庙院中生长着高大古老的香樟与榕树,还有一丛丛的斑竹和罗汉竹。每到春季,新篁出土,生机盎然。庙门外面两尊高大祥和的石狮子,头顶和背上生满了苔藓,就像狮子的绒毛。郑燮常常喜欢攀上狮子的背,去望那绿水稻地与垛田村落,还有在水田中赶着牛犋犁地的农夫。适逢春暖花开,垛田上的油菜花金黄一片,有牧童骑着水牛吹着牧笛从田埂上缓缓穿过,就像一幅美丽的水墨丹青……如此美景,却不能与阿叔共赏了。唉,自从婶婶进门之后,阿叔就突然长大成人了,变得像个正人君子,似乎再也不屑与孩童侄儿厮混,这使得郑燮很是难过,感到了孤独与失落。特别是婶婶生了堂弟墨儿之后,搬出老屋独住的阿叔就更是着了迷,整天围着老婆孩子打转转,似乎早忘了阿燮的存在。

“春去夏至晴日头,桥下碧水自东流。观景少年思何往,一汪清波化新愁……”

这时,板桥东头走来了一位雪白胡子的老者,野服斗笠,打着裹腿,像是远道而来,边走边唱。是太阳公公!郑燮的眼睛突然一亮。

走近了,老者破衣烂衫一副行乞打扮,左手拄着一根底端开裂的竹竿,右手摇着一片挽着铜钱的牛胛骨,嘴里欢快地唱着小曲,一步一踮地朝着郑燮走来。郑燮的心,早已随着那小曲儿的节奏而加快了跳动。原来他是老爷爷的小粉丝,看到无家可归的老人家永远欢快的笑脸,听到他那摇响铜铃一样的歌声与朗声大笑,郑燮的心中就会透进阳光。也许正因为这样,秀才公公还有一个美好的绰号,这就是郑燮从小就喜欢叫的太阳公公。

“太阳公公,您好早哟。”

“哈哈哈,不早不行嘛,张老五的千页、阿贵的烧饼,哪个是等我的?哈哈哈。”

太阳公公说着,举起腰间吊着的油光锃亮的烧酒葫芦仰起脖子就喝了一口,身子痛快地一抖,肩头的褡裢也就油乎乎地在朝阳中闪着亮光。

“小书生,一支帆,立桥头,眺远山。桥下扁舟无知颜,新燕翩翩愁雾添。江鱼悠悠秀水寒,少年无奈好孤单。老夫唱曲到身边,忘忧莫愁酌自欢。”

太阳公公一边放声唱着,一边就来到郑燮面前,再次夸张地举起酒葫芦,仰脖喝上一口,然后就把葫芦递到少年嘴边。

郑燮显然已被感动,他眼圈红红地接过葫芦,学着太阳公公的样子仰脖喝了一口……

这样的情景不知重复过多少次,于是孤独少年学会了借酒浇愁。他感到奇怪的是太阳公公的酒葫芦里仿佛永远都装着喝不完的老酒。看到郑燮认真喝酒的样子,太阳公公哈哈地大笑起来。郑燮也禁不住哧哧地抿着嘴笑。在那一刻,这年龄和处境似乎完全不同的一老一少,显然都感受到了彼此共同渴望自由的心灵是相通的。

郑燮笑着由衣兜摸出一枚铜钱,太阳公公毫不客气,赶忙摘下头上的斗笠接着。郑燮的心中更加充满了欢乐。

少年艳羡活神仙。在郑燮看来,流浪乞讨的太阳公公过的就是神仙的日子。没有人关心他从哪里来,夜里又住在什么地方,听说他时常在古庙中过夜。居无定所,行无定向,像一只喜好歌唱的飞鸟,谁也说不清楚他明天会在什么地方飞翔。郑燮羡慕老人家无忧无虑的生活,除了喝酒欢笑,就是游走歌唱。如果不离开兴化,他每天早晨,准会去豆腐老五的店里讨一碗热千页吃,然后再到阿贵的烧饼摊子前吃一张刚出炉的热烧饼。郑燮最喜欢的是听老人现编现唱的小曲儿。有时读书厌了,他真想离家出走,随着太阳公公唱着小曲儿,游走四方。据说他原先也同父亲一样十年苦读求功名未果,便沦为一介穷教书先生,以后又何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从来无人探究。十五六岁的少年,望着太阳公公飘然远去的背影,陷入美好的遐想……他不但自己羡慕,甚至还希望自己古板严厉的父亲有朝一日也成为像太阳公公一样游走四方的活神仙……

郑燮正想得出神,突然眼睛被一双冰凉如玉的小手轻轻地蒙住了。他知道是那些玩伴中的一位趁自己发呆时绕到了身后捉弄自己。只闻得一阵奇香,却一时猜不出是谁。又感觉身后的人呼吸心跳急促,像是特别的兴奋。他正纳闷儿,就听得咯咯的笑声银铃般响起。他的心中突然地一阵激动,脸就禁不住发起烫来。

“猜猜,是谁?”

