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埃塞俄比亚

第一章 埃塞俄比亚

埃塞俄比亚素描

一提起埃塞俄比亚(Ethiopia),人们便不由自主地将它和“饥荒”一词联系起来。多年以来,饥荒犹如魑魅魍魉,紧紧纠缠着东非这个极端贫穷的国家。1984年,严重的旱灾使它再次陷入全球瞩目的饥荒中,一百余万埃塞俄比亚人因此丧生。在惨不忍睹的新闻照片里,饥民像是只剩一副骨架,脸上的肉全都没了,只剩下一双睁得极大极不甘心的眼睛;在那比纸张更薄更扁的身体上,嶙峋肋骨历历可数,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

距大饥荒已过了三十余年,埃塞俄比亚这个饱受摧残的国家,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元气?或者,仍在苟延残喘?

2017年6月,怀着好奇与探索之心,我飞抵于此。

驻足的第一站,是首都亚的斯亚贝巴(Addis Ababa)。

高楼耸立,陋屋却也为数不少。欠缺维修,市容极为破落;阵雨过后,坑坑洼洼的马路积水处处,污泥四溅。摊贩和擦鞋童,是颓败街景的一部分;乞丐和流浪汉,如蚁附膻。然而,从到处大兴土木的景象看来,这个地方,却又绝对不是一摊停滞不动的死水。它在贫穷的夹缝里,很努力地把曙光引进来……

和当地人攀谈,发现他们都为自己的国家感到无比自豪。

在1895年,强大的统治者孟尼利克二世还曾击败强势入侵的意大利呢!Adwa这个象征着“凯旋”的战场,迄今还较好地保存着以供人瞻仰。在1936——1941年间,埃塞俄比亚曾被意大利占领五年,意大利除了在此铺设了一些道路,建设了一些巍峨的大楼之外,便只留下了意大利面条和馅饼。

由于从未成为西方国家的殖民地,许多古老的传统和文化得以保存和传承。最让我震撼的是,埃塞俄比亚人迄今居然还在使用自己独特的历法!

聊天乐

教育是非洲的曙光

到亚的斯亚贝巴大学去参观,校门口的告示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2008年毕业典礼”,许多戴上方帽子的学生,兴高采烈地拿着刚刚领取的毕业证书,在校园四周拍照留影。我诧异地向一名毕业生探询:“你们怎么迟至2016年才为2008年的毕业生举行毕业典礼呢?”知道我是外来游客,他耐心地解释道:“埃塞俄比亚使用的是古老的历法,比国际公历晚了七年零八个月。此外,我们一年总共有十三个月,其中十二个月有三十天,第十三个月则只有五天。”我听得目瞪口呆,他幽默续道:“根据这历法,每个到访埃塞俄比亚的人,都无端端地年轻了七岁多呢!”哈哈,我顿时乐得眉开眼笑。

在埃塞俄比亚,就连时间的计算方式也不一样,所以,和当地人对话时,我常常得清清楚楚地问道:“你根据的,是你们的时间,还是国际的时间?”一旦弄错,无论大小事情都会被贻误哪!

童真

许久以来,饥荒和贫穷所导致的负面印象,加上长期的自我封闭,致使游客裹足不前。然而,到此旅行之后,我却发现,埃塞俄比亚其实是个充满魅力的国家。它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拥有多达八个世界文化遗产。由南而北,秀丽风光变化无穷,高原、盆地、平原、沙漠、湖泊,看之不尽。此外,八十余个不同的部族,依循古老传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过活,活出了让人目不暇接的精彩。

在埃塞俄比亚的每一天,都是一个“惊叹号”——惊喜、惊艳、惊奇、惊险、惊异、惊骇,都有,真可说是一项“惊心动魄”的旅行啊!

服饰缤纷的非洲土著

美丽的非洲土著

唇盘族的心声

那天早上,忐忑、紧张、好奇、兴奋、害怕,这种种毫不协调的情愫,化成了多条滑溜溜的水蛇,在我心房里窜来窜去,我的脸也因此变得时阴时晴。

我们一大早便出发了,车子驶经泥泞狭窄的马果国家公园(Mago National Park),颠颠簸簸地驶向坐落于奥莫山谷(Omo Valley)的摩尔西(Mursi)族唇盘部落。

出发的前一天,这位经验丰富的埃塞俄比亚导游兼通译员图福告诉我们,摩尔西族脾气暴戾,又爱酗酒,下午劳作回来后,便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沉溺于杯中物。他们多数拥有枪支,一旦喝醉,行为便会变得粗野暴烈。为策安全,我们必须在清晨到访那儿,因为上午时分许多男子外出耕作和放牧,部落里以妇孺居多。

埃塞俄比亚有八十余个不同的部族,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唇盘族了。根据估计,唇盘族人口有一万余人,目前,还有许多女子保留着在嘴唇上嵌入盘子的古老习俗,它是一种活的习俗。

唇盘族女人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棵圣诞树

我们到访的这个名字叫作梅莎(Mesha)的村庄,便是唇盘族聚居之处了。远远地,便看到了在干裂的泥地上,疏疏落落地散布着邋遢简陋的圆顶茅屋。一走近,一看到眼前那手执冲锋枪的唇盘女子,我的脑子,瞬间短路。啊,这个嘴唇严重变形而唇间沉甸甸地挂着一个大泥盘的女子,真的是现实世界里活生生的人吗?此刻,这个赤着上身而脸上涂满白色图案的女人,正以毫不友善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我。我呢,看着她的唇,心里好似被蜜蜂蜇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辣辣地痛。哟,这个部落的女子究竟必须经历怎样一种惨绝人寰的血泪折磨,才能成就这种畸形的“美”?

古代的摩尔西妇女嵌盘入唇,据说是有个万不得已的理由的。当时,摩尔西族的男子和其他部族作战而败下阵来时,部族里的妇女常常被掳走。为了防止这样的悲剧一再发生,摩尔西族便以极端残酷的方式,把本族的妇女加以丑化。变成了“唇盘族”的女子,样子诡异如鬼魅,其他部族的男人便不会染指了。大家都不曾意料到的是,旷日持久,族人对这些“丑女”愈看愈顺眼、愈顺眼则愈觉得美,后来,“嵌盘入唇”竟然变成了一种审美的标准——盘子越大,颜值越高,女子所能得到的聘金也越多。这个古老的风俗因而得以代代沿袭,成了摩尔西部族女子趋之若鹜的“时尚追求”。

“嵌盘入唇”的整个过程是充满了血腥的,摩尔西族的少女到了十五六岁时,巫医便会用刀心狠手辣地将她们下排的牙齿敲掉两枚,切断下唇和牙龈之间的联系,然后,以一根小小的木枝把切口大大地撑开。那种贯彻心扉的痛,无异于地狱的历练。等伤口愈合后,便塞入小盘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次更换大盘;最大的盘子,直径足足有二十五厘米!换言之,痛楚和痛苦,是伴随着摩尔西族的女子成长的!由于卫生水平低下而又没有医疗设备,少女在动手术后受感染的例子屡见不鲜,更有人因此而丢失了性命。

有些唇盘族,还将“美丽”延伸到耳朵——将耳朵拉长、镂空,置入盘子;结果呢,嘴唇嵌一个盘子、双耳嵌两个盘子,累累赘赘,却又满心欢喜。

大大小小的唇盘,多以泥土烧制而成,髹上红、黑、白、褐各种色泽,上面还画着各种不同的图案和花纹,花里胡哨的,十分妖娆。经济能力较好的女子,会同时拥有许多可供替换以展示美丽的唇盘,我就曾在一所茅屋里看到高高地摞着的十多个唇盘。另外,也有些人喜欢使用较为轻巧的木质唇盘。平时,她们不惮其烦而又得意洋洋地把唇盘挂在唇上,招摇过市,只有在吃饭和喝水时才取下。取下唇盘后,呈长条状椭圆形的下唇,便像一条弯弯的香肠,松垮垮地垂挂在下巴前,看起来十分诡异。

在许多唇盘族的手臂上,我发现刀子留下的累累伤痕,原本以为是殴斗的结果,图福却告诉我,以刀自残以展现另类美丽,也是唇盘族的风俗之一,真是匪夷所思啊!

