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氏傳君子曰徵辭

春秋左氏傳君子曰徵辭

前哲撰述,率有臧否。每於末簡,轉稱先賢。或借其贊辭以見志,或假厥箴言以寄諷。蓋原始要終,彰善癉惡,將綜彼實狀,以明至意所歸;非託諸空言,而蹈自我作故也。《春秋左氏傳》之有“君子曰”者,以此。彼其造語淵懿,含意精眇鄭樵《通志序》云:“凡《左氏》之有君子曰,皆經之新意。”。蓋馬班論贊所出劉知幾《史通·論贊篇》云:“《春秋左氏傳》每有發論,假君子以稱之。二傳云公羊子’、‘穀梁子’,史記》云太史公’,班固曰’。”,非流俗平議可比。聖文羽翮,人知之矣。而宋之林栗字黄中乃謂是劉歆之辭《朱子語類》卷八三云:“林黄中謂《左傳》君子曰,是劉歆之辭。”。揚其波者,遂黨枯護朽焉。斯固少見多怪,率口信心。徒張謬悠之失,有何符驗可據?雖欲詆毁,於傳何傷?將以立論,其論奚立?今試明徵舊文,以見事無虚構。非欲奪彼之矛,還攻其楯。誠以撥左之翳,而呈厥真耳。夫君子之目,雖多載於《左氏》;而君子之論,則錯見乎群書。前於劉氏者,《晏子》、《荀子》既有之;後於劉氏者,崔篆、曹丕亦引之《後漢書·崔駰傳》:“(崔)篆曰:‘邾文公不以一人易其身,君子謂之知命。’”見《左傳》文公十三年)《三國志·魏志·文帝紀》:“(黄初三年)作《終制》曰:‘……宋公厚葬,君子謂華元樂莒不臣,以爲棄君於惡。’”(見《左傳》成公二年)。如謂《左氏》之文,爲子駿竄附,彼《國語》之所有者,其將云何?如謂《國語》亦子駿竄附,彼《晏子》之所有者,復將云何?且韓非之書,史公之記,既引《左氏》之文,復存君子之論。彼此相同,先後一揆。執一既叵獨射,譽兩將以俱售。欺人瞽説,固難踸踔而行已。況荀韓指《韓詩外傳》譔造,《詩》、《禮》發攄,自繫别成家言,非以致説魯史。今彼立論,亦隨其規。豈皆後人轉用竄附之《左氏》,以雜諸書邪?抑屬子駿推移竄附之私智,以及諸書也?他姑不論,第觀《左氏》稱“君子曰”者,四十有九;“君子謂”者,一十有八;“君子以爲”者,三;“君子是以”者,十二外有“君子以”者三見。果皆子駿所爲,何不憚煩若是!矧夫今古之分,水火異量,當子駿譙讓之會,豈博士緘默弗言?故在子駿之材,既情所不爲;就當時之境,又勢所不許也。抑有進者,季札之辭吴君,曾引君子善子臧守節之詞《左傳》襄公十四年:“吴子諸樊既除喪,將立季札。季札辭曰:‘曹宣公之卒也,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遂弗爲也,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君,義嗣也。誰敢奸君。有國,非吾節也。札雖不才,願附於子臧,以無失節。’”(《史記·吴太伯世家》同);倚相之對子期,亦援君子美子木合道之語《國語·楚語上:“司馬子期欲以妾爲内子,訪之左史倚相。曰:‘吾有妾而愿,欲笄之,其可乎?’對曰:‘子夕嗜芰,子木有羊饋而無芰薦。君子曰:違而道韋昭注云:“違命合道。”)。吾子經楚國,而欲薦芰以干之,其可乎。’子期乃止。”,是丘明發論,固有所祖述者也。閒嘗綜覽全傳,平衡其文,君子之稱,厥類匪一。有本孔子遺言而引之者《史記·吴太伯世家》索隱云:“君子者,左丘明所爲史評,仲尼之辭,指仲尼爲君子也。”,有爲名賢雅論而據之者《左傳》襄公三年:“君子謂子重於是役也,所獲不如所亡。”杜預注云:“當時君子。”陳傅良《左氏章指》云:“君子曰者,蓋博采善言。”林堯叟《春秋左傳釋》云:“《左傳》稱君子曰,多是采取當時君子之言,或斷以己意。”,有屬丘明己意而箸之者《北史·魏澹傳》云:“澹又以爲司馬遷創立紀傳已來,述者非一人。無善惡皆立論,事既無奇,不足懲勸。案丘明亞聖之才,發揚聖旨,言君子曰’者,無非甚泰其間,尋常直書而已。今所撰史,竊有慕焉。可爲勸戒者,論其得失。其無益者,所不論也。”。雖書闕簡奪,不能悉徵所來,而汛采旁搜,尚可麤得其緖。既出丘明箸録,則非子駿沾益。不假多言,足可知矣。其本孔子遺言而引者,即與二傳之稱孔子同意《公羊》昭二十六年,《穀梁》桓二年,均有孔子之辭(《公羊》一見,《穀梁》五見);其爲名賢雅論而據者,即與二傳之稱君子不殊《公羊》桓二十四年,《穀梁》僖十二年,均有君子之辭(《公羊》五見,《穀梁》三見);其屬丘明己意而箸者,即與二傳之稱先師一律《公羊》有子公羊子子北宫子子女子子沈子子司馬子,《穀梁》有穀梁子尸子沈子等。雖所稱之文有異,而所宗之旨則一。凡厥類例,不越乎是。輒復捃摭群籍,用資證明,間附鄙見,以申誼趣。

