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顺便说说小妤姐的字条上写的“你太淘气,闹了几次危险”的事。

在《青灯有味忆儿时》一文中,我写了由于塾斋闹学受到惊吓,病倒了三个多月。那期间,小妤姐曾多次到家里去看我,还给我做鸡蛋疙瘩汤吃。每次老师去家里探视,她都要随着前去。

还有一次,我站在秫秸垛上与隔院的孩子打土坷垃仗,脚下一出溜,不慎滑进了两个秫秸垛的夹缝里。秫秸的茬子尖尖的,像锋利的枪刺一般,把我的皮肤划出了十几处伤口,这样,人们还说:“太幸运了,多亏没有扎着眼睛。”最尴尬的是,处在两个秫秸垛的夹缝中,左右动弹不得,往哪面靠都有尖刺顶着,而且根本无法出来。最后,还是由我父亲和东邻的二哥帮忙,把秫秸一捆一捆地倒腾开,才算解救出来。

最危险的那一次,我在《碗花糕》一文中写了,是被牛犄角挑起四五尺高,然后抛落在地上,肚皮划出了两道血印子,周围的人都吓得目瞪口呆。事后,人们都说我捡了一条小命。

听到我讲述这些情节,小妤姐一会儿焦急,一会儿惊悸,喃喃地说:“简直把人吓死了,你可不能再这么闹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补充一句:“我父亲讲过,多难之人,必有后福。你是一个命大、有福的人。”

她就是这样对我一片真情,时时处处关心着照应着我。只是由于我当时年龄太小,不懂得感情上的事,对于她没有过任何的回报,甚至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表露过。

有一次,我们坐在一起闲谈,说起了她的名字。她说:“父亲四十多岁,才有了我,因此,开头我的大名叫作‘晚芳’,后来,他又根据一句什么诗,给我改成了‘野芳’。”

“不论‘晚芳’还是‘野芳’,名字都很典雅。”那时,我已经读过了《千家诗》,便告诉她:“‘野芳’的来历是宋代大诗人欧阳修的诗句:‘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这个欧阳子似乎很喜欢‘野芳’这两个字,他在一篇文章里还写过‘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

她听了高兴得跳起来,称赞我说:“你知道的真多!”

就在这次闲谈之后不久,有一天深夜,我从睡梦中醒转过来,听到母亲和父亲在说话。母亲说:“小妤这孩子真挺好,人不大,特别懂事,对咱们的孩子也是一片真心。”父亲接上说:“老先生和他‘魔怔’叔也有心把小妤嫁过来,好上结好,友情加上亲情。可是,我始终没有点头。我不吐口的原因,是他们二人的命相不对。咱们的孩子属猪,亥属水;小妤属羊,未属土,土克水,所以说:‘水土无常运,猪羊不到头。’与水命配婚,最好是属鸡或者属猴的,申、酉属金,金生丽水。命相不对,早晚遭罪。这门亲事做不得!姻缘系由天定,人事不可强求。”母亲也是最迷信命相的,听了父亲这番五行相生相克的宏论,轻轻地叹息一声,两人便再也无话了。

看来,在那个年代,儿女们的婚事在老一辈人的心目中,除了命相,其他条件都是可有可无的,都是费词,就像无须过问一根针尖上能够站立多少天使一般。

从那以后,好像就再也没有见到小妤姐。一天早上上学,发现我的书桌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从《大学》到《孟子》的全套“四书”,书页全部用蜡液熨平了。

后来听说,小妤经她姐姐介绍,嫁给了邻县农村的一个小伙子。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音信也杳然了。1948年年底私塾停办,家居无事,追思曩昔,写了一些小诗,其中有一首涉及小妤姐:

秋水映长天,黄花似昔妍。

绿窗人去远,相见待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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