这位年轻的摩尔西族女子不愿遵循盘唇的传统

随着当地政府的一再呼吁、劝诫、教育,现在,已有一大部分的摩尔西族女子渐渐觉醒,不肯再接受“嵌盘入唇”的这种“酷刑”了;但是,保守地估计,迄今大约还有四成的摩尔西族人坚持保留这种古老的习俗。图福说,政府软硬兼施,都无法改变她们坚如磐石的观念,于是,只好在部落村庄里设立诊疗所,由专业医生为她们执行手术,借以降低有关手术的危险性。

摩尔西族目前还遵循“一夫多妻”的制度,以梅莎村庄为例,酋长总共拥有五个妻子,三十二个孩子。他得意洋洋地表示,他的每一名妻子,都是以一把枪和多头牛为聘金换来的。图福笑嘻嘻地说:“酋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土豪呢!”看到部族里许多人都拥有冲锋枪,我吃惊地问道:“在埃塞俄比亚,拥有枪支是合法的吗?”图福摇头应道:“过去,摩尔西族以狩猎为生,枪支是必要的。现在,改在丛林里放牧,万一遇上猛兽,枪支便能起着保卫的作用——既能自卫,也能保卫牲畜。由于拥有枪支是一种必要,因此,政府便没有强加管制了。他们的枪支多数购自邻国南苏丹。”

摩尔西族父子

到访唇盘族部落的最大禁忌是未经同意便随意举起相机到处乱拍。

图福再三地嘱咐我:“你可以拍照,但是,必须事先征求他们的同意,而且,必须付费。每拍一张照片,收费五比尔(折合新币三毛半)。如果同一张照片里有十个人,那么,你得付费给每一个人,合五十比尔。”

图福透露,有一回他带一名美国人到访唇盘族部落,那名美国人偷拍被发现后,死活不肯根据规矩付费,结果,差点被摩尔西族人围殴!图福说:“他们有枪呢,我最担心的是,在气头上,他们可能会丧失理智而干出蠢事!”

我发现,在拍照这一码事上,唇盘族果然是锱铢必较的。对于外来访客,他们态度极其冷漠,一双双流露着凶气的眼睛,好像猎犬一样,紧紧地盯着我们的相机和手机,不允许任何的“轻举妄动”。对于她们来说,拍照就等同于赚钱;拍照不付费,就如同赖账;而对付赖账的人,他们是绝对不手软的。就算有时不是有意“犯规”,他们也绝不放过。

比方说,我看到三个小孩坐在地上玩耍,憨态可掬,便拍了张照片,每人给了五比尔;正想走开时,远处一个女人忽然冲了过来,粗声粗气地对着我叫嚣。图福说:“你没给她钱。”我说:“我根本没拍她啊!”图福说:“她说你的相机朝着她。”我把照片拿出来检查,结果发现我模模糊糊地拍到她远处的一双脚,嘿嘿,只好照付啦!

在其他国家,许多原始部族都很淳朴、很热诚、很友善,但是,摩尔西族却恰恰相反。我对图福表达了内心的失望,然而,图福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摩尔西族今日不讨喜的面貌,其实正是游客导致的。”在我好奇的追问下,图福通过生动的叙述,将摩尔西族复杂的内心世界进行了赤裸裸的剖析。

唇盘族就居住在这些简陋的茅屋里

远在20世纪70年代,英国有位探险家进入了奥莫山谷偏远闭塞的丛林里,无意间发现了那儿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王国”。这是摩尔西族聚居的地方,他们用茅草、干牛粪和树枝搭建简陋的房屋,以狩猎、畜牧和种植高粱、玉米为生,自给自足地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有自己的国王,使用自己的语言(有口语而无文字);最绝的是,他们根本不晓得自己的国土是属于埃塞俄比亚的!

唇盘族的发现,犹如一个爆开的巨型炸弹,把世人的好奇心全都撩起来了。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这个原本游客绝迹的地方,开始涌来了窥探隐私、说三道四、评头论足的人。随之而来的,是怜悯、轻蔑、嘲讽和讥笑。

图福深沉地说道:“过去,僻居世界一隅的摩尔西族,不闻市嚣但却自得其乐,单纯而又满足。然而,游客的到来,使他们认知的世界彻底被颠覆了。他们在游客锐利而又不留情面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贫穷、落后、邋遢、无知、一无所有。自惭形秽的他们觉得无所适从,在那无法逃避的狼狈与痛苦里,许多摩尔西族人染上了酗酒的恶习,酒后频频闹事,又给外界留下了凶悍野蛮的负面印象,形成了恶性循环。”

让摩尔西族十分生气而又不满的是游客恣意拍照的行径。游客枉顾他们的感受,近距离左一张右一张地拼命按着快门时,他们强烈地感觉,自己已经沦为了给别人提供娱乐的怪物。游客们拍拍拍、拍拍拍,拍完了,拍拍屁股便走掉了,让他们觉得自己连动物也不如。他们说:“去动物园看动物,还得买门票呢!”

一个唇盘族女子说得好:“是的,游客都觉得我们凶悍、蛮不讲理、没有人情味。他们说,他们远道而来,拍了些照片,我们便不依不饶地讨钱。但是,他们是否了解,那是我们保持自我尊严的一种方式!那也是我们阻遏他们狂拍滥拍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我们不是物品,我们只是根据自己的传统来过活的一小群人,难道我们不可以像过去一样,安安静静地生活?游客,实际上是偷走我们宁静生活的贼啊!对这些明目张胆的贼,难道我们还得笑脸相迎吗?”

唇盘族的心声,有谁听得到呢?就算是听到了,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

那天,离开唇盘族部落时,我在她们冷漠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痛楚……

忘魂叶的呼唤

在人潮熙来攘往的闹市里,有几名青年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身旁放了一束束连茎带叶的绿色植物,在他们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的当儿,不时伸手将一片片的嫩叶摘下,放进口里细细咀嚼,咀嚼时双眸湛湛生光,样子极为亢奋;而那一串串从嘴里流出来的话,也是绿光闪闪的。

此刻,他们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的,是一种被埃塞俄比亚人称为“Khat”的叶子。Khat没有正式的中文译名,有人音译为“咖特叶”“卡塔叶”“恰特叶”等,有人索性把它叫作“东非罂粟”;而我,觉得根据它的性能而称之为“忘魂叶”是最恰当不过的。在本文里,姑且就称之为忘魂叶吧!

哈勒尔许多青年随意躺在闹市里嚼食忘魂叶

忘魂叶内,含有兴奋物质卡西酮,嚼食后会暂时迷失自我,产生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这东西,嚼食后容易上瘾,难以戒除。

忘魂叶原产于埃塞俄比亚,据说远在10世纪左右,当地人便已经发现嚼食它能抵抗疲劳和饥饿,所以,在东部城市哈勒尔(Harrar)大量栽种,哈勒尔因此也就变成了生产与嚼食忘魂叶的“大本营”了。

保守地估计,拥有十多万人口的哈勒尔,至少70%的居民有嚼食忘魂叶的习惯。忘魂叶能让人精神抖擞、精力充沛,因此,体力劳动者都借着嚼食忘魂叶为自己补充精力。在宗教仪式上,忘魂叶是供奉神明的虔诚祭品;在社交生活里,忘魂叶就好像是快乐的因子,举凡亲朋好友上门到访或在外聚餐,大家人手一束忘魂叶,边嚼边谈,话语都镶上了笑声。当地许多小店,供应忘魂叶,让人上门享用。

哈勒尔一名居民告诉我,忘魂叶的最佳“伴侣”是香烟,嚼食忘魂叶之后,一烟在手,在吞云吐雾间,烟味的辛辣和叶儿的甘苦在舌面上相互厮缠,双重享受,喜乐加倍。我心里默默地想:“嘿,这不正等于双料自杀吗?”

在哈勒尔集市里,售卖忘魂叶的摊贩随处可见。有趣的是,忘魂叶的摊子旁,一定有另外一个售卖花生米和白糖的小摊子。当地人告诉我,忘魂叶味道苦涩,如果能够和香喷喷的花生米与甜滋滋的白糖同吃,能够诱使忘魂叶释放出原本深深潜藏着的那一股甘味,每一口都足以令人销魂,愈吃愈爱,愈爱愈吃,欲罢不能。

忘魂叶在批发市场发出绿色的呼叫声

到忘魂叶批发市场去,哎哟,一束束、一扎扎、一捆捆、一袋袋、一篓篓,清一色全都是忘魂叶、忘魂叶、忘魂叶,绿色的呼叫声铺天盖地。

忘魂叶和人一样,也是良莠不齐的。质优者翠绿,嚼食时,可以将嫩嫩的叶连同细细的茎一起吞咽,每公斤售价是250比尔(折合新币18元)。质劣者色泽暗沉,粗糙、易碎,只能摘叶而食,每公斤仅售80比尔(约5.75新元)。当然,在零售市场,售价可就高得多了。

一般农户只能买价廉者嚼食,为求“物尽其用”,他们在享用了叶子之后,还把不能入口的长茎丢给圈养的羊儿吃,羊儿上瘾之后,一天无此君不欢。我就曾在农家看到一头不停地跳跃的羊儿,最初还以为它患上了“多动症”,但该户人家却笑嘻嘻地告诉我,它们刚刚吃过了忘魂叶的茎儿,正兴奋着呢!

