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的文艺世界》序
贾平凹是个很结实的话题,他的文学大厦巨硕而庞杂。印象中的程华娇小而柔弱,但她有雄心攀爬上去探个究竟,这当然有缘于她教学于中国当代文学这个专业,也有缘于她就教的学府位于贾平凹的故乡,那里的人事风物她看得真切,就近来读贾平凹的作品可能会有不同的体味。
程华的这部专论,试图全方位、广角镜地统瞰贾氏的人生和文学。她要弄明白这位“文坛独行侠”之独在何处,他的作品生成和其生命历程,这种纵向拔节和横向扩展的内在肌理与外在因素是什么,以及他与中国当代文坛的挽连、与世界文学的化入与化出,她都做了深耕与辨析。
这部论著采用了述评结合的写法。作家的生活情状、人生道路、创作实践、文学主张等等,程华以文化之灯照耀之,以理论之犁耕耘之;特别在生活与艺术的节眼点,她很注意体察贾氏的感悟和宣言。那是贾氏阶段性的收获,也是再出发的号角。顺着贾氏的这个经络诊脉,其心率和脑血以及骨骼的钙含量就大体测得到。也见过有的论家,总是用自己的斗方套裁贾氏的肖像,或用自己心中的块垒装框贾氏的风景画,效果总是那么逼仄不畅和行知错位。贾平凹笔下的商洛、丹凤、棣花,毕竟不是湘西,不是高密,也不是上海里弄或关中的白鹿原,故而程华的扫描指针始终贴着贾平凹的生活基地前行,因为“贾氏比较自觉地将地域文化因素注入作品中”,故而“贾平凹的文学版图始终未离开过故乡的视线”,“贾平凹性格中的韧劲,是山地人的本性,又是自己成长经历中的最可贵的品质”。商州这块雄秦秀楚的交叉之地,其生产与生活、婚嫁与节庆、饮食与民俗、伦理与习性、艺术与审美等,贾平凹写出了此地的种种特异,程华论出了贾氏的旷世奇崛,都是顺着岩层掘进,都是探寻中华文化濡染中的民族性格,都要担当中国精神的审美传承。在贾氏那里,返本和开新是坚定的,认祖和归宗是真诚的。同时,他“创作的河流是趋世界文学而动的,但那河床却是中国的,他立志写出中国的气派、中国的味”(雷达语)。这一切,程华顺着贾氏的思维线一路追索,从1982年《卧虎说》中“以中国传统美的表现方法,真实地表达中国人的生活和情绪”,到1987年《浮躁》前书舌上的“艺术诞生于约束,死于自由”,再到1992年《四十岁说》中的“云层之上一片光明”,以至2014年贾平凹62岁生日写完《老生》,在封底宣言:“我有使命不敢怠,站在高山兮深谷行”等等,贾氏笔下的连续画面,可当中国社会的断代史读,地域文化与民间视角,透彻地映照着商州人的欢娱与悲情;程华论著中对贾氏文学主张的续接连线与作品对照解读,一条清晰的文学与生命的轨迹呈现在读者面前。贾氏的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曲艺、书画、收藏等,这座文化大厦丰富而抽象、具体而单一,其气韵、情感、精神,程华用她无形的长锋勾线笔,将这一切看似复杂与斑驳的品类堆积,格式化、条块化,整理归纳于积累之中,把理论糅浸于叙述之中,虽是一项锦织烦琐的细致工程,但程华老师做得很好。
我在20多年前出版过作家如何将生活转变为作品的纪实文字,如今面对我们共同的研究对象——贾平凹和他的文学,与20多年前我关注的情况已大为不同了。这个“不同”,作为副教授的程华老师,在这部著作里已经梳理得较为分明,我说以上的啰唆话,无非是给这部专著的读者引个路,以便大家读得更细,体味更深,走得更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当年这么走过,水穷路尽之时,更有风景在前头,这风景就是水的前世之因——云,如何生成、结团、升腾,在高妙处濡彩而追月,在风鼓之下打雷又闪电,这其实就是贾平凹文学作品的万千气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