一 與本傳文事相同而稱君子曰者

《國語》凡一見:

二十六年,獻公卒。里克既殺奚齊,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其弟而輔之。”荀息立卓子,里克又殺卓子,荀息死之。君子曰:不食其言矣。《晉語》二,《士禮居叢書》本卷八

按:《左傳》僖公九年:“九月,晉獻公卒。……冬,十月,里克殺奚齊于次,……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荀息立公子卓以葬。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詩》所謂‘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荀息有焉。”《四部叢刊》本卷五内傳外傳,同出丘明。故上所録列,即彼此相合。且公羊子之持論《公羊》僖公十年云:“晉里克弑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是持論與内外傳同,太史公之徵引尤無差忒,足資監證者矣。

《韓非子》凡一見:

鄭伯將以高渠彌爲卿,昭公惡之。固諫,不聽。及昭公即位,懼其殺己也,辛卯,弑昭公而立子亶也。君子曰:昭公知所惡矣。《難四》,《四部叢刊》本卷十六

按:《左傳》桓公十七年:“初,鄭伯將以高渠彌爲卿,昭公惡之。固諫,不聽。昭公立,懼其殺己也。辛卯,殺昭公而立公子亹。君子謂昭公知所惡矣。”卷二

韓非之學,受自荀卿。其師既爲傳《左氏》之大儒,非必嘗從事鑽研。故徵引其事,字句皆符契也。

《史記》凡八見:

三十六年,繆公復益厚孟明等,使將兵伐晉。渡河,焚船,大敗晉人。取王官及鄗,以報殽之役。晉人皆城守,不敢出。於是繆公乃自茅津渡河,封殽中尸,爲發喪,哭之。三日,乃誓於軍。……以記余過。君子聞之,皆爲垂涕曰:嗟乎!秦繆公之與人周也,卒得孟明之慶。《本紀》,殿本卷五

按:《左傳》文公三年:“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殽尸而還。遂覇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爲君也,舉人之周也,與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子桑有焉。”卷八

三十九年,繆公卒,葬雍。從死者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輿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鍼虎。亦在從死之中。秦人哀之,爲作歌《黄鳥》之詩。君子曰:秦繆公廣地益國,東服彊晉,西覇戎夷;然不爲諸侯盟主,亦宜哉!死而棄民,收其良臣而從死。且先王崩,尚猶遺德垂法。況奪之善人良臣,百姓所哀者乎?是以知秦不能復東征也。《秦本紀》,卷五

按:《左傳》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爲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爲之賦《黄鳥》。君子曰:秦穆之不爲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詒之法。而況奪之善人乎?……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長;是以並建聖哲,樹之風聲,……聖王同之。今縱無法以遺後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難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東征也。”卷八

