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观与人生观

美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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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与人生观

世界无涯涘也,而吾人乃于其中占有数尺之地位;世界无终始也,而吾人乃于其中占有数十年之寿命;世界之迁流如是其繁变也,而吾人乃于其中占有少许之历史。以吾人之一生较之世界,其大小久暂之相去既不可以数量计,而吾人一生又决不能有几微遁出于世界以外,则吾人非先有一世界观,决无所容喙于人生观。

虽然,吾人既为世界之一分子,决不能超出世界以外,而考察一客观之世界,则所谓完全之世界观何自而得之乎?曰凡分子必具有全体之本性,而既为分子则因其所值之时地而发生种种特性,排去各分子之特性而得一通性,则即全体之本性矣。吾人为世界一分子,凡吾人意识所能接触者无一非世界之分子。研究吾人之意识而求其最后之原素为物质及形式,犹相对待也。超物质形式之畛域而自在者,唯有意志。于是吾人得以意志为世界各分子之通性,而即以是为世界之本性。

本体世界之意志,无所谓鹄的也。何则?一有鹄的,则悬之有其所,达之有其时,而不得不循因果律以为达之之方法,是仍落于形式之中,含有各分子之特性,而不足以为本体。故说者以本体世界为黑暗之意志,或谓之盲瞽之意志,皆所以形容其异于现象世界各各之意志也。现象世界各各之意志则以回向本体为最后之大鹄的,其间接以达于此大鹄的者又有无量数之小鹄的,各以其间接于最后大鹄的之远近为其大小之差。

最后之大鹄的何在?曰合世界之各分子息息相关,无复有彼此之差别,达于现象世界与本体世界相交之一点是也。自宗教家言之,吾人固未尝不可一瞬间超轶现象世界种种差别之关系,而完全成立为本体世界之大我。然吾人于此时期既尚有语言文字之交通,则已受范于渐法之中,而不以顿法,于是不得不有所谓种种间接之作用。缀辑此等间接作用,使厘然有系统可寻者,进化史也。

统大地之进化史而观之,无机物之各质点,自自然引力外,殆无特别相互之关系;进而为有机之植物,则能以质点集合之机关共同操作,以行其延年传种之作用;进而为动物,则又于同种类间为亲子朋友之关系,而其分职通功之例视植物为繁。及进而为人类,则由家庭而宗族,而社会,而国家,而国际,其互相关系之形式既日趋于博大,而成绩所留,随举一端,皆有自阂而通,自别而同之趋势。例如昔之工艺,自造之,而自用之耳。今则一人之所享受,不知经若干人之手而后成;一人之所操作,不知供若干人之利用。昔之知识,取材于乡土志耳。今则自然界之记录,无远弗届,远之星体之运行,小之原子之变化,皆为科学所管领。由考古学人类学之互证,而知开明人之祖先与未开化人无异;由进化学之研究,而知人类之祖先与动物无异。是以语言风俗宗教美术之属,无不合大地之人类以相比较。而动物心理,动物言语之属,亦渐为学者所注意。昔之同情,及最近者而止耳。是以同一人类,或状貌稍异,即痛痒不复相关,而甚至于相食。其次则死之,奴之。今则四海兄弟之观念为人类所公认,而肉食之戒,虐待动物之禁,以渐流布。所谓仁民而爱物者,已成为常识焉。夫已往之世界,经其各分子经营而进步者其成绩固已如此,过此以往,不亦可比例而知之欤?

道家之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曰:“小国寡民,使有仲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此皆以目前之幸福言之也。自进化史考之,则人类精神之趋势乃适与相反。人满之患虽自昔借为口实,而自昔探险新地者率生于好奇心,而非为饥寒所迫。南北极苦寒之所,未必于吾侪生活有直接利用之资料,而冒险探极者踵相接。由推轮而大辂,由桴槎而方舟,足以济不通矣,乃必进而为汽车汽船及自动车之属。近则飞艇飞机更为竞争之的。其构造之初必有若干之试验者供其牺牲,而初不以及身之不及利用而生悔。文学家美术家最高尚之著作,被崇拜者或在死后,而初不以及身之不得信用而辍业。用以知:为将来而牺牲现在者,又人类之通性也。

人生之初,耕田而食,凿井而饮,谋生之事至为繁重,无暇为高尚之思想。自机械发明,交通迅速,资生之具日趋于便利。循是以往,必有菽粟如水火之一日,使人类不复为口腹所累,而得专致力于精神之修养。今虽尚非其时,而纯理之科学,高尚之美术,笃嗜者固已有甚于饥渴,是即他日普及之朕兆也。科学者,所以祛现象世界之障碍,而引至于光明。美术者,所以写本体世界之现象,而提醒其觉性。人类精神之趋向既毗于是,则其所到达之点盖可知矣。