正在变声的男孩子明显嘶哑的声音充满了热情。郑燮听出是好友顾万峰。顾万峰秉性耿介,读书很是认真,记忆力也是像郑燮一样的超常。他的身世大致同郑燮一样,是属于衰落中的大户人家,在当时的社会是没有地位的,只勉强能够达到在学堂念书的份儿。

“猜不出来吧,那就罚你买千页烧饼给我们享用。”

另一个男孩是王竹楼,正如他的名字“国栋”一样,他的发迹不久的新贵父亲,希望他将来能够飞黄腾达。他那傲慢也有些霸气的语气中透着少年的自负。郑燮不喜欢王竹楼那矫情世故的性格,更不喜欢他在玩乐中恃才逞强,特别是看不惯他对好友顾万峰的不恭态度,可又暗暗佩服他的聪慧与灵动。但是王竹楼平日对于郑燮倒是十分的喜欢。三人相处虽然免不了也有争吵,但又彼此欣赏,时常就形影不离。他们从小随郑燮的父亲读书,后又一同拜陆种园先生学习诗词、临习书法。在郑燮父亲的戒尺和威严的陆先生面前,他们可谓是久经考验,结成了最牢固的同盟。郑燮有时觉得自己几乎就像是喜欢一个女孩子一样喜欢长得清秀帅气却总是不听话的王竹楼。他们在没有人的时候,还会情不自禁地手拉手散步游玩。郑燮觉得王竹楼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这令他有些着迷又有些紧张慌乱。这种情形,只有见到王一姐的时候,才会像雾气一样散失得无影无踪。

眼下这一刻,他所闻到的奇香,正是王一姐那特有的女儿气息,是一个清醇得像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子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一姐,快撒手!”郑燮的声音里显出羞恼。

身后的人这才松开手来,果然就是自己从小就喜欢的邻居家女孩儿王一姐。她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的模样,高高的身坯,腚股翘翘、胸前也鼓鼓的。可惜小时候留的长辫子却不知何时剪成了男童一样的短发,甚至还穿起了小伙子的衣衫。但是在郑燮的眼里,她的男人扮相倒比女装更加的可爱迷人。也许是看到他在脸红,大他四岁的王一姐脸也忽地红了,更像是一朵刚刚含苞的芙蓉。两人对视的一瞬,就都又低下了头。这个细节被敏感尖酸的王竹楼看在眼里,便嚷嚷着说:

“哎,还害羞哩,心中有啥秘密嘛。快告诉我们。”

“是呀,告诉我们,一定保密。”顾万峰也说。

“哪里,哪里!”王一姐捂着脸、跺着脚,急得要哭似的。

“滚,滚滚!”郑燮突然变成了一个勇敢的男子汉,他不顾一切挥着长长的手臂,追逐着两个顽皮伙伴。他们就这样嬉闹着开始了一次有趣的郊外游玩。

从小同郑燮青梅竹马的邻居女孩儿王一姐家,本也属于大户人家。只因官霸勾结吃了冤枉官司,父亲气病早逝,家人奴婢四散,堂堂一个殷实人家,只留得一座空落落的老宅院。王一姐和年幼的弟弟只得靠母亲为人做女红绣工维持生计。一姐从小就很懂事也很要强,她心灵手巧,人也长得漂亮,柔美之中却有一股男孩子的豪气。高鼻阔嘴,水汪汪一双大眼睛透着坚毅又像总是在笑。为了体现顶风扛雨自立门户的心愿,到后来她干脆一副男孩子的装扮,迈开一双天足在街上行走,引人非议却毫不在意。郑燮从小就喜欢她的这股豪气,喜欢看她那双好像会说话的眼睛,喜欢听她细声细气地唱曲儿。有时他正哭闹着,费妈就说,别哭了,我们去找一姐玩过家家,他就立即不哭,甚至见了把一根长辫子盘起在脑后像男孩子的王一姐还忍不住会破涕为笑。很懂事的王一姐从小就像亲姐姐一样地护着郑燮。每次玩耍她都和颜悦色地让着他。而不知从哪一天起,郑燮则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暗恋上一姐,可他并不知晓,在王一姐的心里,也逐渐地喜欢上了自己。二人真是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这当然是背着父亲和街坊邻里的情窦初萌。包括这次郊游,本来顾万峰与王竹楼是反对女儿家参加的,可郑燮却硬是坚持,因为在他看来,没有王一姐的参加,一切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城外的水网垛田,碧绿金黄,令人兴奋不已。这其实不是自然风光,而是劳作的创造。垛田是农夫祖祖辈辈开挖水道的产物。在这泽国水洼地上,人们挥汗如雨,一锨一镐地开挖出排水行船的水道,同时又把泥淖化作高出水面许多像平原上的庄稼垛子一样的良田沃土。人们在这水乡创造出旱涝保收的奇迹,又在这肥沃的土地上种植油菜与杂粮。于是到了春季,一垛垛金黄色的油菜花,就像无数欢乐的彩筏漂浮在水面上,把一望无际的大地田野装扮得花团锦簇。这是郑燮家乡兴化独有的一景,是江北水乡平原独一无二的美景。许多年后在离开故乡的日子,郑燮还会在睡梦中见到故乡的垛田。那时他已经懂得这貌似奇特的美景之中,渗透了农夫祖祖辈辈的辛劳,埋没了多少人的大好青春与生命,又寄托着人们世世代代的梦想与希望。