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哈勒尔古城里,居然有一个专为学生而设的“忘魂叶集市”!为了迎合学生的消费能力,这儿出售的,全都是劣质价廉的忘魂叶。许多青少年三三两两地前来,左一扎、右一扎地买了带回家去。

我诧异地向当地居民莫哈敏探询,家长怎么会放任未成年的孩子嚼食类似兴奋剂的忘魂叶呢?

专为学生而设的忘魂叶集市

莫哈敏表示,嚼食忘魂叶,能让人精神高度集中,思路清晰、思维敏捷,学习因而得以事半功倍。鉴于此,当地父母亲在孩子年届十六而升读高校时,便给钱让他们去买忘魂叶嚼食。此外,忘魂叶也能够很好地联系两代间的感情,父母和孩子坐在一起兴致勃勃地同嚼忘魂叶,情绪高昂、心情特好,许多原本密封在心底的话,源源不绝地“倾巢而出”,代沟往往也就消弭于无形了。有时,孩子在外面碰到不如意的事而导致情绪低落,父母也会给他们额外的零用钱,让他们多买一点忘魂叶来嚼食。

千百年以来,忘魂叶主宰着哈勒尔居民的生活,然而,根据医学原理,嚼食忘魂叶,绝对是弊多于利的。忘魂叶虽然有补充体力、提神醒脑的功效,但是,那却都是假象。在嚼食过后的八个小时,效力隐退,嚼食者往往会觉得忧郁沮丧,思维混乱。为了振奋精神,他们必须继续嚼食。而长期嚼食,会残留许多后遗症——轻者欠缺胃口,慢慢地会因营养不良而全面降低免疫能力,有者甚至罹患厌食症,百病趁虚而入;重者呢,血压飙升,从而引发心血管疾病,终日罩在死亡的阴影内。

看起来神清气爽的莫哈敏,是在五年前痛下决心戒除嚼食忘魂叶的陋习的。他侃侃说道:“我从十六岁开始嚼食咖特叶(忘魂叶),足足嚼食了二十年。胃口极差,瘦得像根竹子,邋里邋遢的,每天像行尸走肉般飘来飘去。有一天,我六岁的儿子拿着一本书,指着书里的主角,对我说:‘爸爸,你很像这个僵尸啊!’这句醍醐灌顶的话,彻彻底底把我打醒了。千辛万苦把瘾戒除掉以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健步如飞哪!”

在哈勒尔,好些家长意识到忘魂叶不利于健康,想要禁止孩子嚼食,但是,由于他们没有以身作则,而孩子又生活在一个大部分人都把忘魂叶当作生活釉彩的大染缸里,因此,不但戒除不了,还越嚼越凶。一般的中老年人呢,把嚼食忘魂叶当作一个沿袭上千年的美丽传统。戒除?连门都没有!

那天早上,太阳笑眯眯的,我来到了哈勒尔一个百年老村科罗米(Koromi)。包围着农村的,是一座座风光绝美的崇山峻岭;村内是一畦畦无比肥沃的农田,一栋栋石头屋安静地伫立着,平平的屋顶上,曝晒着失宠了的咖啡豆。

哈勒尔一向以咖啡驰名,据说这个百年老村所生产的咖啡豆香气饱满,里面好似藏着活蹦乱跳的精灵。过去,每家每户都以种植咖啡树为生;然而,无奈而又遗憾的是,随着忘魂叶需求量的日益增高,许多农户都放弃了种植咖啡树而改种忘魂叶树。咖啡豆一年只能收成一次,忘魂叶却有三次收成;不论是产量还是利润,都比咖啡豆高得多了。

在这百年老村里,一排排忘魂叶树,井然有序地伫立着。树高一两米,树身瘦瘦的,树叶垂垂的,宛如一把一把插在大地上出尽全力却还是无法撑开的雨伞。这些树的形状,看起来有一点鬼祟,就好像自知做了亏心事一样。

当地人告诉我,为了确保快速收成,农夫们都施加化肥与狠下农药,原本就有害健康的忘魂叶,现在,更是“毒上加毒”了。

忘魂叶树

忘魂叶的种植范围,已由哈勒尔扩充到埃塞俄比亚全国各处了,嚼食者也遍布各处。

那天傍晚,由百年老村坐车返回哈勒尔古城时,前面有辆大卡车,车上累累赘赘地叠放着的,全是忘魂叶,连周遭回旋的风,都被幽幽地染成了绿色。卡车大而笨重,司机却驾得飞快,好像一头受了刺激的大象在路上亡命地奔跑,非常危险。有人告诉我:“那司机,肯定在嚼食忘魂叶,你看,连车子都变得那么亢奋!”

次日,参观博物馆,玻璃柜里展示着满布沧桑的杵和臼。讲解员解释道:“老年人齿根不稳,牙齿晃动,无法嚼食忘魂叶,因此,需要用臼杵舂得烂烂的,便于吞咽!”哟,埃塞俄比亚人“活到老、嚼到老”,真是忘魂叶的“忠实拥趸”啊!

我于2016年8月中旬从非洲返回国门,赫然在报上读及一则有关忘魂叶的报道。

吉隆坡国际机场关税局主任向报界揭示,有四个申报为茶叶的包裹于今年7月份从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寄出,但却一直没有人前来认领。官员后来打开检查,发现内藏有三十五公斤的“咖特叶”(忘魂叶),市价值一万七千余令吉(约五千七百新元)。他进一步透露,关税局迄今已经破获了四宗走私“咖特叶”的案件,并逮捕了三名嫌疑犯,起获了总共六十四公斤的“咖特叶”。嫌疑犯一旦被控罪成,将会被罚款及监禁。有关方面也透露,由于“咖特叶”售价较冰毒便宜,它目前已成了瘾君子的“新宠”,而“咖特叶”的走私活动也日益猖獗。

这时,我耳边清晰地响起了莫哈敏的话:“‘咖特叶’明明是戕害人体的东西,但埃塞俄比亚人却当补品来享用。积重难返,想要铲除这个千年老习惯,难若登天啊!”

我想,自我觉醒,恐怕是断瘾唯一的通道了!

连羊儿也着迷——记咖啡的故乡

埃塞俄比亚的咖啡,是长了翅膀,带着钩子的。

它浓郁的香气,飞向每一个旮旯犄角,闻着的人,魂魄都被它悠悠然地勾走了。那种香气,像一匹难驯的野马,你只要爱上了它,它便能癫癫狂狂地让你享受到一种出格的快活。

初尝埃塞俄比亚咖啡,是在首都亚的斯亚贝巴。

那个年轻的女子,悠闲地坐在餐馆一隅,矮矮的小几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排玲珑可爱的杯子;小几前面,铺满了翠绿的青草。她身边有个老里老气的炭炉,火舌温情脉脉地舔着嫣红的炭块。

我们点了两杯咖啡,她慢条斯理地将咖啡豆倒入平底锅里,放在炉火上,用铁铲来来去去不停地翻炒。咖啡豆发出了热烈的嘶喊声,香气也就随着袅袅的烟气飘送出来了。渐渐地,咖啡豆变成了悦目的深褐色,她快速倒在盘子里,端到我面前来,一手晃动着盘子,另一手则不绝地扇动着。哎哟,扑面而来那汹涌澎湃的香气,霎时将我淹没了。接着,她把咖啡豆倒入石臼中,以杵捣碎,再使劲地舂呀舂,直至咖啡豆全都变成细细的粉末为止。当地人不惮其烦地用手舂咖啡豆而不使用便利的电器研磨,主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石杵能让咖啡豆一颗一颗地释放香气,舂成粉的咖啡,一粒一粒个性分明。如果用电器的话,金属和咖啡豆高速摩擦,香气都模模糊糊地掺杂在一起了。最后,她把咖啡粉倒入细颈圆肚的陶壶内,在炭炉上加水烧泡,当圆肚陶壶好似鱼儿吐泡泡一样咕嘟咕嘟地吐出一团一团的浓香时,她便将陶壶连同一大碟爆米花端上来给我们。

连羊儿也为咖啡而疯狂

经过长久的等待,喉舌已经发出了迫不及待的呼唤。

个性彰显,浓得像爱情,苦得像死亡,不能畅饮,只可浅啜。入喉之后,那种蛮横而近乎泼辣的苦涩之味,便像早晨稀薄的雾气般,徐徐散开于口腔,历久不去。

啊啊啊,这种苦到极致而又香得暴力的滋味,不正是非洲长久以来向游客释放的诱惑吗?是一种地地道道的非洲味道啊!