然则,进化史所以诏吾人者:人类之义务,为群伦不为小己,为将来不为现在,为精神之愉快而非为体魄之享受,固已彰明而较著矣。而世之误读进化史者,乃以人类之大鹄的为不外乎具一身与种性之生存,而遂以强者权利为无上之道德。夫使人类果以一身之生存为最大之鹄的,则将如神仙家所主张,而又何有于种姓?如曰人类固以绵延其种姓为最后之鹄的,则必以保持其单纯之种姓为第一义,而同姓相婚,其生不蕃,古今开明民族,往往有几许之混合者。是两者何足以为究竟之鹄的乎?孔子曰:“生无所息。”庄子曰:“造物劳我以生。”诸葛孔明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吾身之所以欲生存也。北山愚公之言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若而不平。”是种姓之所以欲生存也。人类以在此世界有当尽之义务,不得不生存其身体。又以此义务者非数十年之寿命所能竣,而不得不谋其种姓之生存。以图其身体若种姓之生存,而不能不有所资以营养,于是有吸收之权利。又或吾人所以尽务之身体若种姓,及夫所资以生存之具,无端受外界之侵害,将坐是而失其所以尽务之自由,于是有抵抗之权利。此正负两式之权利,由义务而演出者也。今曰吾人无所谓义务,而权利则可以无限,是犹同舟共济,非合力不足以达彼岸,乃强有力者以进行为多事,而劫他人所持之棹楫以为己有,岂非颠倒之尤者乎?

昔之哲人有见于大鹄的之所在,而于其他无量之小鹄的又准其距离于大鹄的之远近以为大小之差。于其常也,大小鹄的并行而不悖。孔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孟子曰:“好乐,好色,好货,与人同之。”是其义也。于其变也,绌小以申大。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禹治洪水,十年不窥其家。孔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墨子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曰:“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范文正曰:“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是其义也。循是以往,则所谓人生者,始合于世界进化之公例,而有真正之价值。否则,庄生所谓天地之委形委蜕已耳,何足选也!

|在信教自由会之演说

鄙人今日因信教自由会新年俱乐会之机会,得与国会及学界报界诸君相聚一堂,诚为鄙人之幸。窃闻今日论者往往有请定孔教为国教之议。鄙人对兹问题,深致骇异。据鄙人观察,宗教是宗教,孔子是孔子,国家是国家:各有范围,不能并作一谈。

请言宗教。上古之世,草昧初开。其民智识浅陋,所见惊奇疑异之事,皆以为出于神意。如人之生也从何来,人之死也从何去,万物之生生而代谢也为之者何人,高山之崔巍,大海之汪洋,雨露之恩泽,雷霆之威严,日月之光华,即下至一草一木,一勺水,一撮土,凡不知其理由者,皆以为有神寓乎其间而崇拜之。此多神教所由起也。其后于经验上发明统一之理,则又以为天地间有大主宰焉:虽大至无外,小至微尘,莫不由其意匠之所造。此一神教之所由起也。既有宗教,而天地间一切疑难勿可解决之问题,皆得借教义以解答之。且推之于感情方面,而人类疾病死亡痛苦一切不能满足之心虑,皆得于良心上有所慰藉,与之以新生之希望。又推之于行为方面,而福善祸淫,使人人有天堂之歆羡与地狱之恐怖,以去恶而从善。此皆半开化人所信仰之主义,而无不求其主宰于冥冥之中者也。其后人智日开,科学发达:以星云说明天地之始,以进化论明人类之由来,以引力说原子论明自然界之秩序,而上帝创造世界之说破;以归纳法组织伦理学、社会学等,而上帝监理人类行为之说破。于是旧宗教之主义不足以博信仰。其所余者,祈祷之仪式,僧侣之酬应而已。而人之信仰心,乃渐移于哲学家之所主张。所以各国宪法,均有信仰自由一条,所以解除宗教之束缚也。

不意我国当此时代,转欲取孔子之说以建设宗教。夫孔子之说,教育耳,政治耳,道德耳。其所以不废古来近乎宗教之礼制者,特其从宜从俗之作用,非本意也。季路问事鬼神,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是孔子本身对于宗教已不啻自划界限。且宗教之成也,必由其教主自称天使,创立仪式,又以攻击异教为唯一之义务。孔子宁有是耶?孔子自孔子,宗教自宗教:孔子宗教,两不相关。“孔教”二字,当能成一名词耶?

至于国家,乃一政治的团体,以政治为其界限。换言之,即发源于某一土地之人民,于一定土地范围之内,集成一大团体,设立机关,确认相互遵守之约,举任共同信望之人,利行其团体之任务,克达生存之目的云耳。然所谓达其生存之目的云者,乃谓关于身体的,非关于灵魂的;关于世间的,非关于出世间的;关于人类既生以后未死以前之一段的,非关于人类未生以前既死以后的。其与宗教,可谓相反。所以一国之中,不妨有各种宗教;而一宗教之中,可以包含多数国家之人民。既以国家为界,即不复能以宗教为界;既以宗教为界,即不能复以国家为界。换言之,既论国界,即不论教界,故国家不干涉宗教;既论教界,即不论国界,故宗教亦不能干涉国家。国家自国家,宗教自宗教:“国教”二字,尚能成一名词耶?

