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一叶扁舟,在书海中游荡

驾一叶扁舟,在书海中游荡

从来没有妄想在书本里求功名,以至于看起书来,更是如鱼得水,“游于艺”是最高的境界,在那儿,我的确得到了想象不出的愉快时光,至于顿悟和启示,那都是混在念书的欢乐里一起来的,没有丝毫强求。

——三毛

尘世如此烦扰,已许久不看春花秋月、乱红秋千。并非不想念,只是生活好像永远也没有闲暇一般,整日间便是忙碌。一如那滴滴答答的老时钟晃荡的秒针,一时一刻也不得停歇。

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走出繁华,走进山林,站在山巅处效一番仙人的遗世独立,美美地看风吹起白色衣袂时,脑中却不合时宜地“哐当”一声,平白地想起了那恼人的营业报表还未做。于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好似一个初次约会的男子遇到了一位曼妙的女郎,欣喜若狂之际,那女郎却张口露出一排油腻腻的黄板牙。

风景看不得,只能在书本水墨中寻一寻青山如黛,烟云缭绕。不想,翻看下来,竟更觉得有滋味。读一页发黄的线装旧书,竟仿若置身于一个积古的荒废老戏院,虽已不见旧时繁盛,站在那斑驳的戏台前,依稀还是可以看见红袖的女旦莲步轻慢,拖着那咿咿呀呀的长腔回眸笑来。那温软的音调像是一根丝线在心中游走,更像极了技高的歌者绕梁的余音。

无暇行万里路,有心读万卷书,亦是乐事。

三毛,在经历了五载春秋轮换后,还对自己那双渴望美的眼睛一知半解。当她举家来到台湾后,人生中那半卷美好的水墨才缓缓地铺展开来。

那一年,毛丫头三毛眼中是没有战争的烟火的。她在《赤足天使——鞋子的故事》中曾这样欣喜地写道:

到了台湾,大人背井离乡,在离乱的大时代里,丢弃了故乡一切的一切,想来在他们的内心是感触极深的。可是做孩子的我们,哪懂那些天高地厚的道理,当我从中兴轮上下来,进了台北建国北路那幢小小的日式房子,发觉每一个人都要脱鞋才能上榻榻米的时候,简直没将我高兴得发狂,跟着堂哥和姐姐尽情地又叫又跳,又低着头看看自己完全释放的光脚丫,真是自由得心花怒放,又记得为了大家打赤足,堂哥竟乱叫着:“解放了!解放了!”

三毛的言辞间尽是初到新家的美好,全然没有发现当时父母离乡的悲愁。年幼的孩童,自由总是最重要的。连鞋袜的束缚都可以免去了,教她如何不欣喜。我总说,自由便是快活的,快活亦是自由的,看来言之无误。

三毛初入校门时十分欣喜,不为旁的,只为在以后的日子里她便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书海中游荡。

每每发下新书,三毛便在母亲包好书皮的第一时间里将书大声朗读一遍,而后便再不觉得此书新鲜。不但如此,她甚至还将自己的这一感悟传达给了自己的老师。她跟老师抱怨说:编书的人为什么不把书编得深一些,把我们小孩子当傻瓜。虽然因为这一举动,她受了老师的一顿责骂,但是年幼的三毛一心沉浸在阅读的快乐中,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好一个不凡的小女孩,世间的寻常果不入她的法眼。天生的真实,天生狷狂,亦是天生的卓尔不群。

幼时我们也许曾经发现同样的问题,只是我们从不言说,因为书本简易学业上便轻松些,可以不那么为难。最重要的是,自小的概念里,书是一个衡量对错的标尺,它不会有错。纵是错了,那也应该是对的。

这就好比皇帝的新衣,有和没有间只是一个观众是否诚实的问题。由此看来,我们自小便比三毛多了一分虚伪,少了一分赤诚。

因为课本的简单,小丫头便弃下课本,“转战”课外读物。当《学友》和《东方少年》被她翻旧之后,她便又将眼睛盯在了二堂哥书堆中的鲁迅、巴金、老舍、周作人、郁达夫上。

这些当时被称作“有毒”的书籍被大量焚烧之后,对三毛一生影响深远的建国书店便适时地出现了。《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农夫的孩子》《银湖之滨》《黄金时代》等这些劳拉·英格尔的故事书读疯了当时为书癫狂的黄毛小丫头。

书中的颜如玉,书中的黄金屋,许是会勾人魂魄的妖魔吧。但那又如何,真真的快乐方才是最重要的。春是娇美,夏是生气,秋是温润,冬是圣洁,但那又怎样,反正有的是时光,来日必是要一一验看的。书中的万山红遍,书中的层林尽染,等练就了好本事,还是要尽收眼底的。

读万卷书方才想行万里路,行万里路才能够作万卷书。

那时建国书店的租书金价格低廉,然而六七岁时的三毛口袋中连这微小的数字也是不常有的。

说来那也是一件大抵每个人在孩童时期都会有的平常事。三毛在一个闲暇的午间看见母亲卧室的五斗柜上放着一张红票子,一时间面红耳赤,激动万分,不知如何才好。在她有意识之后便发现钱已经在自己的口袋中了。

在那个老师一月薪水只有一百二十元的年代里,三毛手中的那五元钱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笔巨款。自然,这笔巨款最后是没能在她手中派上用场的。不只是因为年幼的胆小,更是因为当时的五元钱实在是巨款。三毛终究没能忍受住那张红票子对身体的炙烤,在一个下午装作不经意间将巨钞放回了柜子的夹缝中。

纯善如三毛,偷钱不是为偷钱,只是为心中那一份对快乐的期许,对文字的渴望,对艺术的追逐。每每想到,一个小小的人儿坐在灯光下,痴痴地读那一卷卷的美好,心中便是暖暖的。由人及己,何尝不是如此,金子的光亮总也是没有艺术的光亮来得明媚怡人。

一些人被金光恍惚了眼睛,总以为那便是世间最好的光明了。但他们不曾看过艺术的炽烈与广阔。自然地,我们站在浓浓的艺术光环下,也是见不得金光的微弱了。

三毛爱书的情结愈演愈烈,《红花侠》《三剑客》《堂·吉诃德》《飘》《简·爱》《琥珀》《傲慢与偏见》《基度山伯爵》一系列的伟大名著充满了她幼时的光阴。

后来三毛在自己的书中如是写道:“望着架上又已逐渐加多的书籍,一丝甜蜜和些微的怅然交错地流过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爱书,可是也懂得爱我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的书本,才化为今日这份领悟和宁静。我的心里,悄悄地有声音在对我说‘这就是了,这就是一切了’。”

三毛是个挚爱文字的女子,一生如是。不仅仅是阅读。她自己笔下的文字亦都是如她的人一般仿若风一样温柔。当时代繁杂的气息日益增长之时,文字的静好还是安然地躺在大地的一隅里,让爱它的人愈发爱它沉静下的波澜壮阔。

我们也许无心流连于春花娇美,我们也许不能痴迷于生如夏花,我们也许无暇醉心于秋景温良,我们也许难得癫狂于白羽圣洁。但是,我们只需在手边放上几册文字,这一切的一切便都在我们周遭的空气中弥漫、升腾。当它们飘洒开来,我们也许便会突生期望,想来看看它最清晰的面貌。

莽原蔓延在书中,绢纸何尝不是源自阔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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