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概要

第一节 概要

就像一个人要神完气足,必须骨骼劲健、血肉丰满、精神旺盛一样,盛唐文学要创造艺术的巅峰,也必须具备这些要素。通过前面的介绍,我们基本可以说,初唐诗歌从“宫体”迈向“宫廷”,就如同病态的美人走进阳光,是精神上开始走向旺盛;格律派诗人的尝试,使其骨骼劲健;“四杰”、陈子昂、张说等人的努力,使其血肉丰满。就这样,唐诗迈向繁荣的顶峰必须准备的条件,已经具备了,只需要天才诗人出现,将三者兼一身而有之,便可以创造出奇迹。

真是上天对盛唐特别眷顾,这样的天才诗人竟然出现了:一个叫李白,另一个叫杜甫。用红花绿叶作比也好,以众星拱月为喻也罢,总之,以李白、杜甫这两个伟大的诗人为中心,周围还有一批成就很高的诗人,这些诗人,按照思想倾向、题材内容和艺术风格等的不同,大致分为三派:一派是抒发豪纵之情的诗人,李白可以作为这一派的最大代表;一派是写山水田园闲适生活的诗人,王维可以称作是这一派的典型代表;一派是图画边塞风光、描写征戍生活的诗人,高适、岑参是这一派最优秀的代表。后人分别称之为豪纵诗人、山水诗人和边塞诗人。至于伟大的杜甫,可以说兼三派而有之,却又非三派所可束缚者。下面分别作简要介绍。

第二节 豪纵情怀

一提到盛唐的豪纵诗人,李白当之无愧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李白的青少年时期,是在四川隐居读书、漫游求仙和仗剑任侠中度过的。后出蜀东游,在今湖北安陆成婚,并以此为中心,开始了十年漫游与干谒的生活,到头来大失所望,入长安求仕也以失败告终。之后,举家迁居山东任城,与孔巢父等隐居,号“竹溪六逸”,想借东山高蹈引起注意,获得入仕的捷径。果然,天宝元年,奉召入长安,一度颇为玄宗赏识,终因性格狂傲、行为放诞触怒权贵,由玄宗“赐金放还”,怅然离开长安,开始第二次南北漫游。安史乱发,入永王幕府。永王势败,受牵连长流夜郎,于流放途中遇赦放还。仕途几次大起大落,到手的机会也没有抓住,却仍热衷仕宦,后流寓南方多年,竟不能得其所愿,打算去投靠李光弼,又因途中生病作罢,改道当涂,投靠县令李阳冰,次年病逝。

李白的思想十分驳杂,儒、道、侠兼而有之,杂糅相处,共同熔铸了李白独特的精神气质。一方面,他接受了儒家“兼善天下”的思想,想要“济苍生”、“安社稷”;另一方面,他又接受了道家特别是庄子那种遗世独立的思想,追求绝对的精神自由,蔑视世间一切。此外,他还深受当时盛行的游侠思想的影响,敢于打破传统偶像,轻尧舜、笑孔丘,平交诸侯,长揖万乘。这三种思想,原本异质,很难兼容,李白却以其浪漫的气质,将之凝练为“功成身退”的人生理想:任侠,使他敢于正视现实,蔑视权贵;仙道,为其排遣政治打击所带来的抑郁与悲愤、摆脱种种世俗烦扰返归自然奠定基础;侠胆、仙趣,与豪纵狂饮,使其精神意识常常处于一种膨胀的状态,从而形成了他特有的浪漫狂放、倨傲达观、飘逸洒脱的秉性气质,也决定了他的诗风飘逸俊朗、想落天外,同时,还影响到他的诗歌不太受格律的约束,而以乐府歌行和绝句最为擅长。

李白——南薰殿旧藏《圣贤画册》

他的乐府歌行,一是借古题写现实,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如《丁都护歌》、《侠客行》),具有深刻的寓意和寄托。在这些诗中,变幻莫测的想象,与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壮美意象交织错综,与诗人特有的狂放精神相融无间,意象衔接的大跨度,给人迷离惝恍、纵横变幻之感,造成极大的跳跃性。这样的审美追求,与简洁、鲜明而极具气势的词汇相结合,呈现出透明纯净、绚丽夺目的意象,形成诗歌清新明丽的风格特征。一是用古题写己怀,借旧题乐府所蕴含的主题和曲名本事,在某一点引发感触和联想,抒写自我情怀。诗人那脱去羁绊的气质、傲世独立的人格、易于触动而暴发的强烈感情,彼此呼应,共同构造出诗歌的鲜明特点:侧重抒写豪迈气概和激昂情怀,很少对客观物象和具体事件做细致的描述。如那首《行路难》,即以喷发的激情,抒写志士失意的悲愤,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和不断变换的节奏,追摹情绪的冲动、情感的喷发,至于这种情绪背后的寓意,却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既可谓之有所寄托,也可称为纯是感慨,全由读者去心领神会:可联系诗人的人生经历,索解他狂放的情怀;可联系读者的情怀意绪,别作会解;可沉醉于诗情之中,任情感起伏跌宕,纯作艺术审美。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令读者感到大气磅礴、慷慨激昂,读之使人心灵震撼。