五年,季文子卒。家無衣帛之妾,廐無食粟之焉,府無金玉,以相三君。君子曰:季文子廉忠矣。《魯周公世家》,卷三十三

按:《左傳》襄公五年:“季文子卒,……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無藏金玉,無重器備。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於公室也。相三君矣,而無私積,可不謂忠乎?”卷十四

三十一年,六月,襄公卒。魯人立齊歸之子裯爲君,是爲昭公。昭公年十九,猶有童心,穆叔不欲立。……季武子弗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君子曰:是不終也。《魯周公世家》,卷三十三

按:《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六月,辛巳,公薨于楚宫。……立敬歸之娣齊歸之子公子裯。穆叔不欲,……武子不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衽如故衰。於是昭公十九年矣,猶有童心。君子是以知其不能終也。”卷十九

八月,庚辰,繆公卒。兄宣公子與夷立,是爲殤公。君子聞之,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其弟以成義,然卒其子復享之。《宋微子世家》,卷三十八

按:《左傳》隱公三年:“宋穆公疾,召大司馬孔父而屬殤公焉。曰:‘先君舍與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殤公即位。君子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商頌》曰:‘殷受命咸宜,百禄是荷。’其是之謂乎?”卷一

(文公)二十二年,文公卒。……始厚葬。君子譏華元不臣矣。《宋微子世家》,卷三十八

按:《左傳》成公二年:“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君子謂華元樂舉於是乎不臣。”卷十二

九月,獻公卒。十月,里克殺奚齊于喪次。獻公未葬也,荀息將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齊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獻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詩所謂“白圭之玷,猶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其荀息之謂乎?《晉世家》,卷三十九

按:《左傳》僖公九年:“九月,晉獻公卒。……冬,十月,里克殺奚齊于次,……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荀息立公子卓以葬。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詩》所謂‘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爲也’,荀息有焉。”卷五

三年,晉會諸侯,悼公問群臣可用者。祁傒舉解狐,解狐,傒之仇。復問,舉其子祁午。君子曰:祁傒可謂不黨矣。外舉不隱仇,内舉不隱子。《晉世家》,卷三十九

按:《左傳》襄公三年:“晉爲鄭服故,且欲脩吴好,將合諸侯。……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讎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君子謂祁奚於是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爲諂;立其子,不爲比。”卷十四

太史公書,多本故記;丘明内傳,尤爲取資。故上列諸端,其捃摭之迹,皆釐然可改。雖片言隻字,間有出入;然别裁名家,自應損益也。

《晏子春秋》凡一見:

是時也,公繁于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而屨賤。”公愀然改容,公爲是省于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其是之謂乎?《内篇雜下》,平津館本卷六

按:《左傳》昭公三年:“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貴屨賤。’既已告於君,……景公爲是省於刑。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其是之謂乎?”卷二

《晏子》一書,作者難稽;後人好事,不無羼益。前世鴻儒,論之詳矣。然書中紀載,多與經籍相類;上所録者,即與《左氏》不殊。雖或由後人挹注,要在西京之初平江蘇氏輿謂出《史記》之後,必非亡新之候。原書具在,可覆按也。

二 與本傳作者相關而稱君子曰者

《國語》凡九見:

君子曰:“知難本矣。”《晉語一》,卷七

君子曰:“知微。”《晉語一》,同上

君子曰:“善處父子之間矣。”《晉語一》,同上

君子曰:“善深謀也。”《晉語一》,同上

君子曰:“不食其言矣。”《晉語二》,卷八

君子曰:“善以微勸也。”《晉語二》,同上

君子曰:“善以德勸。”《晉語四》,卷十

君子曰:“勇以知禮。”《晉語六》,卷十二

君子曰:“能志善也。”《晉語七》,卷十三

按:丘明既爲《春秋内傳》,又稽其逸文,纂其别説,而爲《外傳》。故《内傳》有君子之稱,《外傳》亦託君子之目也。

《荀子》凡一見: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勸學》,《古逸叢書》本卷一

按:荀卿之學,原出孔氏。《勸學》首篇,仿自《論語》。是其爲學有所祖述,立言有所擬模也。且祭酒傳經鉅子,躬授《左氏》。故於勸學之始,即假君子之稱。正明其淵源有自,非偶然已。