众所周知,埃塞俄比亚是咖啡的发源地,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十分有趣。

传说在埃塞俄比亚东南部的卡法(Kaffa)地区,有个牧羊人在放牧时,发现他的山羊每天在吃了一种可爱的红色浆果之后,活蹦乱跳,一整天都精力充沛。他好奇地摘来吃,吃了之后,果然精神抖擞,历久不累。于是他大量摘了,分发给区内教会的朋友,结果,人人在吃了红果后都变得精神奕奕。后来,有人将这红色的浆果去皮后,烘焙翻炒,研磨成粉,泡成饮料,那种无可抵挡的香醇,立刻俘虏了众人的心。后来大家把这种红色的浆果称为“咖啡”(发音近似Kaffa),并在这一地区广泛种植。

这种迷人的饮料自此流传开来,迅速地成了全球的“宠儿”。

有人认为咖啡是上天赐给埃塞俄比亚的一份厚礼,因为不论气候、土壤、环境,都大大有利于咖啡的生长,而埃塞俄比亚人可一点也不曾辜负这一份厚礼。在埃塞俄比亚,咖啡不单是一种饮料,它已经紧紧密密地嵌入当地人的生活,庆祝仪式、款待客人、居家生活、工作场所,都少不了它。

埃塞俄比亚人把“炒咖啡豆、舂咖啡粉、煮咖啡、喝咖啡”的整个过程称为“咖啡仪式”(Coffee Ceremony)。我想,这咖啡仪式就类似于茶道,都是通过一种悠闲而又优雅的方式来享受生活。然而,两者最大的不同是:茶道是曲高和寡的,在日趋繁忙的现代社会里,它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的享受方式;而咖啡仪式呢,却是雅俗共赏的,在埃塞俄比亚,不论是富贵之家还是贫农之户,煮咖啡和喝咖啡,都是寻常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举行咖啡仪式的地方,也遍布于全埃塞俄比亚的大城小镇和大街小巷。

有趣的是,在埃塞俄比亚,凡是烧煮咖啡的地方,都铺着青草。作用何在呢?多方探询,但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者认为这是“迎客”的一种标志,许多好客的埃塞俄比亚人都喜欢在自家大门口铺上青草,而许多餐馆的东主也这样做,让客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有者指出性好自由的非洲人喜欢野外生活,而青草就给予他们一种幕天席地的解放感,面对着绿意泛滥的青草,喝起咖啡来,也就更有劲了。有者说,咖啡令人精神亢奋,而恬静的绿色正好能起着平衡的作用。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答案呢?我不晓得。然而,在青草所散发的一圈圈绿影里享用浓黑的咖啡,的确有怡神养目之效。许多时候,在啜饮咖啡的同时,当地人也焚烧香精,借此邀请神灵与他们共享上天的恩赐。

泡咖啡有许多仪式要遵守

对于所有的埃塞俄比亚人来说,不论是白领阶层或是乡下农户,也不管办公室里还有多少尚未处理完毕的事务或是农田里还有多少没有做完的农务,只要一杯咖啡在手,闻到那一缕一缕醇厚的香气,心情也就安定了、踏实了。曾有人戏言,埃塞俄比亚的八十余个部族之所以能够风调雨顺地和谐相处,必须归功于咖啡这个全民共爱的饮料,因为对咖啡的沉溺,他们对于目前安定的生活状况至感满足,不思变动。这虽然是玩笑话,但从埃塞俄比亚人对咖啡的迷恋来看,却也不无道理。

一日,来到北方城市耶哈(Yeha),在这个人口七千的小村庄里消磨了老半天。农妇正在炒豆子,饱满的香气滴溜溜地四处滚动。已经炒好了的那些豆子,热腾腾的,铺平放在户外的长桌上,摊凉。馋嘴的小娃儿,踮起脚跟,用胖胖的指头把香香的豆子拈起来吃,吃了一颗又一颗。老奶奶站在一旁,溺爱地瞅着。茅屋里的泥地上,有个小姑娘坐在矮矮的小凳子上,用炭炉煮咖啡。咖啡的香气,慵懒而温柔地弥漫开来,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富足与美好。在缭绕不去的咖啡香气里,那颗远离尘嚣的心,不忮不求,进入了一个安宁恬静的境界里……

在闹市里品味咖啡

离开埃塞俄比亚的前一天,到集市去逛,想买一些咖啡粉回家,可当地人却告诉我,市场出售的咖啡粉不纯,有些奸商刻意将良莠不齐的咖啡粉掺杂在一起,鱼目混珠,门外汉是难以分辨的,较为稳妥的做法是精选优质咖啡豆,再自行研磨成粉。

我从善如流,可是,来到咖啡集市,一看便傻了眼。种类繁多的咖啡豆,分别装在大大小小的麻包袋里,令人目不暇接。最后,选了颗粒大而香气浓郁的,欢天喜地地拎回去。

回家之后,把这些个性鲜明的咖啡豆放在石臼里,用石杵慢慢地舂,它的香气,一粒一粒地释放了出来,纯正而又荡气回肠,哎哟,屋子里,蓦然好似跑进了多匹难驯的野马,搅起了满室充盈的香气……

鬣狗的悲欢岁月

其一:哈勒尔古城

没有月亮,那种无边无际的黑,高旷深远,诡谲一如死亡。

车子沿着哈勒尔古城狭窄的道路颠颠簸簸地驶着,驶出了城门,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

导游莫哈默下车时,特地嘱咐我和日胜:“当鬣狗出现时,你们一定要保持镇定,就算它们挨近你们身边,你们也千万不要惊喊出声。鬣狗凶悍,一旦触怒或惊吓了它们,后果堪虑。”

这时,借着车头灯的亮光,我看到了草地中央坐着一个瘦瘦的人,面前搁着一只黄色的塑料桶,里面满满地盛放着新鲜的骆驼肉。

啊,这人,就是哈勒尔古城远近驰名的阿巴斯了。

阿巴斯以一种很活泼而又很亲昵的语调,清楚地喊出了一个一个名字,他的声音好像长了翅膀,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鬣狗听到了呼唤,出现了,一只一只慢慢地出现了。

眼前那黑黑的空气,突然变成了结在河川上一层脆脆薄薄的冰,轻轻碰触一下便会“喀啦喀啦”地裂掉。我的心,像鼓槌,一下一下地把心房里的千面锣鼓击得震天响。

十多头体形硕大的鬣狗,每一头少说也有八十多公斤,毛色棕黄,身上散布着许多不规则黑褐色斑点,像是狗、狼和豹的混合体,看起来又凶又狠。它们团团地绕着阿巴斯打转,阿巴斯用短短的竹棍子挑起桶内的骆驼肉,喂饲它们,当它们张开口时,白而利的牙齿在夜色里闪着阴森森的亮光。

导游莫哈默(右)与古城居民

有人以为鬣狗只吃动物腐烂的尸体,那是错误的传闻。只要是肉类,不论是新鲜的或是腐臭的,鬣狗都是来者不拒的。它们的食量非常大,每次可以吃上十多公斤的肉,有着极强的消化系统,可以把整头猎物包括皮、肉、骨头,甚至牙齿、角和蹄,全都吃个精光。莫哈默说,滥吃的鬣狗,可说是丛林里的“清道夫”,保持了环境的清洁。

此刻,鬣狗团团地围在阿巴斯身边,吃得津津有味。也许机灵的它们知道供应充足,所以,没有争先恐后地夺食。有两三头鬣狗还绕着我打转,惹得我毛骨悚然。

这时,阿巴斯突然朝我们招手,嘱咐我们去喂鬣狗。日胜欣欣然地走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竹棍,挑起一大块骆驼肉,站在最前面的那头鬣狗,张开血盆大口,在电光石火间把肉衔去。接着,阿巴斯示意日胜蹲下;日胜遵嘱蹲下,这时,一头鬣狗猝不及防地扑到他背上,他趴跌在地,我惊骇欲绝,尖叫出声,刚按下快门的相机也差点脱手而出;莫哈默立刻“嘘”了一声,我的脸,僵成了一块青苔,恐惧从双眸一直流泻到足踝。然而,鬣狗群起围攻的恐怖情形并没有发生,日胜脸色灰白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阿巴斯轻声说道:“没事,没事!”原来这是他开的一个小玩笑——当日胜蹲下时,他刻意把挑着肉块的竹棍高高地举在日胜头上,鬣狗为了取得肉块,便以双足趴在他背上,用嘴去衔那块肉。阿巴斯笑嘻嘻地说:“我让鬣狗给你做个非洲式按摩呢!”

这玩笑,未免开得太过火了呀!要知道,鬣狗毕竟野性难驯啊!当时,日胜被八十公斤的鬣狗压在身上,还以为性命难保了呢!事后,他的肩背足足痛了好几天!

