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
腾格里的旨意,要我和大汗齐降草原。
我是苏鲁锭,是战场上的利器。挑、劈、刺、抽、挡……无一不能,无坚不摧。后来几十年,我和大汗须臾不离——大汗手持苏鲁锭,俨若天神,指向那里,蒙古兵的铁骑马刀就卷向那里,截山断水,无往不胜。
我喜爱红色,我爱血。
大汗降生时,右手握着我——赫然凝结的血块。大汗眼神似火,容颜生光,触蛇般哭闹着丢弃,以为就避开了我,但我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大汗。只不过有时他看不见我,而我却看得见他。我知道,我们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沉寂了好一阵子,在大汗14岁那年,我终于嗅到血的腥甜,听见血的啸叫。我战栗不已。
大汗和弟弟哈撒儿登上不儿罕山山梁,汗流浃背,头晕眼花。大汗又累又饿,甚至都没有拉弓的气力,而哈撒儿却射落了一只山鹰。两人欢叫着捡拾猎物,一家人的晚餐终于有了着落。谁知,异母弟别克帖儿却不知何时,尾随上来,一把夺过山鹰,毛也不褪就往嘴里塞……大汗和哈撒儿双目喷火,怒气撑得皮肤鼓胀,别克帖儿却舔着嘴角的鲜血,津津有味。大汗仿佛见到哈着腥气的野狼。我的魂魄盘旋在大汗头顶,但大汗和哈撒儿还是放下了箭。我怅然若失。也就在山下斡难河畔,大汗和哈撒儿钓上一条金色的鱼时,别克帖儿又一把抢过去,捂到嘴里。哈撒儿大喊:“别克帖不死,全家人都得饿死!”大汗紧闭双目,咬紧牙齿,张弓发箭,竟贯穿别克帖儿的胸膛,一股鲜血呼啸而出……
我五脏六腑迸溅快意,痴望那血,如霞似虹。大汗却在额吉的皮鞭下痛苦地闭着眼睛,我亦看见他内心流淌的红色。
在随后的日子里,大汗娶回美人孛儿帖,旋即又被蔑儿乞人抢去,我才终于以苏鲁锭的形状握于大汗手中。
十二世纪的蒙古高原,部落纷争不断,今日为座上宾,明日就变刀下鬼。大汗常望着腾格里,低沉地说:“不统一草原,草原将永无安宁!”
我春风得意,饱尝血的味道。
大汗统一草原大小七十二部,真正地坐在大汗的位置上。大汗分封万户、千户、百户、十户,让他们的子弟组成怯薛军,明是护卫大汗,实则以子为质。蒙古草原内部果然不起刀兵。
那些日子,大汗心底涌动的是难以形容的欢乐。我却陷入落寞。
大汗握苏鲁锭的手,拿起笔管,创立蒙古文字,还向花拉子模派出五百人的商队,要把和平的种子,播向世界。
也就在那一刻,我再次嗅到血的腥甜,听见血的啸叫,遥远苍茫的天际,我看见漫天血雨随风扬洒——花拉子模血屠商队,抢尽财物。
消息传到草原,大汗登上不儿罕山,3天不吃不喝,向腾格里祈祷。3天后,大汗走向山冈,人已形销骨立,蒙古将士个个热泪盈眶。风儿拂动利刃,我听到铁器干燥的轻响。
大汗的苏鲁锭指向花拉子模后,花拉子模就消失了。大汗又把苏鲁锭指向西夏。大汗约西夏共同进兵,西夏却置信誉不顾,断然拒绝。看着大帐外前来投降的西夏王,我再次尝到血的滋味。大汗说:“不处死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天下就没有和平的日子!”
策马草原,天下英雄谁挡苏鲁锭?我志得意满。
后来,你也许不相信,我看到的血竟是大汗的。大汗骑红沙马围猎,红沙马被野马惊怒,双蹄一竖,跌落大汗,大汗伤口流血,竟洇红草地……大汗脸上亦平静似蓝天草原,远去了,回归了腾格里。
我再次落寞于草原。
而今,只每年祭祀大汗,我才被请上祭坛。
一匹快马,驮定苏鲁锭,扬鬃奋蹄跑向祭坛。无论多烈的马,驮上苏鲁锭都驯服得像只绵羊。
因为马也知道,我爱红色,我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