三 與本傳同稱君子曰而係引雅言者

《禮記》凡九見:

君子曰:“樂,樂其所自生,禮不忘其本。”《檀弓上》,相臺本卷二

君子曰:“謀人之軍師,敗則死之;謀人之邦邑,危則亡之。”《檀弓上》,同上

君子曰:“祭祀不祈,不麾;蚤不樂葆大,不善嘉事;牲不及肥大;薦不美多品。”《禮器》,卷七

君子曰:“禮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禮器》,同上

君子曰:“無節於内者,觀物弗之察矣。欲察物而不由禮,弗之得矣。故作事不以禮,弗之敬矣;出言不以禮,弗之信矣。故曰:禮也者,物之致也。”《禮器》,同上

君子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苟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虚道。是以得其人之爲貴也。”《禮器》,同上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察於此四者,可以有志於學矣。”《學記》,卷十一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樂記》,卷十一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致樂以治心者也。”《樂記》,卷十四

按:《禮記》之作,蓋出七十子之徒,所采非一家,所明非一義。則其徵引君子之文,諒不外乎先哲之辭。以相比例,殆未失倫也。

《史記》凡九見:

晉穆侯十年,以千畝戰生仇弟成師,二子名反。君子譏之。《十二諸侯年表》,殿本卷十四

按:《左傳》桓公二年:“初,晉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其弟以千畝之戰生,命之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今君命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是史公所稱之君子,乃師服也。

晉昭侯元年,封季弟成師於曲沃,曲沃大於國。君子譏曰:晉人亂自曲沃始矣!卷十四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師於曲沃。曲沃邑大於翼。翼,晉君都邑也。成師封曲沃,號爲桓叔。……好德,晉國之衆皆附焉。君子曰:晉之亂其在曲沃矣!末大於本而得民心,不亂何待!《晉世家》,卷三十九

按:《左傳》桓公二年:“惠之二十四年,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師服曰:‘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今晉,甸侯也,而建國,本既弱矣,其能久乎?’”是史公亦以師服爲君子也。

魯隱公五年,公觀魚于棠。君子譏之。《十二諸侯年表》,卷十四

按:《左傳》隱公五年:“書曰‘公矢魚于棠’,非禮也,且言遠地也。”是史公所稱之君子,乃指左氏也。

魯隱公八年,易許田。君子譏之。《十二諸侯年表》,卷十四

按:《左傳》隱公八年:“鄭伯請釋泰山之祀,而祀周公;以泰山之祊,易許田。三月,鄭伯使宛來歸祊,不祀泰山也。”是史公亦以左氏爲君子也。

魯桓公二年,宋賂以鼎,入於太廟。君子譏之。《十二諸侯年表》,卷十四

按:《左傳》桓公二年:“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大廟。非禮也。”是史公亦以左氏爲君子也。

魯桓公三年,翬逆女,齊侯送女。君子譏之。《十二諸侯年表》,卷十四

按:《左傳》桓公三年:“秋,公子翬如齊逆女。……齊侯送姜氏,非禮也。”是史公亦以左氏爲君子也。

秦繆公三十九年,繆公薨,葬殉以人;從死者,百七十人。君子譏之。故不言卒。《十二諸侯年表》,卷十四

按:《左傳》文公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爲殉。……君子曰:‘秦穆之不爲盟主也,宜哉!死而棄民。……’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東征也。”是史公所稱之君子,乃本《左氏》也。又按:穆公卒,不見是年經,故云然。

靈公立十四年,益驕。趙盾驟諫,靈公弗聽。……靈公由此懼,欲殺盾。盾素仁愛人,……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趙穿弑靈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爲成公。趙盾復反,任國政。君子譏盾爲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趙世家》,卷四十三

按:《左傳》宣公二年:“秋,九月,晉侯靈公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靈輒)倒戟以禦公徒,而免之。……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趙盾卒謚宣孟未出山而復。大史書曰:‘趙盾弑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爲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是史公以大史董狐爲君子也。