据莫哈默说,十八年前,有个六岁的男孩子,和妈妈走散了,独自一人站在哈勒尔古城尖声哭泣,刚好一头鬣狗在那儿溜达,受哭声刺激,飞扑过去,一口便咬断了他的咽喉。鬣狗牙齿锐利至极,被它咬到,一丝活命的机会也没有。

现在,喂饲鬣狗的活动移到城门之外,已有多年不曾发生意外了。

哈勒尔古城位于埃塞俄比亚东部,鬣狗在此出没,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孩童都很怕鬣狗

当地人定时喂饲鬣狗的习俗,据说是始于19世纪所发生的一次饥荒。由于缺乏食物,鬣狗不时侵袭古城居民。饥荒过后,为求安全,有人开始定时以食物喂饲鬣狗,这个奇特的习俗,也因此而延续至今。

上述传说是否属实,难以印证;然而,五十余年来,阿巴斯的家族与鬣狗亲密无间地打交道,却是千真万确的。

阿巴斯家族隶属于爱希亚希莎(Isaiesisa)部族,这个部族,素来喜欢动物。五十余年前,鬣狗常常溜进哈勒尔古城寻找食物,阿巴斯祖辈总为它们准备好丰盛的肉食,久而久之,鬣狗便习惯于定时上门讨食了,阿巴斯家族因此与鬣狗培养起深厚的情感。阿巴斯给每一头鬣狗都取了名字,鬣狗虽然是属于森林的,但在他心中,它们就像是他的家庭成员,他甚至可以把竹棍衔在嘴里,脸对脸地让鬣狗吃竹棍上的肉。与危险度极高的鬣狗有这样零距离的接触,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因为鬣狗是一种极为凶残的野生动物,一般是近身不得的;然而,在古城,它们数百年来与人和谐相处,所以,养成了不同的习性,不会随意攻击人类或家畜。

旅游业兴起之后,阿巴斯喂饲野生鬣狗,也成了一项能够助以增加收入的观光节目了。阿巴斯家族善待鬣狗,我想,这也就是鬣狗一种感恩图报的方式了。

有趣的是,哈勒尔古城迄今还保留着一个古老的习俗——借鬣狗来预测来年的运道。在每年的伊斯兰传统节日阿舒拉节(Ashoura)里,族长会以掺入大量黄油的麦片粥喂饲鬣狗,如果鬣狗吃上五成到七成,就表示城里来年风调雨顺,生活安好;倘若鬣狗掉头不吃,或者,吃得一干二净,都是不好的兆头。嘿嘿,真没想到鬣狗居然还是“占卜师”哪!

其二:阿瓦什国家公园

离开哈勒尔古城后,我们来到了许多鬣狗穴居的阿瓦什国家公园(Awash National Park),这是埃塞俄比亚历史最为悠久而又开发得最为完全的野生生物保护区。

为策安全,陪同我们的导游阿拜尔携枪同行。

6时整,正是日落时分。

悬挂在天边的夕阳,是橘红色的,瑰丽得很虚假。强劲的风,发出了狼嚎似的声音,把夕阳泌出那宛若血丝般的亮光吹得闪闪烁烁、乍明乍暗,很有《聊斋志异》中情节的氛围。

我们坐在高高的巨岩上,屏气凝神地等。

阿拜尔告诉我,这儿有许多地下洞穴,每个洞穴住了30~50头鬣狗。鬣狗遵循的是母系社会的群居生活,雌性拥有绝对的统治权。

非洲鬣狗素以强大的咬合力见著,能轻而易举地将斑马的骨头咬碎。它们每小时可以跑上五十余公里,习惯于傍晚时分成群结队地出来,竟夜围猎。它们最喜欢的是斑马、驴子、疣猪和鹿;当它们群起而攻时,即连凶悍的狮子,也得夹尾而逃哪!此外,它们体力强韧,可以连续追逐猎物数小时,群兽闻风丧胆。更惊人的是,它们还是游泳好手呢,不但能轻轻松松地浮泳,还可以闭气在水底游走,把鱼类、乌龟、河马等当作美味佳肴。

“鬣狗性子狡猾,有时,狮子捕杀了斑马,觊觎在旁的鬣狗便会设下圈套把斑马据为己有。”阿拜尔说道,“首先,领头的鬣狗会窜上前去抢吃斑马肉,狮子被惹火了,便大吼着驱赶这头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鬣狗以风般的速度飞逃,狮子追了一阵子,看不到它的影踪,便跑回来享用斑马肉。万万没有想到,殿后的鬣狗们早就在斑马的尸体上拉了一堆堆屎。性好洁净的狮子一看,便败了兴头,弃而不食。狮子意兴阑珊地离去后,鬣狗们便兴高采烈地回来享用美味佳肴了。鬣狗是逐臭之夫,连腐烂的肉类都吃得津津有味,自己的大便当然更不当一回事了。”

鬣狗略施小技,便坐享其成了。这种夺食的方式虽然欠缺道德,然而,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板一眼地按牌理出牌,也许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原本虚无缥缈的暮色,渐渐变得臃肿肥胖了。这时,阿拜尔突然用枪杆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洞穴,压低嗓子,说:“看!”

啊,出来了!

一头肥胖的鬣狗,从洞穴里跑出来了,站在平原中央,机灵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然后,仰天长啸。那叫声,像是奸雄狡诈万分的狞笑,让人的鸡皮疙瘩如骤雨般掉满一地。少顷,又出来一头,同样地发出可怖的狞笑声。这时,我突然明白了,步步为营的鬣狗,其实是在视察了周遭环境而觉得安全之后,才以叫声呼唤洞穴里的同伴出来的。就在一阵一阵的“狞笑”声中,鬣狗一头接一头地出现了。十多头鬣狗一起往丛林深处跑去,那种合作无间的默契,着实令人惊叹。

另一个离我们较近的洞穴,又陆续跑出了一头又一头鬣狗,这时,夜色已经变得十分饱满了。阿拜尔站了起来,悄声说道:“鬣狗太多了,再不走,就太危险了。”

我们蹑手蹑脚、如履薄冰地离开了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在哈勒尔古城和阿瓦什国家公园,我看到了两种形态截然不同的鬣狗。

在古城,很明显的,百余年来备受照顾的鬣狗,早已失去了围猎的能力了;也许,它们每天最大的期盼,便是那一块块送到嘴边的骆驼肉了。它们虽然生活在野外,但却犹如关在无形的笼子里,是不曾真正潇洒地活过的鬣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已经沦为阿巴斯家族的“宠物犬”了。至于阿瓦什国家公园的鬣狗呢,性格却天差地别,它们凶悍霸气,在无羁的自由里活出了完整的自我。

惊魂

埃塞俄比亚南部崇山峻岭多,租了一辆四轮驱动的越野车,雇了司机拉鲁,翻山越岭寻幽探秘。然而,这样一种惬意的旅行方式,在“不按牌理出牌”的非洲,竟然惊魂处处。

说说几个故事。

那天傍晚,抵达南部重镇阿尔巴门奇(Arba Minch)时,拉鲁在加油站为车子加满了汽油。次日,到查莫湖(Lake Chamo)去观赏鳄鱼进行日光浴,车程五个小时。然而,才走了短短半个小时,车子便像被拖住了后腿,越走越慢、慢慢慢、慢、慢、慢。拉鲁多次下车检查,却查不出端倪。后来,苟延残喘的车子竟然彻底熄火了。拉鲁掀开车头盖,检查了老半天,赫然发现问题出在油缸上——汽油被水稀释了!在生活水平低落的埃塞俄比亚,一升汽油的售价是十八比尔(折合新币一元四角),在汽油里掺水,的确可以牟取暴利。汤水稀薄,如狼似虎的四轮驱动车被饿瘪了,当然揭竿革命啦!

为了修理这辆被硬生生灌水的车子,我们的行程被逼挪后了一天。唉!

过了几天,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到海拔一千八百米的科罗米去领略老村风情。村子里,一栋栋小巧玲珑的石屋,好似从童话里蹦出来的。平平的屋顶上,晒着新鲜摘下的咖啡豆。小溪旁,有几名窈窕的妇女,一边勤快地洗涤衣物,一边欢快地闲话家常,串串笑声伴随水珠飞溅四周。衣服洗好了,便晾在树上;吸纳了阳光与叶之清新的衣服,又暖又香。

危机四伏的查莫湖

查莫湖的鳄鱼

非洲有许多不同的部族(1)

没有想到,尽兴而归时,竟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里。坚硬如石的泥路,是单行道,前些时段,经暴雨冲刷,裂开了一个又长又深的坑。车子没有翅膀,飞不过去,另一边又是深渊,怎么办呢?我愁得好似冒出了满头白发。

非洲有许多不同的部族(2)

拉鲁表示,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以石头填平坑裂。我心想,昔日愚公连偌大一座山都移走了,这个小小的坑,还怕填不满吗?于是,卷起袖子,来回走动,将周遭大大小小的石头搬去填坑。一些村妇闻风前来帮忙,足足忙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勉强填了八分满。司机又借来一把锹子,铲起长坑周遭的泥土,填入坑里。之后,发动车子。我看了看旁边的深渊,汗毛直竖,只要有毫厘的差错,恐怕便会成为“空中飞车”了呀!如履薄冰的司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子安全驶过了这个深坑。坐在车内的我,衣襟早已被冷汗湿透!