孔教不成名词,国教亦不成名词,然则所谓“以孔教为国教”者,实不可通之语。鄙见如是,幸诸君教正之。

|《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序

我们今日要编中国古代哲学史,有两层难处。第一是材料问题:周秦的书,真的同伪的混在一处。就是真的,其中错简错字又是很多。若没有作过清朝人叫做“汉学”的一步工夫,所搜的材料必多错误。第二是形式问题:中国古代学术,从没有编成系统的记载。《庄子》的《天下篇》,《汉书艺文志》的《六艺略》、《诸子略》,均是平行的记述。我们要编成系统,古人的著作没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所以非研究过西洋哲学史的人,不能构成适当的形式。

现在治过“汉学”的人虽还不少,但总是没有治过西洋哲学史的。留学西洋的学生,治哲学的本没有几人,这几人中能兼治“汉学”的更少了。适之先生生于世传“汉学”的绩溪胡氏,禀有“汉学”遗传性;虽自幼进新式的学校,还能自修“汉学”,至今不辍;又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兼治文学、哲学,于西洋哲学史是很有心得的。所以编中国古代哲学史的难处,一到先生手里,就比较的容易多了。

先生到北京大学教授中国哲学史,才满一年。此一年的短时期中,成了这一编《中国古代哲学史大纲》,可算是心灵手敏了。我曾细细读了一遍,看出其中几处特长:

第一是证明的方法。我们对于一个哲学家,若是不能考实他生存的时代,便不能知道他思想的来源;若不能辨别他遗著的真伪,便不能揭出他实在的主义;若不能知道他所用辩证的方法,便不能发现他有无矛盾的议论。适之先生这《大纲》中,此三部分的研究,差不多占了全书三分之一,不但可以表示个人的苦心,并且为后来的学者开无数法门。

第二是扼要的手段。中国民族的哲学思想远在老子孔子之前,是无可疑的。但要从此等一半神话一半政史的记载中抽出纯粹的哲学思想,编成系统,不是穷年累月,不能成功的。适之先生认定所讲的是中国古代哲学家的思想发达史,不是中国民族的哲学思想发达史,所以截断众流,从老子孔子讲起。这是何等手段!

第三是平等的眼光。古代评判哲学的,不是墨非儒,就是儒非墨。且同是儒家,苟子非孟子,崇拜孟子的人,又非荀子。汉宋儒者,崇拜孔子,排斥诸子;近人替诸子抱不平,又有意嘲弄孔子。这都是闹意气罢了!适之先生此编,对于老子以后的诸子,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都还他一个本来面目,是很平等的。

第四是系统的研究。古人记学术的,都用平行法,我已说过了。适之先生此编,不但孔墨两家有师承可考的,一一显出变迁的痕迹,便是从老子到韩非,古人划分做道家和儒墨名法等家的,一经排比时代,比较论旨,都有递次演进的脉络可以表示。此真是古人所见不到的。

以上四种特长是较大的,其他较小的长处,读的人自能领会,我不必赘说了。我只盼望适之先生努力进行,由上古而中古,而近世,编成一部完全的《中国哲学史大纲》,把我们三千年来一半断烂一半庞杂的哲学界,理出一个头绪来,给我们一种研究本国哲学史的门径,那真是我们的幸福了!

1918年8月3日

|大战与哲学

现在欧洲的大战争,是法国革命后世界上最大的事。考法国革命,很受卢梭、伏尔得、孟德斯鸠诸氏学说的影响。但这等学说,都是主张自由平等,替平民争气的;在贵族一方面,全仗向来占踞的地盘,并没有何等学理可替他辩护了。现今欧战是国与国的战争。每一国有他特别的政策,便有他特别相关的学说。我今举三种学说作代表,并且用三方面的政策来证明他:

第一是尼采(Nietzsche)的强权主义,用德国的政策证明他;第二是托尔斯泰(Tolstoj)的无抵抗主义,用俄国过激派政策证明他;第三是克罗巴金(Kropotkin)的互助主义,用协商国政策证明他。考尼氏、托氏、克氏的学说,都是无政府主义,现在却为各国政府所利用。这是过渡时代的现象呵!

