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美术的阳光,照亮人生的昏暗

用美术的阳光,照亮人生的昏暗

顾福生老师站在旧金山深夜的迷雾里,静悄悄的,我站在远远的街角,泪眼对着那一件永恒的红毛衣,不敢上去叫他。韩湘宁老师站在遥远的星球上,全家四个人拉着手向我微笑又点头,孩子的笑声如同铃铛一般洒下来。彭万墀老师明明是音乐家华格纳般的一个人,而我怎么会看见一座如山的塑像,浸在贝多芬《欢乐颂》的大合唱里?有光,有安静的太阳温暖慈爱地将一种能量,涌涌不绝地灌输到我的灵魂里来。

——三毛

岁月,一条无边无际的长河。我们一世便是在这条河中渡人渡己。

我们二十啷当岁的年龄,说不清如何渡己,更不用说怎样渡人。人生也好,岁月也罢,于我们而言都是陌生的境地。渡己渡人的话不过是心中有了一种信念后笃定的生活方式。而这种信念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书本与年长者的教诲。心中的那一份信念也只不过好似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的火车站买了一张地图而已。阡陌纵横的一张图片,能给予的不过是方向感,至于我们能否在陌生的城市中找到要寻的风景,决定这个问题的也只有那个举着喊话筒的美丽向导。

第一次来到西子湖畔的人,无论如何也是看不穿西湖的对岸风景的。到最后,只得叫了湖上摆渡的渡娘来,随着她轻挽的木桨,方才一览西湖风情。

总而言之,寻找人生的风景总是要一个指引前行的人。否则,便似入了迷津,怎样也找不到最好的坐标来区分南北,纵是有天生的路向感的人也是枉费,更何况世间的路痴也不在少数。

彼时休学家中的三毛,便是身在荒山沼泽的迷局中。她瑟瑟缩缩地不敢喊叫,亦不敢挣扎。怕引来不相干的冷血路人,更怕永远地消逝在泥潭中。她在等待一个对的人前来渡她。

那时的三毛已不再是个小女孩,而长成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子了。只是在这二八好光阴中,三毛不似旁的女生那样沉浸在落花、婉月的憧憬之中,浮想联翩。而是自那日书本住进自己的心里,她便关闭了心门,一任时光荏苒,阳光清亮,自己的心便是再也不愿打开了的——有心可宿自是好的,只是不该关了门窗。

直到顾福生的出现。

自然不似旁的老师那样请到家里来,迁就已然不敢出门的三毛。顾福生是当时“五月画会”的知名画家,当然也是不会来的。

撕了一枕头的棉絮,推了又推日期,几番挣扎之后,三毛方才鼓起勇气摁响了泰安街二巷二号那座大宅的门铃。那时候,慌恐的心差点从腹内跌出来。当她站在一间满是油画的房间时还是止不住剧烈的心跳,在那等待的几分钟里,安静的画房内,四面的墙壁不断回弹着的是怦怦的心跳声。直到纱门轻响,杂乱的心跳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蓦然一转身,那改变她一生的人便站在面前了。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在人生最荒凉阶段时,胆小,不敢选择,生怕后面是更坏的境况。所以,总是想逃避,想推脱,想慢慢地匍匐前进,寻找到出路。甚至只想停滞在原地,在苦痛中默然等待。其实人生转折往往便是在这个阶段的,只是有时我们会因为恐惧而错过通向美好的机遇。

三毛还是勇敢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在心里千难万难的时候选择跟随自己的心。顾福生,身着红毛衣的温情男子,只是静静地望来一眼,一瞬间的时光,三毛的心便从泥沼中升腾出来,再也不能从自己的新老师身上移开。多年后三毛再忆起这次初见,依然记忆犹新:“初见恩师,那份‘惊心’,是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都会哗啦啦掉下地的‘动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作一见钟情,那一霎间,的确经历过。”

三毛又说:“看见老师的时候,总是感觉一片薄薄的刀片,缓慢地在割着我,精准又尖锐的痛,叫也不想叫地一刀一刀被割进皮肤。”

就是这样温良的男子,柔然的气质总是最锋利的武器,任是谁见了,也是一样,逃不掉的。

遇到一个回眸便是惊心的人,是一件关乎命数的事情。并非是为着他的面貌与气度。只是,在那一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那一个特定的人便站在了你面前。你们素昧平生,然而他抬眼的一个瞬间总是让你感觉似曾相识。我们无法解释这种熟识感来自何处,只是会觉得,有他在,我们便会安定。

