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诗人的生平及其时代
诗人生于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雅典城邦日渐衰落的时代,他的历史使命就在于当此战乱和衰落时期,为人民的利益,为希腊民族的利益而反对内战,反对不良的政治和社会现象。诗人的光辉使命是永垂不朽的,可是关于诗人的生平,我们差不多一无所知。所有关于诗人的传说多半是猜测之辞,不甚可靠。至于比较可靠的事实就只能够根据他的作品的内证来推断。阿里斯托芬在《云》的修改本里(第530-531行)说,他的第一部喜剧《宴会》演出时(公元前427年),他还是一个“处女”,不能够抚育这个“婴儿”,因此把她抛弃了,叫旁人去检来抚养。中世纪的注释家就根据这点说,那时候诗人还很年轻。据《苏联大百科全书》所载,诗人约生于公元前446年。
据说诗人籍属库达忒奈翁(Cydathenaion)区(在雅典城内),族名潘狄俄尼斯(Pandionis)。相传克勒翁曾经控告他是外邦人,不应享受雅典的公民权,这传说并不可靠。诗人曾经在《阿卡奈人》里(第652-653行)说,斯巴达人提出了和平建议,要求雅典人割让埃癸那,“他们并不是在乎那个海岛,无非要夺去这个诗人”。但是,我们不能根据这一时的戏语来断定他是埃癸那人,来证明上面的传说。诗人的意思也许仅只是暗指他本人分得过一块那岛上的土地罢了。
诗人的父亲名菲利波斯(Philippos),母亲名仄诺多拉(Zenodora)。他有三个儿子,他们名字叫菲利波斯(与祖父同名)、阿剌洛斯(Araros)、尼科斯剌托斯(Nicostratos)(或菲勒泰洛斯Philetairos)。据说诗人最后两部喜剧,《科卡罗斯》(Cocalos)和《埃俄罗西孔》(Aiolosicon)(均已失传),是替阿剌洛斯写的,因为他想使他的儿子在喜剧上成名。他这三个儿子后来都成为中期喜剧的作家。
诗人少年时代大概是生活在农村里,后来才移居于雅典。他的剧作都显出他对农事的熟悉、对劳动的热爱、对大自然的敏感、对民间语言的熟练,可见农村生活曾留给他深刻的印象,成为他创作上的人民性的根源。然而,在雅典,他无疑受过很好的教养,他对希腊文学与艺术就十分熟悉,那时正是雅典的全盛时代,即所谓“伯里克理斯时代”(公元前444—前429年)。年轻的诗人就这样养成了对雅典民主精神的爱好,这种民主精神处处见于他的创作之中。
上文所提及的诗人的第一部喜剧《宴会》(仅存残诗)于公元前427年2月底的“勒奈亚”酒神节演出,剧中写旧派教育和新派教育的冲突。次年(公元前426年)诗人上演他的第二部喜剧《巴比伦人》(仅存残诗)。那次正逢“酒神大节”,有许多外邦使节到雅典来观剧,诗人便借这机会来揭露雅典人对待盟邦的高压手段。他在剧中讥笑雅典盟邦及其使节的轻信和天真,他们受到雅典的权势人物和政治煽动家的欺骗。诗人针对着许多权势人物予以抨击,克勒翁也在内。这位当权人很生气,他控告诗人侮辱雅典公民和议员。诗人无疑受过审判,但是,由于雅典的民主制度容许某种程度的言论自由,事情似乎并没有闹得很严重。诗人也许受过一点轻微的惩罚,此后他依然能够参加戏剧竞赛,而且他以后对克勒翁的攻击越来越猛烈。
据说他写过四十四部剧本,其中有四部,是否他的作品,在古代就发生了疑问。他的创作大部分已经散失,到如今只剩下十一部完整的罢了。
阿里斯托芬始终是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朋友。柏拉图在他的对话《会饮篇》(这篇对话里的时间是在阿里斯托芬的《云》演出几年之后)里,提起阿里斯托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最初的人有两副脸,四手四足,后来被分为两半,成为一男一女,再由爱情使男女互相追求,结合为一。这种奇异的幻想和谈笑的风趣都是诗人所特有的。柏拉图很喜欢这位喜剧诗人,他并不因为《云》间接害死了苏格拉底而怨恨他。诗人约死于公元前385年,柏拉图曾经替他写过一首墓志铭:
秀丽之神想要寻找一所不朽的宫殿,
毕竟在阿里斯托芬的灵府里找到了。
今日所知的关于诗人生平事迹的资料,既贫乏,又不很可靠。好在最重要的并不是诗人的生平事迹,而是时代所给他的影响和提供他的问题。