那一日,当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像一群无忧无虑的小鸟,挣脱闹市与世俗的烦恼,嬉戏着飞向自由自在时,无意间却被田野劳作的身影吸引。首先是近旁的农夫。郑燮怀着极大的好奇,被一位吆牛犁田的田舍翁吸引住了。他放弃了追拿顾万峰和王竹楼的游戏,同王一姐牵手呆立在田埂上观看农人熟练而又细心的劳作。他吃惊地发现,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挥动鞭儿吆牛的农夫,那面部严肃认真的神情与姿态动作的愉悦自负,就像一位胸有成竹的艺术家进入了创作境地。

“哦,回来,对啦,我家老牛好灵光,虽不识书达理,也是善解人意啰——”

老翁看到有人关注,就故意拿腔拿调地说着,竟然也像太阳公公一样,摇头晃脑地哼起了别人永远听不明白意思的快乐小曲儿。郑燮发现,劳动者的欢乐,是从内心深处飘飞出来的。小小年纪的他为之深深陶醉。

瞧那得意的农夫,他那不时地同老水牛亲昵交谈和对它唱曲儿的状况,使得少年郑燮大为感动。那欢声笑语逗得王一姐在一旁咯咯直乐,也吸引了顾万峰与王竹楼好奇地回转身来凑热闹。

田舍翁那种艰苦劳作中表现出的忘乎所以的乐观情绪,令郑燮记忆深刻。只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对于劳动人民的同情与爱的种子已在不知不觉地萌发着。由当初对于费妈的爱,和对于王一姐全家的同情,到对于唱曲儿乞讨的太阳公公的羡慕,以至对于田舍翁的快乐情绪的理解……这些,就是一部无字句的书,是他的人生中比四书五经还要重要的教科书。当少年郑燮痴迷于眼前的景象,他就陶醉于这无字句而有生命的大书之中了。

田野啊更是一幅美妙无比的画图。眼前这被玉带般纵横交织的水道,那连接起来的金黄的油菜花与嫩绿的秧苗交织在一起打磨成翡翠雕饰一般的田野,竟是那农夫的双手创造出的美景。那其中包含多少农家的汗水辛劳,欢乐、希冀。少年郑燮第一次惊异地发现,佃农是那样的值得同情与尊重。他们那整天匍匐在田垄与水田中的瘦小蜷缩的躯体,那终日不停地操作着的看着粗糙笨拙的农夫农妇的双手,竟是如此的灵巧无比!如同他曾经惊叹不已的织绣坊的绣姑们仙女般的酥手一样的灵巧,绣出的景致却是更加的锦绣迷人。这个聪慧善良的少年,当他在郊外的田野里游玩,无意之间,他开始对于田野中耕耘播种的劳作者,产生出无限的同情与敬意,甚至产生出诗意的冲动……这种印象,在许多年之后,仍然留在他的心底,萌发出热切的诗句。