古今学者,没有不把克己爱人当美德的。希腊时代的诡辩派,虽对于普通人的道德有怀疑的论调,但也是消极的批评罢了。到一千八百四十五年有一德国人约翰·加派·斯密德(Johon karpor sclrmidt)发行一书叫做《个人与他的所有》(Der Emjige und seiuEigentun)专说“利己论”。他说:“我的就是善的,‘我’就是我的善物。善呵,恶呵,与我有什么相干?神的是神的,人类的是人类的。要是我的,就不是神的,也不是人类的。也没有什么真的,苦的,正义的,自由的,就是我的。那就不是普通的是单独的。”他又说:“于我是正的,就是正。我以外没有什么正的。就是于别人觉得有点不很正的,那是别人应注意的事,于我何干?设有一事,于全世界算是不正的,但于我是正的,因是我所欲的,那就我也不去问那全世界了。”这真是大胆的判断呵!到了十九纪的后半纪,尼采始渐渐发布他个性强权论,有《察拉都斯遗语》(Also sprach Zarathustra)、《善恶的那一面》(Jenseits von gut und Dose)、《意志向着威权》(Der wille zur macht)等著作。他把人类行为,分作两类:凡阴柔的,如谦逊、怜爱等,都叫做奴隶的道德;凡阳刚的,如勇敢、矜贵、活泼等,都叫做主人的道德。他最反对的,是怜爱小弱,所以说,“怜爱是大愚”,“上帝死了,因为他怜爱人,所以死了”。他的理论,以为进化的例,在乎汰弱留强。强的中间有更强的,也被淘汰。逐层淘汰,便能进步。若强的要保护弱的,弱的就分了强的生活力,强的便变了弱的。弱的愈多,强的愈少,便渐渐的退化了。所以他提出“超人”的名目,又举出模范的人物,如雅典的亚尔西巴德(Alcibiades)、罗马的该撒(Caesar)、意大利的该撒波尔惹亚(Cesare borgia)、德国的鞠台(Goethe)与毕斯麦克(Bismarch)。他又说此等超人,必在主人的民族中发生,这是属于亚利安人种的。他所说的超人,既然是强中的强,所以主张奋斗。他说:“没有工作,止有战斗;没有和平,止有胜利。”他的世界观,所以完全是个意志,又完全是个向着威权的意志。所以他说:“没有法律,没有秩序。”他的主义是贵族的,不是平民的,所以为德国贵族的政府所利用,实做军国主义。又大唱“德意志超越一切”(Deutsche uber alles),就是超人的主义。侵略比利时,勒索巨款;杀戮妇女,防她生育;断男儿的左手,防他执军器;于退兵时拔尽地力,焚毁村落,叫它不易恢复:就是不怜爱的主义。条约就是废纸,便是没有法律的主义。统观战争时代的德国政策,几没有不与尼氏学说相应的。不过尼氏不信上帝,德皇乃常常说“上帝在我们”,又说“上帝应罚英国”,小小的不同罢了。

与尼氏极端相反的学说,便是托氏。托氏是笃信基督教的,但是基督教的仪式,完全不要,单提倡那精神不灭的主义。他编有《福音简说》十二章,把基督所说五戒反复说明。第一是绝对不许杀人;第四是受人侮时不许效尤报复;第五是博受人类,没有国界与种界。他的意思,以为人侮我,不过侮及我的肉体,并没有侮及我的精神,但他的精神是受了侮人的污点,我很怜惜他罢了。若是我用着用眼报眼,用手报手的手段去对付他,是我不但不能洗刷他的精神,反把我自己的精神也污蔑了。所以有一条说:“有人侮你,你就自己劝他;劝了不听,你就请两三个人同劝他;劝了又不听,就再请公众劝他;劝了又不听,你只好恕他了。”这是何等宽容呵!《新约福音》书中曾说道:“有人掌你右颊,你就把左颊向着他。有人夺你外衣,你就把里衣给他。”这几句话,有“成人之恶”的嫌疑,所以托氏没有采入《简说》中。托氏抱定这个主义,所以绝对的反对战争:不但反对侵略的战,并且反对防御的战。所以他绝对的劝人不要当兵。他曾与中国一个保守派学者通讯,大意说,中国人忍耐的许久了忽然要学欧洲人的暴行,实在可惜,云云。所以照托氏的眼光看来,此次大战争,不但德国人不是,便是比法俄英等国人,也都没有是处。托氏的主义,在欧洲流行颇广,俄境尤甚。列宁(Lenine)等本来是抱共产主义,与托氏相同,自然也抱无抵抗主义,所以与德人单独讲和,不愿与协商国共同作战了。在协商国方面的人,恨他背约。在俄国他党的人,恨他不爱国,所以诋他为德探。但列宁意中,本没有国界,本不能责他爱国。至于他受德国人的利用,他也知道。他曾说:“军事上虽为德人所胜,主义上终胜德人。”就说是,他的主义既在俄国实演,德国人必不能不受影响。这是他的真心话。但我想,托氏的主义,专为个人自由行动而设。若一国的人,信仰不同,有权的人把国家当作个人去试他的主义,这与托氏本义冲突。过激派实是误用托氏主义,后来又用兵力来压制异党,乃更犯了托氏所反复说明之第一第四两戒了。