总体上讲,李白的乐府诗,都是“借题发挥”式的,是在全面继承基础上的膨胀式的发挥,从文学史上讲,它完成了从汉魏古体到唐代歌行的根本性转变。首先,这些歌行貌似拟古,却处处有“我”在,展现出无法摹拟的个性特色。其次,诗人在选择乐府旧题时,常据古辞寓意和情感倾向,进行创造性的生发和联想,运用大胆的、夸张的、巧妙的比喻,突出主观感受,借纵横的文笔形成磅礴的气势。其三,诗人将浪漫的气质融入诗中,赋予古题乐府以新的生命,将乐府诗的创作,推上了一个新的高峰。最后,杂言错彩,句式多变,韵律跌宕,给人奔腾回旋的动感。这种动感,其体制、格调,俨然便是当时流行的歌行。因此,我们说李白的乐府,是将他之前的乐府传统作了全面的梳理,并发挥到了极致,将之推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乐府之外,李白又擅绝句,以自然明快、清新俊逸为主要特色。如《独坐敬亭山》,片刻的超然意趣,人与自然相近的温暖,与山川灵性的相通,在两不厌的冥会中,默默地交融,无限的情思,蕴藏于简洁的语言当中,给人涵泳不尽的意味与情趣。还有他那些漫游江南时所写的小诗,也都体现出这一特色。

李白[清]上官周 作——乾隆八年(1743年)刻本《晚笑堂画传》

除了李白,豪纵诗人还有王昌龄、崔颢、王之涣等人。这些人多数是身怀大才却疏于细谨之人,处事往往不为社会所容,故而生平多艰。这使得他们作品中,常常有超脱凡俗的情绪爆发出来,虽然作品留存的数量不多,却几乎篇篇都是精品。

王昌龄性格豪爽,以七言绝句见长,号称七绝圣手。因为出身孤寒,加上受道教虚玄思想影响,诗思深刻,蕴有一般豪侠诗人所缺乏的深沉,无论什么题材,表达什么感情,格调或高昂开朗,或低迷凄婉,或雄浑跌宕,或爽丽自然,却总有一种清刚之美。他作诗讲究诗法,于豪爽俊丽之外,另有“绪密思清”的特点。被贬江南后,与王维、孟浩然等山水诗人交往,受南方文化氛围的影响,诗风转向清逸明丽,但清刚爽朗基调不改。而且,为了避免受七言绝句体制篇幅的限制,还创造性地采用联章成组的形式反映复杂的诗情,通过一组七绝,去完整地表达起伏的诗思。如歌咏边事的连章组诗《从军行七首》,就是如此。这组诗由七首组成,前后意脉贯穿,清而刚,婉而健,被誉为七绝联章的神品。

明皇欲得李白为乐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颒面,稍解。援笔成文,婉丽精切。——明万历年间(约1615年)《酣酣斋酒牌》,黄应伸刻

另一位豪纵诗人是崔颢。此人早年有俊才却无士行,名陷轻薄,南游武昌后,忽变常体,风骨凛然,南方的人文景观、自然风物,洗练其狂侠之气,其诗便凭添了一层清丽空远的韵味。后来又入河东军,写了一些边塞诗,都是凛然有风骨。他那首《黄鹤楼》诗,甚至被后人称为唐人七律的压卷之作。诗中,作者以摇曳生姿的古歌行入律,前四句豪爽俊利,显得大气磅礴,气势雄浑。五六句对仗工整,给流走的气势以顿蓄之势,潜气内转,余势鼓荡,为末尾二句的敛势余韵作好铺垫。严格地按照七律的标准来看,这首七律并不完全合于规范,但古体峭健,律熟易弱,这样亦古亦律,大巧若拙,便多了高唱入云的雄健气格和清拔隐秀的律对韵致,反而成就了寄情高远的超妙诗境,将之视为唐代七律的压卷之作,也是当得起的。

还有李颀,也走豪纵一路。其诗中常常蕴含着狂生末路的郁勃不平之气,透出苍凉悲怆的赤子情怀。

第三节 山水情趣

山水田园诗在魏晋南北朝时已然兴起,谢灵运、陶渊明堪称其中的佼佼者。寄情山水,有作家的主观因素,也有社会、文化方面的原因。古代士子达则兼济、穷则独善的价值观念,构成了“独善”时寄情山水的深层心理机制。但是,盛唐时王维、孟浩然等人的寄情山水,与魏晋南北朝时期陶渊明、谢灵运等人的寄情山水,又是有些差别的。简单地说,魏晋乱世,社会心理的压抑,传递到诗人身上,是无“达”的指望且处身“穷”途时的“独善”,被动“独善”的色彩比较浓;唐为盛世,国力强盛,政治相对清明,社会心理的开放,消解了外在的压力,是在有可能“达”甚至已“达”的情况下,内在价值观却处在“穷”的状态而采取的“独善”,主动“独善”的色彩比较浓。

盛唐时期山水田园诗派的主要作家有王维、孟浩然、储光羲、常建、祖咏、裴迪等人,其中以王维最具代表性,留存至今的诗有四百多首。王维多才多艺,能诗之外,还精通书画、音乐,艺术素养很高。由于自身个性、家庭环境以及仕途变故的原因,大约四十岁以后,就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这种背景下诗人钟情山水,其实是“兼济”至“穷”而主动采取的“独善”。王维思想上的这种转变,在创作上也有明显的表现,前期具有向往开明政治的热情,对一些不合理现象曾有所不满,写过一些游侠、边塞类的诗篇,或是少年的豪迈,或是大将的英武,或叙征戍之苦,或写凯旋之乐,表现出那个时代的英雄气概和爱国热情,如《少年行》、《老将行》、《济上四贤咏》等。这些作品,充分展示出王维善于构图,长于写景的才能,是诗歌艺术与绘画艺术完美结合的产物。《使至塞上》一诗,气势流畅,“大漠”两句写景,诗中极富画意,有强烈的层次感、色彩感,壮丽里见逸气,山水中隐豪侠,不是一般诗人能写得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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