也就在这一刻,那个平时在父亲眼中永远是不用功读书、喜好偷偷饮酒、还不时地与顽童们追逐谩骂甚至动手打闹的蔫怪的顽童,那个惹得许多老者咂舌瞪眼的叛逆者,眼下却突然变得格外的庄严虔诚起来。这一刻的郑燮,完全是一个懂事少年的神情与姿态。他的神情深深地感动了王一姐。她开始为他打抱不平。那些个心存成见,甚至阻止孩童与他一起玩耍的市井俗人们,他们哪里知晓这个天资聪慧的少年的过人优点,哪里懂得他对于贫苦人的理解与同情心是多么的高贵又是多么的超俗。人们更不会明白,这个有时焦躁、有时沉默的貌似脾气古怪的少年,他何以对那些撑船、打鱼、种地而成年累月又是靠吃糠咽菜度日的人们,却是一副诚挚的敬重。人们更不明白,他是多么地鄙视世俗,蔑视那些鼠目寸光、蝇营狗苟和贪图小利的庸俗之人,更不能容忍那些趋炎附势、仗势欺人的势利小人。少年郑燮的骨子里,就像一株竹子,有天生的根脉气节,更有虚心向上的高洁特质,不甘与杂草臭蒿为伍。作为一个耿介少年,他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那些满口之乎者也、整天摇头晃脑、一瓶子不满半瓶晃荡却还眼珠子总是望着天空的穷酸秀才。在少年郑燮的心目中,这样的人虽是自视清高,但他们并没意识到自己只是功名的奴才,只是并未达到中举入仕的目的而仍然不甘于入乡随俗、更瞧不起种田做工劳力的人们。因此见到那些人欺负识字不多的劳动者,郑燮就气得不行,总禁不住要同他们理论。他的这种举动,更加引来世俗的非议。但是他还是我行我素。在许多人的眼里,郑家大少爷知书达理以后,反倒成了一个不合群的怪人。

太阳升起老高了,几个少年才游游荡荡地来到了观音阁。庙里勤快的小和尚实曙已经打扫完内外,正挑着一副大木桶去井上打水。路遇男女施主,羞涩地合掌低头,嘴中含糊地念叨“阿弥陀佛”。调皮的王一姐看小和尚羞涩的样子,忍不住逗他说:“小师父,早饭吃得可好?”

那实曙小和尚脸更涨红,低目不再说话。

王一姐咯咯地笑。王竹楼与顾万峰也都哧哧地笑。唯独郑燮不笑,而是很庄重地注视实曙。他的心里一直把实曙视为朋友。阳光下,实曙身上的百衲袈裟十分的抢眼,使得他仿佛与俗人生活在两个世界,相互隔阂、难以沟通。等到实曙挑回一担水时,突然变得怒不可遏。原来淘气的王竹楼与顾万峰公然攀上庙门口大石狮的背,高声朗诵着唐人的诗句。郑燮连忙制止,他们哪里肯听。实曙忍无可忍,生气地大声喝斥:

“下来,哪个施主敢在庙门首不恭!”

“哪个不恭来着,小师父你把话讲清!”

王竹楼强词夺理,竟厉声反问人家。

“你,你们,蹬背上头的,也算是恭敬?!”

“石狮子不过庙门外的摆设而已,难道也成了佛不成?”王竹楼故意挑衅。

老实巴交的实曙一时无言以对,急得眼圈都红了。

“还不赶紧下来,一会儿惊动了时雨老法师,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郑燮怯声警告说。

王一姐也帮他劝诫。两人这才下了石狮子,嘴里依然不满地嘟哝着。

果然,门外的喧哗声惊动了庙院里打太极拳的时雨方丈。这位知识渊博的瞎眼老方丈已经九十多岁,却还耳聪心明,行动也还灵便。他老人家每日除了诵经打坐,还要按时在庙院里打几套太极拳。他是郑燮阿叔的忘年之交,自然也就成了小郑燮敬仰的朋友。老人家可是个大智慧的和尚。他虽然患眼疾十多年前就已几乎失明,但仍然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宽容大度,古今天下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阿叔从前时常在庙里做义工居住,此后每次带着郑燮来庙中造访,时雨老方丈总是盛情款待。庙里的饭菜虽素,又是以茶代酒,但老方丈的热情与谈吐的智慧弥补了一切。在郑燮心中,听他老人家谈古论今,真是一大乐事,言谈之中,他还会告知你许多生活的哲理与机巧。而更吸引他的是老方丈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笔好画。特别是他画的墨竹,更是郑燮最为喜爱的。枝叶之间,脉脉含情,就像老人家的言语谈吐,不乏侠骨义胆。这种脱俗又亲切的艺术气质,对郑板桥以后艺术本真的形成不无影响。

“是哪个在外面喧哗?实曙,有话请施主进门吃茶叙谈。”

时雨老方丈从容大度的声音,依旧洪钟般温润。天籁之声,空灵悠远,所有的凡音统统被淹没了。顾万峰同王竹楼赶忙伸舌缩脖,再也不敢吱声。小和尚实曙瞪他俩一眼,这才引着大家进了庙门。

“时雨公公,是郑燮同几位同窗看望您老人家,也代表我家阿叔请安。”郑燮上前施礼,恭敬地说。

“哦,是小燮儿,好久不见你们来,你阿叔他可好吧?”