现在误用托氏主义的俄人失败了,专用尼氏主义的德人也要失败了,最后的胜利,就在协商国。协商国所用的,就是克氏的互助主义。互助主义,是进化论的一条公例。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中,本兼有竞存与互助两条假定义。但他所列的证据,是竞存一方面较多。继达氏的学者,遂多说互竞的必要。如前举尼氏的学说,就是专以互竞为进化条件的。1880年顷,俄国圣彼得堡著名动物学教授开勒氏(Kesster)于俄国自然科学讨论会提出“互助法”,以为自然法中,久存与进步,并不在互竞而实在互助。从此以后,爱斯彼奈(Espinas)、赖耐桑(L. L. Lanessan)、布斯耐(Lovis blachner)、沙克尔(Huxley)、德普蒙(Henry Drummond)、苏退隆(Sutherland)诸氏,都有著作,可以证明互助的公例。克氏集众说的大成,又加以自己历史的研究,于1890年公布动物的互助,于九十一年,公布野蛮人的互助,九十二年公布未开化人的互助,九十四年公布中古时代自治都市之互助,九十六年公布新时代之互助,于1902年成书。于动物中,列举昆虫鸟兽等互助的证据。此后各章,从野蛮人到文明人,列举各种互助的证据。于最后一章,列举同盟罢工、公社、慈善事业,种种实例,较之其他进化学家所举“互竞”的实例,更为繁密了。在克氏本是无政府党,于国家主义,本非绝对赞同,但互助的公例,并非不可应用于国际。欧战开始,法比等国,平日抱反对军备主义的,都愿服兵役以御德人。克氏亦尝宣言,主张以群力打破德国的军国主义。后来德国运动俄法等国单独讲和,克氏又与他的同志,叫做“开明的无政府党”的联合宣言,主张打破德国的军国主义,不可讲和。可见克氏的互助主义,主张联合众弱,抵抗强权,叫强的永不能凌弱的,不但人与人如是,即国与国亦如是了。现今欧战的结果,就给互助主义增了最大的证据。德国四十年中,扩张军备,广布间谍,他的侵略政策,本人人皆知的了。且英法等国,均自知单独与德国开战,必难幸胜,所以早有英法协商、俄法协商等预备,就是互助的基本。到开战时,德国首先破坏比国的中立。那时比国要是用托氏的无抵抗主义,竟让德兵过去攻击法国英法等国,难免措手不及了。幸而比国竟敢与德国抵抗,使英法等国,有从容预备的时期。俄国从奥国与东普鲁士方面竭力进攻,给德国不能用全力攻法。这就是互助的起点。后来俄国与德国单独讲和,更有美国加入,输军队,输粮食,东亚方面,有日本舰队,巡弋海面,有中国工人到法国助制军火。靠这些互助的事实,总能把德人的军国主义逐渐打破。现在德人已经承认美总统所提议的十四条,又允撤退比法境内的军队。互助主义的成效,已经彰明较著了。此次平和以后,各国必能减杀军备,自由贸易,把一切互竞的准备撤销,将合全世界实行互助的主义。克氏当尚能目睹的。照此看来,欧战的结果,就使我们对于尼氏、托氏、克氏三种哲学,很容易辨别了。我国旧哲学中,与尼氏相类的,止有《列子》的《杨朱》篇,但并非杨氏“为我”的本意。(拙作《中国伦理学史》中曾辨过的。)托氏主义,道家儒家均有道及的,如曾子说“犯而不校”,孟子说的三“自反”,老子说的“三宝”,是很相近的。人人都说我们民族的积弱,都是中了受这种学说毒,也是“持之有故”。我们尚不到全体信仰精神世界的程度,止可用“各尊所闻”之例罢了。至于互助的条件,如孟子说的“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不通功易事,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普通人常说的“家不和,被邻欺”,“群策群力”,“众擎易举”,都是很对的。此后就望大家照这主义进行,自不愁不进化了。

1918年6月

|我之欧战观
——在政学会欢迎会演说

今日贵会开恳亲会,鄙人得随诸君子之后,躬逢其盛,欢欣莫名。鄙人对于政治方面,毫无经验,对于创造共和,亦未稍尽血汗之劳。欢迎两字,实不敢当。今日承贵会相招,命鄙人略述欧战之情形。鄙人近从欧洲归国,自应略有见闻。但鄙人并无军事上之知识,对于此次战争,自不能发挥其真谛。又此次战争,一方系同盟国,一方系协约国。鄙人来自法国,对于同盟国一方面,自必大有隔阂。兹以管窥所及,略为诸君子陈之。