最惊险的一次经历是去造访原始部落卡罗(Karo),途中穿越一个丛林时,车子突然“砰”的一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我们都以为是爆胎了。拉鲁紧急刹车,一看,天呀!右边的挡风玻璃已经裂成了一张恐怖的蜘蛛网。拉鲁蹙眉告诉我们,有人埋伏在丛林里,用自制的武器发出袭击。看着那裂不成形的玻璃,我心惊胆战,因为日胜就坐在挡风玻璃后边的位置上,如果射中了他,后果不堪设想!拉鲁意识到处境危险,不敢下车,飞速驶往卡罗部落。酋长立马派人荷枪随我们回返丛林探查,可是,出事地点介于卡罗和汉马(Hamer)部落之间的灰色地带,所以,难以断定是哪一个部族干的。最后,只能交由警方处理。这一天的游兴,当然也被破坏殆尽啦!

我们租用的车子也晒个太阳浴

名食

一步入埃塞俄比亚北部城市默克莱(Mekele)这家豪华餐馆Geza Gerelase,一个个热力四射的音符,便活活泼泼地跳到身上来;门外的喧嚣,霎时隐没了。

这是一个衣香鬓影的世界,周遭氤氲着由香水酝酿出来的芳馥,葡萄酒在灯光之下反射出迷离的紫色。

琳琅满目的菜单,写满了陌生的菜名。彬彬有礼的侍应生看到我一脸茫然,热心地推荐:“KURT是埃塞俄比亚的佳肴,你可愿试试?”我当即颔首接受。

食物端上来时,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哎呀,圆盘里盛着的那一大块艳红色的肉,竟然是全生的,足足有一公斤哪!我诧异地问:“怎么吃呀?”侍应生说:“用面饼卷着牛肉蘸酱吃啊!”我难以置信地问:“这牛肉,生吃?”他飞快地答:“是啊!”我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么大块生肉,我吃不惯呀!”侍应生为难地说:“上桌的菜,无法退回。要不然,你试试另一道名菜KITFO,好吗?”我无奈地同意了。没有想到,另一道所谓的名菜,居然也还是生牛肉!只不过是剁碎了,分量少,看起来也就显得比较“秀气”。然而,生肉就是生肉,换了一种形式,也还是换汤不换药哪!

这时,我瞥见邻桌有四位男士,正在享用一大盘生牛肉,只见他们手脚麻利地用锐利的刀子把生牛肉切成方块,也不蘸酱,便直接送进口里,满脸陶醉地嚼得津津有味。啊,我的砒霜,是他们的糖霜呢!于是,赶快把那两盘我无法享用的生牛肉送了过去。

他们高兴地接纳之后,又殷切地劝我大胆一试。

甲说:“质地这么好的牛肉,一煮,就变质、变味了。生吃,又鲜又甜、又嫩又滑呢!”

乙说:“那个鲜味啊,保证你一尝便上瘾!”

我叹了一口气,说:“吃这生肉,就好像是让牛儿在胃囊里横冲直撞呀!单看不吃,就已胃疼了!”

他们笑了起来,接着,告诉了我一则广泛地流传于埃塞俄比亚的趣闻。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埃塞俄比亚加入了以美军为主的武装干涉军队,进行大规模的攻击。在这为期三年的战争里,埃塞俄比亚居然没有折损一兵一卒。他们问我:“你可知道原因?”我说:“是不是埃塞俄比亚人惯吃生肉,勇猛如狮虎,所向披靡?”他们莞尔,说:“不是啦,我们在轻轻松松地食用生肉的当儿,便把其他人吓得脸青唇白了!”嘿嘿,原来当地人看到埃塞俄比亚人大啖生肉,还以为他们在生吃人肉,恐怖的谣言四处流传。

餐馆里有乐队驻唱

饱食后疯狂扭舞

我捧腹大笑,当然,这只是埃塞俄比亚人在20世纪50年代战争期间,为了排解忧思而杜撰出来的笑话罢了。

这时,饱餐后的埃塞俄比亚人纷纷滑进了舞池。哇,衣冠楚楚的男士和长裙曳地的女士,跳起舞来那个癫狂的劲道,让人双眸差点脱眶而出。

男男女女,把丰沛的生命活力一层一层地倾注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内,渗透到上上下下每一个关节里,贯穿到每一条大大小小的血管中;全身没有一个部位不在动,头颅、颈项、肩膀、双手、腰肢、臀部、大腿、膝盖、小腿、脚踝、脚板,都在动,动得极快极猛,有时,就只看到一团不绝旋转的光影……我相信,在这一刻,他们连灵魂都在狂舞哪!

嘿嘿,这种“辐射状”的热力,也许就源自于大块大块的生牛肉了。

在羊身上写字

到埃塞俄比亚两千余年的古都耶哈去参观月亮庙,在玻璃柜里,展示着难得一见的羊皮书,我痴痴地看,流连不去。

这时,有个老人,趋前说道:“我们的收藏室珍藏着好些羊皮书,你有兴趣看看吗?”

大喜过望,随着他,走上了一道狭窄陈旧的楼梯,走进了一间阒然的暗室。这时,满室都是我放大了几十倍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慈眉善目的老人以钥匙慎重地将密密锁着的柜子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一本羊皮书,双手捧来给我。原本沉淀在我心里的欢喜,此刻,全都赤裸裸地展露在脸上了。

这部图文并茂的羊皮书,有一千多年历史了,书里的经文,是以古老的文字书写的。清晰可见的字迹,深沉地闪着墨黑的亮光;缤纷的插图,色泽鲜丽得仿佛加了釉彩。

羊皮纸是以绵羊、山羊或羚羊之皮制成的。人们挑选皮色光亮与皮质平滑的羊儿,去除皮上厚毛与皮下脂肪,以从植物提炼出来的汁液浸泡,使之软化、净化,再让它饱饱地吸取和煦阳光的精华,最后,化为一张张透亮挺括的羊皮纸。

经历了千年而依然绚烂的羊皮书

“一头羊通常只能做两页到四页羊皮纸,视书本页面的大小而定。”老人指着我手上这部沉甸甸的羊皮书,详尽地解释道,“类似这样厚达五百页的书,足足需要一千头羊来制作呢!”

一千头羊!在一千头羊身上写字!捧在我手里的这部书蓦然活了过来,有一种强劲的生命力不绝地跃动着,我甚至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羊儿“杂沓”的脚步声哪!

当时没有笔,聪慧的人们利用泥土、炭灰、橄榄油以及从植物中提取的色素相互糅合,制造成书写与绘画的颜料。

“在羊皮纸上抄写经文或圣歌,是一桩极为庄严的大事。”老人说道,“修道士先得沐浴、净手、静心,然后,用棉布加橄榄油,恭恭敬敬地点上一盏小灯,把自己关在一间与外界隔绝的小室里,全神贯注地抄写,容不得任何杂思,更容不得任何手误。”

羊儿们为这样一桩神圣的事儿捐躯,以另一种形式换取永恒的生命,想必虽死犹荣吧?倘若它们有思维而又会说话,也许,在人们选羊做纸时,它们便会争先恐后地发出欢快的“咩咩”声,喊道:“选我,选我!”

这些价值连城的羊皮书,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地密藏于橱柜里的。每当有重要的宗教庆典而信徒聚集于月亮庙时,神职人员便会郑重其事地取出来,诵经文、唱圣歌。

价值连城的羊皮书

历史悠久的羊皮书

说着,老人又从橱柜里捧出另一部羊皮书,让我翻阅。他兴致勃勃地说:“这是我们收藏品里较为年轻的,七百岁。里面抄录的,全都是圣歌。”我说:“都是古文呢,您看得懂吗?”老人自豪地说:“当然!”说毕,便以浑厚的嗓音唱了起来,当他的声音回响于暗室时,曾经读过的一篇饶有深意的散文《用羊皮纸练字》突然闪进了脑际。

年轻的管理员慎重地捧着羊皮书

《用羊皮纸练字》作者李贞淑在文中转述了法国一位语文老师卡琳的故事。卡琳让自家两个孩子练字,用的居然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价昂至极的羊皮纸。她先以羊皮纸来触摸孩子的脸,当孩子喜欢上羊皮纸柔软的质感之后,她便让孩子静心聆听笔尖和羊皮纸面摩擦时发出的那种像音乐般好听的声音;当孩子产生兴趣后,她就把笔和羊皮纸都给孩子,说:“你也来试一试吧!”