“阿叔好着呢。如今有了婶婶和墨儿。”

“哦,成家啦,这么大事情,也没告我一声。”

“阿叔说怕惊扰您老人家诵经打坐。”

“嗯,好人好报,阿弥陀佛。”

于是,几位少年被迎入佛堂,吃茶叙谈。佛堂里禅香缭绕,鸦雀无声。老方丈笑眯眯地盘坐莲花垫上,像一尊闭目养神的弥勒大佛,安详宽厚的样子,使得少年浮躁的心灵一下子淡定下来。郑燮的眼睛,不停地盯着两侧屋墙上的字画。他知道,那都是老方丈七八十岁时的手笔。如今老人家已是功德圆满,每日只是诵经打坐,不见凡间红尘倒也越发清净专注。

每次到了庙里,郑燮都感到一种淡泊的惬意,仿佛是灵魂得到了清洗,又像是身心得到了慰藉。他因此很羡慕小和尚实曙,每日除了劳作,就是跟着师父诵经打坐。六根清净,心不染尘多好,也不思谋功名,也不艳羡红尘,便没有那么多的烦人俗事困扰……

“几位小施主,都是在学堂用功吧,近日功课可好?”

“还好。”郑燮看看王一姐和王竹楼、顾万峰,顺从地说。

“随种园先生习词,好啊。他的书法也是方圆首屈一指。你们书法练得如何?还有,我说过《芥子园画谱》也得认真临习呀。书法绘画这些个技艺,只是熟能生巧,最讲童子功底。”

“师父讲得没错。”王竹楼抢先说,“郑燮他是每日黎明即起,静夜方休,虽未见头悬梁锥刺骨,却是真下苦功夫呀,如今已是字画俱佳,诗词出众,我等早已是望尘莫及。”

“师父,别听他胡诌,我只是每日在父亲督促下完成习字功课罢了,绘画并未着手,岂敢言佳。至于诗词更是幼稚。”

时雨老方丈听得,微微一笑,道:“书画诗词之道,如同攀山越涧,山外有山,涧外复涧,攀越之举,永无穷尽。是不可言佳,不可言佳呀。”

“师父所言极是,晚生学步,只得皮毛。不敢丝毫懈怠。”郑燮又说。

时雨师父满意地点头称是。王一姐说:“师父,郑燮平日最喜欢您老人家画的竹子。说是寥寥数枝,迎风听雨,清清爽爽;说是不俗不凡,有情有意,堪称君子之貌。”

时雨老方丈抿嘴笑而不语,片刻后说:“大家吃茶,大家吃茶。”

此刻的郑燮,恭恭敬敬,手端茶盅,一直瞪大眼睛,注视着时雨法师,倾听其言,悉心体察着他的内心,感悟到了一种宽博与空阔悠远的意境。这使他的心灵于混沌之中,透入了智慧的曙光。超越凡俗的艺理与人道的雨露从此沁入心田。这是从前与阿叔同来时不曾有过的感觉。以后他便成了古庙的常客,时雨老法师无意之间的点滴教诲,时常使他进入一种超越常人更超越禅境的思维境界。只是他并不自觉。那些平淡却深刻的感悟与启迪竟成为了郑燮以后做人为艺不变的根性。

性情豪爽如男孩的王一姐,含苞待放、韶华迷人,终于出脱成一个懂事的俊俏姑娘。她以自己的乐善好施、助人为乐与尊大爱小,渐渐在街坊邻里中受到认可好评,人们渐渐接受了她那一点点女儿的叛逆。她变得更加从容自信,更加热情洋溢。但是唯独见到郑燮态度就变了一个人儿,总感到羞涩紧张。她在小的时候,是处处让着郑燮的,可是等到郑燮长大了,她却要他让着自己。但她并不明说,只是内心的一种难以言说的强烈希冀。眼下正是夏日的黄昏,人们都在院子里纳凉。郑燮与好友顾万峰下象棋,王一姐却来捣乱。她支的招数都是希望郑燮输棋,显然是故意惹他生气好让他关注自己。可不知为啥,生性要强的郑燮一遇到王一姐就没脾气了。好在顾万峰善解人意,一盘终了就主动让王一姐坐镇。王一姐盼不得与郑燮双双对弈,便在他迎面的石凳上坐下来,脸上显出兴奋的红晕。郑燮偷偷瞄她一眼,脸颊就有些发烫。两人不知为啥,膝盖不由自主就挨在了一起,相互又都像是毫无觉察。