欧战持久之原因。此次欧洲战争,牵连之国甚多,除欧洲一二小国外,其余各国,尽牵连在内。至战争最激烈者,则属德法俄三国,而尤以德法之战为最久。故鄙人所欲言者,为德法二国所以能持久之原因。

科学之发达。据鄙人观察,以为第一因科学之发达,第二因美术之发达。骤聆此论,似近迂腐,然其中却有真理。何以谓由于科学发达也?战争要品,厥唯军械。世界日近文明,军械亦日新月异。比利时之列日(Liege)炮台,为世界最著名者。当造此时,以为无论何种炮弹,皆能抵御,而德国秘制之巨炮,竟攻破之。是其战胜实由军械进步,而军械进步,实由科学进步。又粮饷尤为军事上要品。然为地力所限,不能为无已之加增。德国虑粮糈缺乏,恃科学之力,制造种种代用品以济之。又战争之初,德军得势,半亦由于交通之便利。德国之交通计划,于无事时预备已极周到,一值开战,则即为运输军队之用。其工程之完坚,组织之精密,无不源于科学。法为民主国,其军备不能如德之强。故开战之初,不免失败。然以科学发达之故,军械之制造,饷糈之调度,交通之设备,尚足与德抗衡,故能持久不敝,与德互有胜负。至俄国则版图虽较德法二国为大,而科学比较的不发达,军械不足,交通不便,遂一蹶而不振矣。

国民道德。然进而求之,战争以军人为主体。军备虽完,交通虽便,苟军人无舍身为国之公德,亦自无效。德国取侵略主义,法国取防御主义:主义虽不同,而为军人者,俱能奋勇前进。此由于国民之道德。俄国官吏有贪赃纳贿者,军官有私扣兵饷者,政治之腐败,已达极点;而国民教育,亦未普及。虽以德法二国之精兵与之,亦万不能操必胜之权。

道德与宗教。至道德之养成,有谓倚赖宗教者,其实不然。以此三国比较之,俄国最重宗教。莫斯科一市,即有教堂千余所。国家以希腊教为正教,对于异教之人,不禁虐待。犹太人因保守犹太旧教,屡受俄人虐遇。可见信仰宗教,实以俄人程度为最高。德国北方多奉耶教,南方多奉天主教。而德人对于宗教,并不极端信仰。即如星期日,各教堂虽均有教士演讲,而普通人不皆往听。至于大学生,则对于教士多非笑之。一元论哲学家如海开尔(Hecker)等,尤攻击宗教。法国人对于宗教,较之德人尤为浅薄。即如圣诞日,德国尚停市数日,饰树缀灯;法国则开市如常,并无何等点缀。至于教堂中常常涉足者,不过守旧党而已。自1892年至1912年,法国厉行政教分离之制,凡教士均不得在国立学校为教员,自小学以至大学皆然。此外反对宗教之学说,自服尔得尔(Voltaire)以来,不知有若干人。可见法国人对于宗教之态度矣。俄人宗教上之信仰,较德法人为高,而战争中之国民道德,乃远不如德法,可以见宗教与道德无大关系矣。

美术之作用。然则法德两国不甚信仰宗教,而一般人民何以有道德心?此即美术之作用。大凡生物之行动,无不由于意志。意志不能离知识与情感而单独进行。凡道德之关系功利者,伴乎知识,恃有科学之作用;而道德之超越功利者,伴乎情感,恃有美术之作用。美术作用有两方面:美与高。

美与高。美者,都丽之状态;高者,刚大之状态。假如光风霁月,柳暗光明,在自然界本为好景。传之诗歌,写诸图画,亦使读者观者有潇洒绝尘之趣,是美之效用也。又如大海风涛,火山爆发,苟非身受其祸,罕不叹为壮观。美术中伟大雄强一类,其初虽使人惊怖,而神游其中,转足以引出伟大雄强之人生观。此高之效用也。

德法之民性。现今世界各国,拉丁民族之性质偏于美,而日耳曼民族之性质偏于高。德国鞠台(Goethe)之戏曲,都雷(Dürer)与呵尔拜因(Holbein)之图画,克林格(Klinger)之造像,皆于雄强之中带神秘性质。此偏于高者也。法国语调之温雅,罗科科(Rococo)时代建筑与器具之华丽,大卫(David)与英格尔(Ingres)等图画之清秀,皆偏于美者也。凡民族性质偏于高者,认定目的,即尽力以达之,无所谓劳苦,无所谓危险。观德军猛攻凡尔登之役,积尸如山,猛进不已:其毅力为何如!凡民族性质偏于美者,遇事均能从容应付,虽当颠沛流离之际,决不改其常度。观法人自开战以来,明知兵队之数,预备之周,均不及德,而临机应变,毫不张皇,当退则退,可进则进,若握有最后胜利之预算,而决不以目前之小利害动其心者:其雍容为何如!此可以见美术与国民性之关系。而战争持久之能力,源于美术之作用者,亦必非浅鲜矣。