我觉得,这位睿智的母亲,以稀罕的羊皮纸作为启蒙教育的工具,不但让孩子自小养成尊重文字的心态,而且,还让他们知道,文字是无价的——羊皮纸就算再珍贵,最终的目的,还是让人一笔一画地把字写在上面呀!

人生的画框

原本是想住在塞米恩国家公园(Simien Mountains National Park)的营地里的,因为外面就是狒狒的家园,听说开门开窗,都可以看到狒狒。然而,出发之前才失望地知道,这个营地因为装修工作而暂时关闭。不得已,另外选了刚刚建竣的利马利茉旅舍(Lima Limo Lodge),这儿距离国家公园十余公里。

没有想到,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利马利茉旅舍建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山上,一走进去,眸子立马开出了两朵花。蔚蓝的天,像是湛湛生光的宝石;远山近峦,层层叠叠地散发出翡翠的亮光。丰满的云雾,宛若活泼的小精灵,在山与山之间不断游移,山峦因此而有了瞬息万变的面貌。我就好似在看一名技术精湛的画家以天地为画布,尽情挥洒,画出了幅幅浩然大气的水彩画。

经营这家旅馆的,是一名来自哈佛的英国女子朱莉娅。长长的金发以橡皮筋在脑后随意绾起,几根发丝漫不经心地落在耳际,自然而又洒脱。双眉如山、双眸如溪,山明水秀。说话时,脸上荡漾着的笑意,像是天上闲闲地飘动着的云。

勇敢追梦的朱莉娅在海拔三千多米高的利马利茉旅舍

“我两年前打算在这一带开设旅馆时,看了许多地方都不合意,然而,那天早上,一站在这个山头上,我心里立刻响起了一个声音:就是这儿,就是这儿了!”

朱莉娅本身的故事,就是一则活的传奇。

酷爱户外活动的她,六年前从哈佛飞到埃塞俄比亚来,找了个导游,进行为期八天的爬山活动。

万万想不到,这短短的八天,竟然改变了她长长的一生。

容貌秀丽的她,和高大伟岸的导游一见钟情。那不是电闪雷击的过眼云烟,而是想要厮守终生的缠绵缱绻。

她坦白地说:“过去,别人告诉我一见钟情的故事,我往往嗤之以鼻,认为那只能是小说里杜撰的情节。可是,现在,我却相信,的确是有姻缘天定这一码事的。那个人,在适当的时间出现时,你的眼、你的心,都会告诉你:就是他,就是他!”

两人隔着千山万水传递情意,两年过后,朱莉娅毅然决定,放弃哈佛“无所不有”的繁华生活,迁移到这个在许多人眼中“一无所有”的埃塞俄比亚,与夫婿联手经营这家别具一格的旅馆。

朱莉娅所设计的旅馆,是由十四个各自独立的小楼房组成的,这些木质楼房,错错落落地散布在山峦上,每间小楼房都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俯瞰美丽的山景。

此刻,我们坐在让旅客共用的大阳台上,猴子们放任自在地从邻近的丛林里爬进宽敞的大阳台,大模大样地走来走去。人与猴,互不干扰。嘿,我看猴子多妩媚,猴子见我应如是。我闲闲地喝着香气扑鼻的咖啡,吃着香酥可口的牛油饼干,津津有味地听朱莉娅娓娓畅述她的经营理念:“许多人都认为旅馆只不过是让旅客歇息的地方,有张干净的床便足够了。可是,我却希望旅馆是个画框,旅客倦游归来后,能走进画里、坐在画里、躺在画里,眼里有画、心里有画、梦里有画。世人只看到埃塞俄比亚的贫穷与落后,实际上,它处处有景、处处是画。我只是将大自然那大气磅礴的画,框起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让旅客能在身心全然松懈之际,好好欣赏。”

我觉得,朱莉娅的人生也是一个“画框”,她把她深爱的人框在里面时,也同时框进了一整个东非国家。如今,她已成了“无形的大使”,无时无刻不在推销埃塞俄比亚那动人心魄的美。

利马利茉旅舍风光美不胜收

眼前,群山在飘浮的云雾里若隐若现。云雾的随性与活泼,群山包容也喜欢;山峦的安静与深沉,云雾接受也欣赏,它们啊,仿佛在以另一种形式呈现着朱莉娅的爱情故事。

朱莉娅为了爱情远到非洲生活

非洲野趣

其一:狒狒的家园

坐落于埃塞俄比亚的塞米恩国家公园,是狒狒的家园,住了一万多头狒狒,现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狒狒是群居动物,常常几十头甚至几百头一起出现。为策安全,陪同我们的,除了导游鲁赫,还有个荷枪的警卫。正值雨季,丛林道路泥泞,必须步步为营。一脚高一脚低趑趑趄趄地走着,稍一不慎,便跌得四脚朝天。

鲁赫是识途老马,对狒狒在丛林的出没地点和活动情况了如指掌。他把我们引到一片开阔空旷的草地上,嘱咐我们等。果然,等不多久,便看到狒狒成群结队地出现了。

狒狒在山上出没

数目繁多的狒狒

漂亮的狒狒

哎哟,这狒狒,可真是漂亮啊!尤其是雄性狒狒,脸庞的边沿、颈部、肩部,毛发很长(雌性则较短),跑动时,毛发飘飘,煞是好看。说来不好意思,狒狒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臀部,粉红、大红、浅红,有些还掺杂了淡绿和深蓝,构成了一张张有趣的彩色拼图。

两百余头狒狒,团团地将我们几个人包围着,我们就好像是外星人一样,闯入了一个全然不属于我们的国度。原本是要去看狒狒的,现在,反而万分滑稽地成了被围观者!

我们擅自闯入它们的世界,生性驯良的狒狒并不以为忤,更准确地说,它们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原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摘取野果大快朵颐,互抓跳蚤共找乐子,交配做爱旁若无人。

哎呀,这儿,不就是孙悟空的花果山吗?

那天下午,我们就这样陪着狒狒度过了一个快乐的下午,直到老天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狒狒才以让人惊叹的速度纷纷作鸟兽散。

我们站在雨中,回味着刚才的一切,恍若置身于梦中……

其二:鳄鱼剔牙

这天,我们住在阿瓦什国家公园的营地里。营地旅舍就设在瀑布旁,彻夜水声喧哗。享用早餐时,瀑布宛如一道金色的水帘挂在眼前。早餐过后,到河边散步,就在离开岸边不远的一块平滑的大石上,赫然看到一条鳄鱼懒洋洋地躺在上面歇息。它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静驯良,就好像是一条放大了数十倍的蜥蜴。据说这道看似平静的小河里,暗暗潜伏着大小鳄鱼百余条哪!摸不清情况者,如果贸贸然地下河游泳,立马便会成为众鳄的美食了!

全世界最大的鳄鱼品种

下午,到埃塞俄比亚南部的查莫湖去观赏全世界最大的鳄鱼。船很小,只能容纳五六个人。湖很深,船夫划呀划的,来到了湖中心的小沙洲,那条很长很长的鳄鱼就近在咫尺,张着狰狞的大嘴巴,露着尖利的牙齿,惬意地在进行日光浴。船夫戏谑地告诉我们,鳄鱼正等着鸟儿替它剔牙呢!嘿,原来鳄鱼牙缝里塞着许多鱼肉,当它张嘴歇息时,胆大包天的鸟儿便在“太岁头上动土”,趁虚而入,一饱口福;鳄鱼呢,倒也乐得有鸟儿为它清除齿间的食物残渣,纹丝不动,喜滋滋。嘿,天上飞着的,河里游着的,恬然共处;天地之间,一片和谐。

我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周遭竟有八九条鳄鱼绕着小船打转。等看到时,一张脸蓦然变成了剥壳的鸡蛋,白惨惨的。不料船夫竟咧嘴笑道:“不怕,不怕,我能徒手和鳄鱼搏斗呢!”

颜色的翅膀

颜色,疯了——红蓝青白、黄紫褐绿,全都疯了。它们长出了翅膀,“扑哧扑哧”地在这个拥有千余年历史的古城四处乱飞,顽皮地钻进了362条纵横交错的巷子里,停驻在千家万户的门扉上、墙壁上,将那一幢幢古老矮小的房屋化成了缤纷璀璨的彩屋。这些兴高采烈的颜色,也“扑哧扑哧”地飞到了衣服上——在巷子里来去穿行的女子,服饰鲜丽得连影子也斑斓啊!