按:上所列者,史公皆以君子稱之,步武《左氏》,固將有以焉爾。

《新序》凡三見:

君子曰:“古之良史。”《節士》,《四部叢刊》本卷七

按:《左傳》宣公二年:“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是子政所稱之君子,乃指孔子也。

君子曰:“好義乎哉!”《義勇》,卷八

按:《韓詩外傳》一:“君子聞之曰:‘好義哉!必濟矣夫!’”是子政所稱之君子曰云云,乃本韓生文也。

君子曰:“三北又塞責,滅世斷家,於孝不終也。”《義勇》,卷八

按:《韓詩外傳》十:“君子聞之曰:‘三北已塞責,又滅世斷宗,於孝不終也。’”是子政此文,亦本韓生也。

《説苑》凡一見:

君子曰:“弦章之廉,乃晏子之遺行也。”《君道》,《四部叢刊》本卷一

按:《晏子春秋·外篇》:“君子曰:‘弦章之廉,晏子之遺行也。’”是子政此文,本諸《晏子》也。

四 與本傳同稱君子曰而係箸己意者

《韓詩外傳》凡一見:

君子曰:“夫使非直敝車、罷馬而已。亦將喻誠信,通氣志,明好惡,然後可使也。”望三益齋本卷八

《晏子春秋》凡六見:

君子曰:“盡忠不豫交,不用不懷禄,其晏子可謂廉矣。”《内篇·問上》,平津館本卷三

君子曰:“政則晏子欲發粟與民而已。若使不可得,則依物而偶于政。”《内篇·雜上》,卷五

君子曰:“聖賢之君,皆有益友,無偷樂之臣。景公弗能及,故兩用之,僅得不亡。”《内篇·雜上》,同上

君子曰:“俗人之有功則德,德則驕。晏子有功,免人于戹,而反詘下之,其去俗亦遠矣。此全功之道也。”《内篇·雜上》,同上

君子曰:“仁人之言,其利博哉!晏子一言,而齊侯省刑。《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其是之謂乎?”《内篇·雜下》,卷六

君子曰:“弦章之廉,晏子之遺行也。”《外篇》,卷七

《新序》凡五見:

君子曰:“天子居闉闕之中,帷帳之内,廣廈之下,旃茵之上,不出襜幄而知天下者,以有賢左右也。故獨視不如與衆視之明也,獨聽不如與衆聽之聰也。”《雜事五》,《四部叢刊》本卷五

君子曰:“晉太子徒御使之拜虵,祥猶惡之,至於自殺者,爲見疑於欲國也;己之不欲國以安君,亦以明矣;爲一愚御過言之故,至於身死。廢子道,絶祭祀,不可謂孝,可謂遠嫌一節之士也。”《節士》,卷七

君子曰:“申子之不受命赴秦,忠矣!七日七夜不絶聲,厚矣!不受賞,不伐矣!然賞所以勸善也,辭賞亦非常法也。”《節士》,同上

君子曰:“程嬰、公孫杵臼,可謂信交厚士矣。嬰之自殺下報,亦過矣。”《節士》,同上

君子曰:“譚夫吾其以失士矣,張胥鄙亦未爲得也。可謂剛勇矣,未可謂得節也。”《節士》,同上

按:上列三書之稱“君子曰”者,不一而足。蓋皆原本《左氏》,自箸厥意。亦猶遷史之云“太史公”,班書之云“贊”,荀紀之云“論”,陳志之云“評”然也。

余草就此文,幾三載矣。今年秋,質正於燕京大學研究院顧頡剛先生,顧先生曰:“楊向奎君所箸《論左傳之性質及其與國語之關係》文中,亦論及此,將刊諸《史學集刊》,昨已於引得校印所付印矣。同心同理,而又同姓,殊奇事也!”余亦頗異之,亟往校印所索觀,其立意誠同,然持論彼此不侔,徵引繁簡有殊,今姑刊之,或亦並行而不相悖也。丙子仲冬朔日明照附識。

(原載一九三七年《文學年報》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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