帝国主义与人道主义。又有一层:此次战争,与帝国主义及人道主义之消长,有密切关系。使战争结果,同盟方面果占胜利,则必以德国为欧洲盟主,亦即为世界盟主,且将以军国主义支配全世界。又使协约方面而胜利,则必主张人道主义而消灭军国主义,使世界永久和平,何以言之?在昔生物学者有物竞争存优胜劣败之说,德国大文学家尼采(Nietsche)遂应用其说于人群,以为汰弱存强为人类进化公理,而以强者之怜悯弱者为奴隶道德。德国主战派遂应用其说于国际间,此军国主义之所以盛行也。然生物学者又有一派发见生物进化公例不在竞争而在互助。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克鲁巴特金(Kropodkin)亲王集其大成,而作《互助论》。其出版时本用英文,亦有他国文译本,然未为多数人所欢迎也。自此次战争开始,协约国一方面深信非互助无以敌德。既于协约各国间实验之,而《互助论》之销数乃大增。此即应用互助主义于国际而为人道主义昌明之见端也。吾人既反对帝国主义,而渴望人道主义,则希望协约国之胜利也,又复何疑?

1919年12月3日

|哲学与科学

哲学与科学同为有系统之学说。其所异者:科学偏重归纳法,故亦谓之自下而上之学;哲学偏重演绎法,故亦谓之自上而下之学。古代演绎法盛行之时,但有哲学之名,今之所谓科学者,悉包于哲学之中焉。

盖人智之萌芽,本为神话。拜物之习,拟人之神,雷公电母,迎虎祭猫,皆自然科学之对象也。世界原始之谈,人类生死之解,中国之盘古及感生帝,印度之梵天及轮回说,《旧约》之《上帝创造世界记》,皆哲学之对象也。然以偏于科学对象者为多。本此等神话而组成不完全之系统,引以切近人事,于是有宗教。中国之丧祭等礼,印度之婆罗门,波斯之火教,犹太人之《旧约》皆是也。其理论亦大抵包于近世科学之对象,而关于哲学者为多。其后人类又迫于科学思想之冲动,不餍于此等独断之宗教,乃各以观察所得者立说,是为哲学之始。如中国之八卦说,五行说,印度之六派哲学(数论胜论等),希腊之宇宙论,皆毗于自然界之独断论也。及其说为时人所厌,而怀疑派之哲学继之而起,于是有中国之少正卯一流(《荀子·宥坐篇》:“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辟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少正卯兼有之,故居处足以聚徒成众,言谈足以饰邪营众,强足以非是独立,此小人之桀雄也。”正与希腊诡辩派相类),印度之六师外道,希腊之诡辩派。此等怀疑之论,不足以久维人心,于是有道德论之哲学继之。如中国之孔子,印度之佛,希腊之苏格拉底是也。佛氏以宗教之形式,阐揭玄学,其后循此发展,永为宗教性之哲学,遂与科学无何等之关系。孔子之后有庄子,苏格拉底之后有柏拉图,皆偏于玄学者也。孔子同时有墨子,苏格拉底之后有雅里士多德,则皆兼治科学者也。庄子之哲学为神仙家所依托而有道教,柏拉图之哲学为基督教所攀援而立新柏拉图派,则又由哲学而转为宗教矣。中国墨学中绝,故以后科学永不发达,而宗仰孔子之儒家,自汉以来,不能出烦琐哲学之范围。西洋之宗教,引雅里士多德学派以自振,故中古之烦琐哲学,虽为人智之障碍,而科学之脉未绝。及文艺中兴以后,思想界以渐革新,自然科学次第成立,于是哲学与科学之关系缘之而起焉。

其在古代所谓哲学者,常兼今日之所谓科学而言之。如柏拉图分哲学为三大类:一曰辨学,二曰物理,三曰论理,而以辨学为纲。雅里士多德则分哲学为理论实际二大类。其属于理论者,为分析术(论理学)、玄学、数学、物理学、心理学;其属于实际者,为伦理学、政治学、辩论学、诗学。此种观念,至近世哲学家如培根、特嘉尔辈亦尚仍之。培根分学术为三大类:一曰记忆之学,史学是也;二曰想象之学,诗学是也;三曰思想之学,哲学是也。哲学之中,分为自然宗教、宇宙论、人类学三纲。于宇宙论中,分为自然学(物理)及自然鹄的论(玄学)二门。又于自然学中,分为记述学(具体的物理学)及自然说明学(抽象的物理学即物理学及化学)。其于人类学中分为各人及社会二纲。属于各人者,为生理学(其应用为医学)及心理学(包论理学及伦理学);其属于社会者,为政治学。特嘉尔著《哲学纲要》一书,其第一编为认识论及玄学之概论,第二编为机械的物理学要旨,第三编为宇宙论,第四编为物理学、化学、生理学之说明。说者谓等于学术丛编焉。而特嘉尔自序谓哲学即人类知识之综合,其主要者,(一)玄学,(二)物理学,(三)机械的科学,包有医学机械学及伦理学云。皆以哲学之名包一切科学也。