论下象棋,王一姐哪里是郑燮的对手。可是郑燮心里明白,自己还是要输给她才好。于是故意走错一步,便要求悔棋,王一姐坚决不许。于是两人争执起来。郑燮故意服输,王一姐竟然毫不觉察,只是得意洋洋。顾万峰在一旁看得明白,就暗暗好笑。在郑燮心中,这样的时光,该是多么的欢乐幸福。两个相互爱慕着的少男少女,彼此都感受到了情窦初萌的心灵震颤。这种情形就像夏雨的滋润,成为他们一生的美好记忆。

岁月就像桥下的流水,日夜不停地流淌。黄昏时分,郑燮站在桥上,望着远方发呆。他不是在等人,而是在背书。王一姐就站在他的身边。她故意把身体靠得很近,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呼吸。好长时间,他们不说一句话。王一姐同许多的女孩子一样,从小没进过学堂,但是她聪慧过人,她的母亲从小教她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家诗》,使她不但认识了字,还能够读书写字,这使得她对于郑燮的书艺才情与心高过人很是能够心领神会。两个相互看着对方长大的人,不用言语,也知道对方的心思。

郑燮此刻手里虽拿着一本书,但是他并不看,他的目光是投向不远处的一个渔翁。夕阳之下,老渔翁正在奋力收网。王一姐深知,喜好关注劳苦之人,这是郑燮善良的天性。他小的时候,拿了费妈给他买的烧饼,总是要留一小块给王一姐吃的。但是如果在他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讨饭的难民,他就会把烧饼给了人家。麻丫头这种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举动,也是她喜欢他的一个原由。

王一姐逐渐地发现,随着年龄增长,那个在父亲眼里还有些调皮捣蛋的麻丫头,如今变得性格越来越安详沉稳,而求知的欲望却是一天比一天浓厚起来。他经常独自一个人带着一本书到这八角河桥上来看,王一姐要找他肯定能找得到的。于是他们避开熟人众目,默默地相处在一起。广场上闹市与车水马龙的环境,很快就离他们远去。王一姐还发现,麻丫头读书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反复背诵,嘴里时常嘟嘟囔囔就像牛羊吃进了青草,独处时慢慢地反刍。她最喜欢看他默默背书的样子,总是专心致志,好像能够从中咀嚼出无穷的快意。有时他背着书,会突然地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令王一姐忍俊不禁。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一姐,你说古人为什么对于事物竟是如此的敏锐,观察得那么细致?难道他们比我们今天人的脑子聪慧?”

王一姐只有抿着嘴笑他痴痴的样子,却是无言以对。

“这情景,你看看,诗中的景象我们兴化也是有的呀,轻雾、寒月、碧水、酒家,淡淡的愁、无尽的哀怨……可是我们却没有写出这样动人的诗句。”

郑燮说着话,目光痴痴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王一姐为之感动。聪慧的姑娘,细察一个少年才子的内心情怀,她理解他的愁怨与痴情,更看得出他对于自己的那一份痴痴的心仪。

在别人看来,郑燮是那种“过目不忘”的少年天才,但是王一姐却看出来了,他的超强记忆,其实来自于专心致志的苦读。郑燮自己也说:“我就是一头牛犊子,白天吃进了草料,夜里就得反刍才能消化吸收,真正变成自己的营养。”可见他并不丝毫地认为自己的记忆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令王一姐渐渐感到不快的是,当郑燮逐渐长大懂得刻苦学习以后,他就几乎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书虫儿,整天一头钻到其中,连周围的一切都不顾了,甚至对于她的存在都会忽视。于是当他再说自己就是一头牛犊子的时候,王一姐就顶碰他说:

“还小牛犊子哩,你就是一只小书虫儿,整天只知道啃书,哪里还懂得吃草进料。”

郑燮听得一愣,“你才是虫子!”随即就嬉笑,追着王一姐,要她讨饶。

“钻书虫儿,书虫儿,钻书虫儿。”王一姐两条长腿跑起来比男孩子还快,郑燮哪里能追得上。但是越是追不上,郑燮就越发生气,于是更是穷追不舍。王一姐才巴不得他这样。于是他们跑下了八角桥,在那耸立着四牌楼的广场上兜起了圆圈,引来路人惊异的目光。王一姐跑跑停停,不住地回头挑衅,郑燮却不敢怠慢,可总是追不上她。直到看见郑燮跑出了满身的汗气、累得实在拉不动腿儿了,王一姐这才停下来,故意装出束手就擒。郑燮趁机把冰凉的手伸到她的脖颈处和腋下捅痒,令她笑得直不起腰,可她嘴里却还喊着“快来看,书虫儿咬人了,书虫儿咬人了。”郑燮的手伸得更深,突然就探到了女孩子胸前羞于被触的那个私密的地方。王一姐突然变得安静下来。双手却紧紧地抓住郑燮的手,像是怕他再往下伸,又像是怕他把手抽走。两个人都一时愣在了那里,神情变得异常庄重。