自从公元前480年雅典海军击败波斯侵略以后,雅典城邦便一跃而为头等强国,它建立海上霸权,极力发展工商业,城市便日渐繁荣。但是,一方面由于城市对农村的剥削(以高利贷及土地抵押方式出现),他方面由于海外粮食的大量输入,阿提刻农村经济便日渐衰落。这是城市与农村的经济矛盾。
公元前5世纪后半期,雅典的社会阶级起了急剧的变化。一方面由于奴隶劳动的广泛使用、战时的投机事业、货币经济的发展等等,城市里出现了新兴的富豪(主要是作坊东主、商人及高利贷者);他方面,由于艺工被奴隶劳动所排斥,农民因战争而流落城市,城市贫民人数激增,而且日益贫困化,这就造成贫民与富豪的矛盾。
就对外政策来说,自从得罗斯同盟成立以来(公元前478年),同盟的领导权就落在雅典人手上。雅典以上邦自居,不但向盟邦榨取经济的利益,而且干涉盟邦的内政。这种经济和政治的压力以及雅典态度的骄横不免引起盟邦的不满,这种不满逐渐酝酿成为公开的叛变,如像那克索斯(Naxos)和塔索斯(Thasos)的叛变,这两起叛变都被雅典残酷的镇压下去了。往后,雅典压迫盟邦更甚,盟邦的地位就俨然如同附庸国。这是雅典和它的同盟国之间的矛盾。
雅典海上势力的强大,特别侵害到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的经济利益,它不但霸占了爱琴海和黑海上的商业,还想垄断西西里与南意大利的交通,给伯罗奔尼撒同盟以莫大的威胁;而斯巴达则时常企图瓦解以雅典为首的得罗斯同盟。这是雅典集团与斯巴达集团之间的矛盾。
在国内政治方面,自从伯里克理斯死后,民主党化分为两派,其中一派以地主为主,倾向于寡头政体,由尼喀阿斯领导;另一派以工商界富人为主,实行急进民主政策,由克勒翁领导。寡头党力图推翻当权的急进民主党,急进民主党则竭力压迫寡头党。这是国内党派之间的矛盾。
在社会情况方面,当日诡辩学说风行,否定传统的信仰和道德,提倡个人主义和怀疑主义,以雄辩代替事实,以理论代替实践,引起教育和文坛上的不良倾向,而往日雅典全盛时代的旧传统却还具有相当势力,一般人民对于诡辩派的学说是不满的。这是社会思想方面的矛盾。
雅典男权社会的传统是轻视妇女的,但是在战时妇女却是家庭手工业的主要生产者(瓶画上描写妇女生产的情景可以作证),诡辩派的兴起和影响使得妇女觉悟起来,思想和情感得到解放,从此妇女就开始挣扎,反抗(欧里庇得斯悲剧所描写的妇女心理可以作证)。这是男权与女权之间的矛盾。
无疑的,在古代奴隶制度之下,社会的基本矛盾是奴隶主与奴隶之间的阶级矛盾,在这基本矛盾之上,在历史发展的各阶段中,雅典社会内部的各种矛盾是时常浮现的。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农民要求息战还乡,而当局则竭力主战,这一矛盾表现在阿里斯托芬的《阿卡奈人》、《和平》、《吕西斯特剌忒》(Lysistrate)三剧中。《骑士》和《马蜂》揭露政治煽动家对人民的欺骗,《云》和《鸟》表现农民对城市生活及其文化的厌恶,至于反文坛新倾向则表现在《地母节妇女》(Thesmophoriazuzai)和《蛙》两剧中。战后的主要矛盾是贫民与富豪的对抗,这表现在《公民大会妇女》和《财神》两剧中。
诗人对于这一连串的矛盾究竟采取什么立场、观点和态度呢?诗人始终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早年他维护自耕农的利益;晚年他维护城市贫民的利益。在战时他主要反对内战,反对政治煽动家;在战后,他主要反对财产不平等,反对富人阶级。他竭力维护雅典民主盛世的旧传统(无论在文化教育方面或是文坛倾向方面),因而他反对诡辩派的浮华教育,反对悲剧的不重视道德意义。阿里斯托芬的态度是严肃的,虽然他是个喜剧作家,用诙谐的口吻来批判现实。
- 参看注[201]。
- 希腊喜剧的历史分“旧喜剧”、“中喜剧”和“新喜剧”三个时期。“旧喜剧”时期从公元前488年喜剧正式被介绍到雅典的时候起直到公元前5世纪末。“中喜剧”时期从公元前4世纪初直到公元前4世纪末叶(420年左右)。“新喜剧”时期从公元前4世纪末叶直到公元前3世纪中叶。“旧喜剧”是政治讽刺剧。“中喜剧”是过渡期喜剧,谈论哲学、文学和社会问题,由于言论不自由,只能偶尔涉及一点政治。至于“新喜剧”则是世态喜剧,写日常生活、恋爱故事,重人物描写和结构,风格相当雅致。
- 参看《阿卡奈人》第377行以下一段。
- 参看注[189]。
- 即参加公民大会的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