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独白诗

戏剧独白诗

谈到勃朗宁就必然要谈戏剧独白诗(dramatic monologue),这是勃朗宁的鲜明特色和他在诗歌史上的最大贡献。他的诗基本不作主观抒情,诗中以第一人称说话的都是客观化的戏剧人物,其内心活动十分复杂,诗中的矛盾冲突都是从独白者的情感活动中透露出来的。

固然在勃朗宁之前的戏剧中早就有独白诗的形式,但剧中人物说出的往往是其“内心独白”,即出声的思想,那是作者强使角色说给观众听的,因此也是不完全自然的。而勃朗宁发展改造了戏剧独白诗这种形式,其典型特点是:

1.由一个剧中人独白,而且既没有舞台布景,也没有动作表演,没有对白而只有独白,诗人也不作任何讲解。不过,尽管没有舞台因素,独白者仍然是个“剧中人”,作者把他放在戏剧冲突当中,让他在冲突中揭露自己的心灵。

2.独白是有“对方”的,这是与传统内心独白的主要区别。内心独白(以及现代的意识流)是无对方的,是说给观众和读者听的;戏剧独白则是说给另一个或另一些剧中人听的。可是我们没听见对方的话,只听见一方的独白,“对方”只是从独白中反射或折射出来的。由于有对方的存在和相互作用,独白才是戏剧性的。

3.其他一切则只通过暗示,让读者去补足。因为作者没有向读者交代,剧中人也没有向读者作表白,读者仅仅是“偶然”听到了人家掐头去尾的一段话,所以戏剧的一切要素,以至人物的内心活动和隐秘动机,都要靠读者去琢磨,去领悟。领悟的线索又不是独白者有意告诉读者的,而往往是他与另一剧中人打交道时不经意泄露出来的,还可能是他为自己作辩护或掩饰时露出来的马脚,这都要靠读者去琢磨。第一遍读勃朗宁的诗时往往感到没头没脑,但细细玩味就会感到内涵和层次十分丰富,而且妙趣横生。这就是勃朗宁的诗难懂难读,却又微妙耐读的原因。

丁尼生、阿诺德等维多利亚诗人也爱写戏剧独白诗,但不如勃朗宁的戏剧独白诗典型。他们的独白诗如《尤利西斯》、《梯托诺斯》等,其本质仍是抒情的而非戏剧的,诗人与剧中独白者严重“同化”,所以很接近于内心独白诗。勃朗宁则赋予戏剧独白诗中的人物以独立的、生动复杂的、立体化的形象,而作者的立场态度则藏而不露。固然勃朗宁的“客观化”并不等于没有倾向,但他不把作者的情感倾向直接说出,而要让读者自己去感受、判断和体验。在体验中我们渐渐就能感到:对这些剧中独白者,勃朗宁有时持批判态度,如对《我的前公爵夫人》中的公爵,其独白中透出的高雅风度、艺术修养与令人发指的行为叠印,不禁使人毛骨悚然;有时作者持讽刺态度,如对《圣普拉西德教堂的主教吩咐后事》中的主教,他既贪婪又伪善的表演引得读者发笑,但他对现世价值的肯定又折射出文艺复兴的精神;有时作者则赋予独白者以较强的抒情性,但同时又含有批评讽刺,如对《安德烈,裁缝之子》中的安德烈。这些名作都因揭示心理淋漓尽致,“把人心从里面翻到外面”而脍炙人口。应该一提的还有,勃朗宁诗中常见失败的抒情色彩的主人公,但他的诗并无出世思想,而总是洋溢着现世的、积极的、坚毅的精神。他喜欢的是宁为理想斗争而失败,不愿碌碌无为度过一生的人,他认为人的一生应该在追求中度过,尽管不完美,但是不失望。

勃朗宁能在字里行间表达出丰富的信息和微妙的情感,其诗艺令人拍案叫绝,但是读起来也使人感到吃力,正如勃朗宁自己所说,虽然对许多人而言,“我的诗大体上是太难了一点,但是我从不蓄意去难住人们,像某些评论我的人猜想的那样。另一方面,我也从不试图提供可代替懒人的雪茄或骨牌的文学。”勃朗宁的诗难懂,却并不让人感到索然无味,恰恰相反,他的诗是最能引人入胜而趣味无穷的,关键在于要克服解读的困难。

英国著名评论家罗斯金把读勃朗宁的诗比作“爬冰川”,勃朗宁写信答复罗斯金说:“我知道我的语言没有把我的意念都说出来;一切的诗,都是把无限纳入有限之中。你想叫我把它全部都清楚明白地描绘出来,这是不可能的。我只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技巧,用暗示和片断的笔触来设法对付,如果它们能把意念从我传给你,它们就是成功的。我想你应当跟上思想的步伐,在我的‘冰川’上(如你所称呼的)轻捷地从一个突出部跨到另一个突出部,而不能站在那里光用登山杖去捅冰洞,并且证明那儿不可能有人迹到过。——假如人家跳过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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