有时也会想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也许是来自于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磁场。当那个可以与你互相吸引、互相迎合的另一个磁场出现时,你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温暖与安乐。

这就好似我们曾经梦到过一处美丽的风景,而在未来的某一次旅行时,忽然在山水间看到了梦中的那一片桃花林。那种惊喜与熟识,用苍白的语言是形容不来的。若真要有模有样地表达几分,便也只能说是圆梦的满足感了。

这样,便好了。每周欣然地出门两次,乖乖地来到画室,尽心学习,刻苦而努力。只是有些遗憾的是,画品始终不像样子。一日,看着自己扭曲的线条,三毛实在对老师愧疚,便决心不再累他。悄悄地跟老师说明了,心里自然还是万般不舍的。

温情如以往,顾福生微笑地开导着,领了三毛到另一间房。

那些苍白纤细的人体,半抽象半写真的油画,自有它的语言在呼应着我的心,只是当时不能诉说内心的感觉。

这样,便又好了,带着灵魂的画一击便打开了三毛的心。这是她对艺术的第一份认知,这份认知不只打开了她的心门,更给了她最直接的对艺术的启示。

停下了素描,开始了水彩。最重要的是读了两本书,顾福生给的《笔汇》和《现代文学》。人一时间便明朗起来了。开始交流,开始自信,开始涂鸦。甚至开始写文章,来给老师看。

老师一如既往的温柔,寂然。日子便是这样静好地过。忽有一日,老师又如往常一般带来了一本《现代文学》。不同的是,上面有一篇文字的作者是——陈平。

这样便真的完全好起来了。这一份肯定来得恰是时候。它在一瞬间便驱散了三毛内心密布的乌云,赶走了那久在心底作祟的自卑。

开始在街上散步了,开始和家人一起吃饭了,开始和大弟打架了。不仅如此,还在老师的介绍下结识新朋友,且相处甚好。那个叫陈秀美的女孩子,还用了陈若曦的笔名写了一篇以三毛为原型的文章。

岁月便这样明媚起来了。

只是这样阳光普照的日子并不长久。一日顾福生在三毛上完课后很突然地告诉她,自己十日后便要远走,去往巴黎深造。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三毛在那一时间便又崩溃了。她不能接受这个温柔的人远走,可是分别、再见就在眼前,她痛苦、悲戚亦无用了。

那个于你而言最最重要的人,总是会离去,不是因为旁的,这只是来自上天的妒忌。

顾福生走后,韩湘宁接了三毛的绘画课业。

韩湘宁老师——一个不用长围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炎的烈阳下,雪白的一身打扮,怎么也不能再将他泼上任何颜色。

韩湘宁与顾福生不同。他热烈、奔放、快乐而富有诗意,永远一身雪白的装束,使人看到便觉清爽。大孩子的性格让三毛甚是欢喜,很快便被他传染得快乐起来。他的教授方式如他的人一般,每日闷头作画自然是不肯的。他带着如朋友一般的学生们每日出入在剧院、电影院、展厅,就连作画时,也大多是在野外或是公园中。

三毛很快被他由自己的内心世界推向了外面的世界。若干年后三毛那颗极会发现快乐的心,便是此时练就的。

快乐是一种病,教是教不来的。想要得到它,只有跟在携带这种病的人身边,等待着被传染。韩湘宁在带了三毛一些时日后,亦是为了远行,便将她转给了另一个老师——彭万墀老师。

三毛在彭万墀老师处学习绘画,是真的在学习。没有嬉笑,没有轻快,有的只是厚重的美术知识和严肃的对待艺术的态度。那一阶段,三毛在作画技巧上的提高是显而易见的。她甚至在那段时期在一个美术比赛中拿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奖牌。

彭万墀,一个美术学上最好的教授者。他总是朴素的,沉稳的,厚重的。最重要的是健谈的,三毛曾说:他在上课时“讲的内容——旧俄文学的光辉和华格纳的音乐都形容不出万一”。

三毛在彭万墀的悉心教导下,不但画艺进步快速,而且做事也日益踏实、沉稳起来。

三毛的三位老师,温良、快乐、厚重。他们教授了美术,也教授了人生。若是你的上空有片乌云,若你的周围尽是昏暗,若你的眸中充满苦痛,若你的心间满是伤痕,莫要因此而将自己深锁,当炽烈的阳光射下来时,这一切都会过去。

悲戚哀伤是人生一个必经的路口,我们不必过多地沉溺和抱怨。因为美好总是藏在它的背后,我们只要踮起脚尖,迎着阳光,那落满眼眶的便一定是美好的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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