当天夜里,郑燮躺在床上失眠了。他想着白天的情形,感觉自己触摸过一姐胸部的手指滑腻腻的很不自在。黑暗中,他下意识地搓搓双手,却感到两只手都不自在起来。他想着王一姐姣柔的面容,那迷人的火辣辣的眼睛和雪白光滑的颈项,就感到一阵阵的心慌意乱,顿时脸发烧心狂跳呼吸气短……等到回过神来,他不敢想象来日再见到她的时候,该是多么的尴尬羞涩。

连年的水患与灾荒,使得这一时期家中的日子实在熬不过去,几乎就要断粮。父亲郑之本同儿子郑燮商量后,只得送他到外祖父汪家,随一位博学正直的曾先生读书。曾先生既是饱学之士,琴棋书画当然样样精通。只是秉性特别的桀骜不驯,授课中同许多未中科举的读书人一样,难免有意无意流露出对亡明的留恋与对现今天朝的不屑。这对于学生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深刻。

此日,曾先生慷慨激昂地讲授文天祥的《正气歌》,随后要学生以心得作副对联。郑燮仍沉醉于文君那沛乎天地的浩然正气之中,他望着窗外的一棵高大的梧桐与一丛茂密青翠的竹丛,随口便道:

“斯人如碧梧翠竹,其志在流水高山。”

先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称是。并评说道:

“此联气度不凡、对仗工巧,可谓精对!”

同学们听得,就都为他鼓掌。第一天上课,郑燮就赢得了满堂喝彩。同桌的他的可爱的表妹更是赞不绝口。

曾先生又称赞说:“好呀,‘碧梧翠竹,流水高山’,可见少年其心不凡,其志高远,一个人从小要立下如此志向,前途无可限量。”

郑燮被先生和大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文天祥爱国忠君的浩然正气,令他感奋不已,久久难忘。他从此读书有了一个更高的境界,就是注意理解和汲取其中的思想哲理,而且对于古代名家书法的理解,也上升到了风骨气节,即精气神的境界。郑燮因祸得福,在外公家寄学期间,他成熟了许多,读书学诗习字更加地用心得法,考取功名、入仕报国的意识也日趋明确而强烈。

这天下学后,郑燮正与表妹一同在镇外田野游玩观景。远远就见官道边老楸树下立着一个人,原来是曾先生。

“那不是曾先生吗?他老人家在此做啥?”郑燮感到奇怪。

“先生又是犯了迷糊,他又要为人讲故事了。”

郑燮更觉好奇便凑过去喊了一声“曾先生”。

曾先生并不回答,只是瞪起眼睛煞有介事地说:“你们快看,那远远来了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林立的矛杆,飘动的旌旗,扬起的尘灰,遮天蔽日而来。”

郑燮莫名其妙。

曾先生又说:“走得近了,却见是一队官兵押着一辆囚车。囚笼中站着一个白发雪髯的老人。这样的一支奇怪队伍,很快就吸引了沿途的人们围观。听说人犯是朱三太子,由山东解往淮安,然后再改水路押解杭州。皇上下了谕旨啦,是要杀头的。瞧那颈上的大刑枷,足足有八十斤重。瞧那手脚上的镣铐,少说也有二百斤吧。听说老人家一路上绝食抗议,不吃不喝,面对呵斥,连眼睛也懒得一睁。唉,无愧是朱皇上的后人!人们怯声议论。”

曾先生完全陶醉在他的故事里。郑燮禁不住说:“人们对那笼中的囚犯,倒是充满了同情。”

“可不是咋的!”曾先生继续说,“这押解要犯的列阵,由旱路入水路,一路标旗密布,招摇过市,显然是朝廷有意要如此地张扬广告,故意要让沿途的汉族百姓,特别是颈后生着反骨的读书人看看,目的就是要杀一儆百。同时,又是警戒森严、如临大敌似的惊恐,显出对于百姓和当地官员的不放心。这在百姓与读书人中引起了极大的动荡不安以至反感。朱三太子何许人也?”目光如炬的曾先生说,“不过一介皇家后裔,明朝遗老而已,有什么可怕的?值得如此地大动干戈?岂有此理!不久,杭州那边就有消息传来,说老人家被砍了脑袋!”

郑燮听得,心中不寒而栗。他问曾先生:

“为啥要处死一个古稀老人?他犯的啥罪?”