又有以哲学与科学为同义者。如霍布斯分哲学为三部分:曰物理学,曰人类学,曰政治学;又谓不属于哲学者为神学及历史(自然史及政治学)。何也?以其非科学也。洛克分哲学为二部:一曰物理(亦谓之自然哲学),二曰应用(如伦理学、论理学等)。1696年英国著名算学家韦里斯(Wallis)于皇家科学会成立式演说曰:本会者,超乎宗教及政治之外而专为哲学之研究者也。研究之对象,曰物理学,曰解剖术,曰形学,曰天文,曰航海术,曰统计学,曰磁学,曰化学,曰机械学,曰实验之自然科学。我等所讨论者,曰血之流行,曰静脉,曰哥白尼学说,曰彗星及新星之性质,曰木星之卫星,曰远镜之改良,曰空气之重量,曰真空之能否。要之所谓一切新哲学者皆包之而已。曰科学,曰哲学,曰新哲学,初未为界别也。伏尔弗(Woiff)者,于18世纪中组织通俗哲学者也,分哲学为三部:曰自然神学,曰心理学,曰物理学,此模范科学也,为第一部;曰论理学,曰与心理学相应之实用哲学,曰与物理学相应之机械学,为第二部;日本体学,为综合一切现象而考定之之科学,为第三部。是亦以哲学包科学者也。至康德作《纯粹理性批判》,别人之认识为先天后天二类。先天者出于固有,后天者本于经验,前者为感想而后者为分析法,前者构成玄学(即哲学)而后者构成科学。于是哲学与科学始有画然之界限。

然由是而康德以后之理想派哲学家遂有排斥科学之说,如菲屑脱云:“哲学者,不必顾何等经验而纯然从事于先天之认识者也。”赛零则又进一步,谓“自然学研究者之方法盲者也,无理想者也。故哲学破坏于培根,而科学则破坏于波埃尔(Boyle)及牛顿”,至于海该尔为悬想派哲学之完成者,则以科学为不外乎各种零碎知识之集合,而实在之知识唯有哲学耳。既有此排斥科学之哲学家,而科学发展以后,遂有排斥哲学之科学家。大率谓哲学者,严格言之,本不得为科学,是乃一种之诡辩术,据一种官能或理性之现象,以说明一切事物;或为一种之魔术,以深晦之神意,杂入最普通之概念而宣布之,要皆以震骇庸俗已耳。凡此等互相菲薄之言,其非真理,可不待言。唯有一种事实不可不注意者,则自科学发展以后,哲学之范围以渐缩是也。

自16世纪以后,学术界之观念,渐与中古时代不同。其最著者:(一)培根于论理学极力提倡归纳法,因得凌驾雅里士多德之演绎法,而凡事基础于实地之观察。(二)自1590年发明显微镜,千六百零九年发明远镜,其后寒暑风雨电气等表次第发明,而实验之具渐备。(三)分工之理大明,渐由博综之哲学而趋于专精之科学。此皆各种科学特别成立之原因也。哥白尼(Copernicus,1473—1543)倡地动说,加伯尔(Kepler,1571—1630)发见行星绕日之规则,加里勒(Galileo,1564—1642)附加以地球绕日之时间,牛顿(Newton,1642—1727)更发见引力之公例,而天文学成立。自梅斯纳(Merssenne,1588—1648)、斯耐尔(Snell,1591—1628)发明声学光学之公例,齐贝尔(Gilbert)发见磁学公例,而物理学以渐成立。波埃尔(Robert Boyle,1627—1691)规定原子之概念而化学以渐成立。哈尔佛(Harvey,1578—1657)发见血液循环之系统,而生理学以渐成立。李鼐(Linne,1707—1778)新定植物系统而植物学成立。屈维野(Cuvier,1769—1832)创比较解剖学,研求动物自然系统,而动物学成立。凡自然现象,自昔为哲学所包含者,皆已建立为科学矣。而精神现象之学,如心理学者,近已用实验之法,组织为科学,发起于韦贝尔(F. H. Weber,1795—1878)、费希纳(Fechner,1801—1887)。而成立于冯德(wundt)由是而演出者,则有费希纳之归纳法美学,及马曼(Menmamr)之实验教育学,亦将离哲学而独立。其他若社会学,若伦理学,若人类学,若比较宗教学,若比较言语学等,凡昔日之附丽于哲学而以演绎法治之者,至于今日,悉为归纳法治之,而将自成为科学。然则所遗留而为哲学之范围者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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