“听说罪名是‘企图谋反’。”

“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还能谋什么反?”郑燮不敢相信。

“罪属莫须有呀!”曾先生悲哀地说,“不久又有噩耗传到,说老人家在浙江余姚家中的妻子、儿女和儿媳等,一家老少统统悬梁自尽。”

“我也听祖父讲过,这新的不幸消息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人们的震惊更甚于朱三太子本人被处死。”

“谁说不是?”曾先生愤然说,“那种同情与对于暴政的不满情绪,就像饥饿与瘟疫一样在民间悄然蔓延至今。”

亲历者曾先生活灵活现地讲述,在少年郑燮的心底投下了难以消除的仇恨的阴影。

“你们知道吗,我们兴化历史上最值得敬仰的英雄是谁?”一次,郑燮问表妹。

“那当然是战国时期开辟兴化为食邑的大将军昭阳啦。”表妹得意地说,“不然咱们兴化城现今为啥还称作昭阳镇呢?”

“不对,我以为应该是十八条扁担聚众造反的英雄张士诚。”

“张士诚?那不是犯上作乱吗?”

“犯上作乱又怎么啦,元末社会黑暗,难道只许贪官污吏欺压百姓而不许百姓聚众反抗?”

“那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要么一个个都成了官兵的刀下之鬼,要么投降被人家招安。张士诚投降了元军,后又镇压农民起义军,被朱元璋打败而被俘自杀,这难道不是事实。”

郑燮不再说话。表妹说得没错呀,张士诚的农民起义军起初在高邮建立了政权,自己还自称为王,可是最终还是被官兵镇压无奈而降,但他嘴里还是不能服输,便说:“可是人们如今还都流传他的事迹。连泰州县志上都写得明明白白。据说,前辈施耐庵就是根据民间传说的张士诚的事迹才写成了《水浒传》。可谓流芳千古的传奇人物。”

就这样,他和表妹还有新结识的同窗好友,又像当初在兴化同顾万峰、王竹楼几位一样,时常聚在一起评古论今、谈天论文,常常争论到忘记了吃饭。

怀王入关自聋瞽,楚人太拙秦人虎,杀人八万取汉中,江边鬼哭酸风雨。项羽提戈来救赵,暴雷惊电连天扫,臣报君仇子报父,杀尽秦民如杀草。战酣气盛声喧呼,诸侯壁上惊魂逋,项王何必为天子,只此快战千古无。千奸万黠藏凶戾,曹操朱温尽称帝,何似英雄骏马与美人,乌江过者皆流涕!

郑燮小小年纪,读史的见地倒是傲然不凡,时有高论。同窗好友很是信服,表妹常常表现出的则是深藏心底的爱慕。可惜郑燮不久又回了兴化,如此浅尝辄止的情愫令他们惆怅。

春风柳絮、夏蝉阵雨、秋风落叶、冬露寒风,洪水的肆虐,难民的惨象,还有高门阔院、招摇过市的大轿、官员的腐败与青楼酒肆的歌舞喧闹、满街衣衫破烂的乞丐,伴着老城里衰颓残破的古建与低矮破败的民房……少年郑燮看在眼中,兴化老城也许就是康熙盛世的一个真切的缩影,他面对这一切,心情复杂而沉重。更难以忍受的是那垛田中的农夫与河船里的舵手,还有那五行八作的劳苦者,那一张张黑瘦麻木的面容,目光呆滞,神情木讷,都仿佛沉睡未醒,而独有少数的读书人醒着。越是自觉清醒,就越发感到了呼吸的不畅、精神的压抑与惘然无措的压力。于是,清谈日盛。这清谈的风气,也传染到了年少的学子。郑燮他们,即便饿着肚子,也不愿意散去,往往谈到月上中天,谈到更深夜半,从三皇五帝,谈到唐宗宋祖,从班超、傅介子,谈到祖逖、司马迁、屈原、李白、杜甫……

品味郑燮的读史诗,王竹楼、顾万峰便心悦诚服,与郑燮完全地志同道合。英雄所见略同,他们二人对率领盐工造反的张士诚也是推崇备至,辩论的问题也只是在于他们失败的原因与教训。

每当此时,王一姐还会悄悄为他们送来酒菜,一碟水煮花生米或茴香豆,一壶廉价的老酒。大家在夏日的月光下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谈锋更加激烈,激昂慷慨之情难以宣泄,梦想成为将军文士的郑燮竟然拔剑起舞,对月长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神龟虽寿,犹有尽时,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顾万峰、王竹楼和王一姐为他鼓掌喝彩。酒壮人胆,之后他们就公然骑在范公署衙外的石狮子背上,高声谈论军事兵法,治世方略,俨然是未来的将军翰林。皎洁月光里,王一姐总是静静地听着,妩媚艳羡的目光,使得郑燮更加心潮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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