埃塞俄比亚东部这个建在海拔1800米高地上的哈勒尔古城,真是一个绚丽得叫人吃惊的城市啊!

位置居于优势的哈勒尔古城,曾经是一个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商业大城,是印度、中东和非洲的贸易重镇,它也因此被誉为“东非的门户”。然而,20世纪初,首都亚的斯亚贝巴铁路建竣之后,哈勒尔作为区域贸易中心的地位也全面没落了。尽管时代的巨轮向前滚动,可是,历史却在这儿留下了痕迹;来自印度、中东和非洲诸国那比蝴蝶还要繁复绚丽的色彩,也在这儿烙下了永世的印痕。

哈勒尔古城,神神秘秘地被一道四米的高墙围绕着,设有六个城门,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古城目前有居民四万余人,处处都跳跃着凌乱而又活泼的生命力。

“古城面积虽然不大,然而,你们一定得请个导游。”当地人提出了善意的劝告,“那三百多条错综复杂的巷子啊,宛若迷宫,你们一进去便像堕入了迷魂阵,分不清东南西北。要找出口,难若登天呀!”

从善如流,我们请了哈林当导游。自小生活于古城的哈林,是不折不扣的识途老马。有了导游,我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在古城乱闯乱走,古城那种令人凝神屏气的美,也一览无遗。

色彩缤纷的哈勒尔古城

颜色,是古城最大的亮点。每年伊始,古城居民一定为屋子更换颜彩,每一所屋子所髹的颜色都不一样,色与色,毫不和谐地互相撞击,但是,这种好似在竞技的大热闹,恰恰就形成了巷子与巷子间独树一帜的大魅力。我啊,连眸子都被染得五颜六色!

和颜色同样喧哗的,是古老缝纫机日以继夜地发出的声响——“轧轧轧、轧轧轧”。缝纫业在此是千百年的传统行业,裁缝师惊人地多,色彩像瀑布一样,从一架一架缝纫机流泻下来,地上湿漉漉的,全都是颜色、颜色、颜色。

哈勒古城

古城处处都有故事。有一条巷子,特别狭小,将天空挤成细细长长的一条。哈林站在巷子旁,微笑地解释着说:“这是古城最为狭窄的巷子,它有个饶具意义的名字——和解巷。每天从巷头巷尾摩肩接踵地挤身而过的人不计其数。有些曾经有过龃龉的人,在巷子里不小心碰触到对方,大家不约而同地道歉。‘对不起’这三个字,就具有着一种魔术般的力量,话一出口,双方凝在心中的冰块,就慢慢地融解了。最终,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在哈勒尔古城,处处都看到友善的笑脸,给我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一个没有宿仇的地方,是一个让居民住得安心而让访客逛得舒心的地方。在哈勒尔,占了总人数70%的伊斯兰教徒多年以来与基督教徒和谐相处,形成了各自美丽的文化景观。

在哈勒尔古城里,总共有八十二所清真寺。此刻,正是祈祷时间,许许多多伊斯兰教徒涌向巍峨的清真寺,诵经之声不绝于耳。饱食的鸽子在空中飞舞,尖尖的喙衔着一则一则独独属于古城的、耐人咀嚼的故事;一个不小心就有故事从鸟喙里掉了下来,在地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

阿瓦萨湖畔

阿瓦萨湖(Lake Hawassa)是埃塞俄比亚南部一个气势恢宏的大湖,湖面开阔、湖水清澈,然而,在我记忆里扎根的,并不是那纵情延伸的湖面、更不是那熠熠发亮的湖水,而是湖畔那纷纷繁繁的喧嚣、那熙熙攘攘的热闹。那种肆无忌惮地四处飞溅的噪声,把早晨那一大片宁静安恬的空气切割得细细碎碎的。

阿瓦萨湖盛产罗非鱼和鲶鱼,其他不知名的小鱼,更是不计其数。在晨曦里到湖泊中心捕鱼的渔夫,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带着满载而归的好心情,把小舟停泊在湖畔的沙岸上。一大群鹳鸟和鹈鹕,兴奋地扑着肥大的翅膀,麇集在渔舟旁,气定神闲地伫候。渔夫将鱼儿开膛破肚,手脚麻利地将内脏取出来,然后,高高地抛给鸟儿。让人赞叹的是,面对从天而降的美食,鹳鸟和鹈鹕并没有穷凶极恶地群起争食,只是安静而又急切地张开嘴巴,和自己的运气赌博。让我惊讶的是,小舟上堆积着数之不尽的鱼儿,可它们居然都视若无睹,不巧取,更不豪夺。正因为它们清楚自己的定位而恪守着“游戏的规则”,渔夫当然也乐得与它们“共分一杯羹”了。人与鸟,在阿瓦萨湖畔,蔚然成了一幅“各取所需、和谐共处”的美丽景观。

阿瓦萨湖

阿瓦萨湖旁边,有个鲜鱼市场,一堆堆知名与不知名的鲜鱼,胡乱摆放在地上,任人挑选。苍蝇如魑魅魍魉,处处飞绕。腥膻气息如霏霏细雨,黏得我一头一脸都是。

鲜鱼市场旁边,许多小摊子因陋就简地摆在污秽不堪的泥地上,木桌木凳,散置四处。摊贩卖的,全是以鱼为主的小食。

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当地人吃生鱼的那种粗陋的豪放。

从湖里捕获的鱼,放在桶里,直接提到这儿来。摊贩心狠手辣地攫着活鱼的尾巴,把它从桶里抓出来,用力朝地上掼去,鱼儿一声不吭便魂归离恨天了。摊贩用刀子把鱼肉切出来。片片晶莹的鱼肉在盘子里绽放如花,摊贩淋上自制的辣椒酱,一碟碟摆好,等待食客,每碟售价十五比尔(约合新币一元)。这时,贪得无厌的苍蝇,大模大样地站在鲜鱼片上,恬不知耻地坐享其成;然而,食客们居然一点儿也不在意,买了就吃。目瞪口呆的我,不得不怀疑,他们甚至连苍蝇也当作附送品,一并吞下肚去。

我没有勇气品尝附送苍蝇的生鱼片,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抗拒不了鱼汤那汹涌澎湃的浓香。汤是以原始的柴火烧出来的,鱼肉在长时间的熬煮下全都溶化了,喝下时,那浓郁到了极致的鲜味,让两道眉毛都“呼呼”地飞走了。日胜去买炸鱼,我看摊子上那锅油,比王羲之的洗笔池还要黑哪!原本不敢沾唇,然而,转念一想,应该没有任何细菌能在如此浓黑的油里存活吧?于是,放胆一试。哟,真是不得了的好味道啊,外皮酥脆、内里柔嫩,一连吃了四条。

意犹未尽,正想起身再买时,突然听到湖畔人声鼎沸,食客们都放下食物,一窝蜂地朝湖畔跑去。我慌忙问道:“发生什么事呀?”摊贩不慌不忙地应道:“那边有人打架,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儿,有个约莫十岁的小孩,出其不意地跑到我面前,问:“你要看我跳舞吗?”我还没答腔,他便自顾自地跳起舞来了,脸上五官,全都是音乐;而手扬、脚蹬、腰扭、臀摆,全都是节奏,整个人,好似一个上了发条的小精灵。跳完了,他把手直直地伸到我面前来,说:“十比尔。”我掏出二十比尔给他,他喜出望外,立马又手舞足蹈。嘿嘿,多拿了钱,他便多跳一支,货银两讫,两不相欠!

阿瓦萨湖里的鱼,养活了诸多鱼贩和摊贩、也养活了许多鹳鸟和鹈鹕。这个地方,不是装腔作势地展现给游客看的,它飚着汗臭与腥臭,它被噪声噬咬得不成形状;邋里邋遢却又活力充沛,原汁原味地体现出当地的生活景观,充满了无可抵挡的大魅力。

阿瓦萨湖湖畔风光

爱恨交集的鞭痕

迪甘的妻子非常漂亮,条条细细的小辫子宛若串串黑色的珠子,风情万种地盘在头顶;光洁的鹅蛋脸镶嵌着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水光潋滟;弧度无懈可击的下巴,丰腴而又性感。她没穿上衣,胸前叠床架屋地挂满了五彩饰物;下半身呢,则简简单单地围了一块布,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此刻,迪甘以一种充满了权威性的语调对他的妻子说道:“转身。”她一刻也没迟疑,便飞快地转过了身子。才瞅一眼,我便倒抽了一口冷气,鸡皮疙瘩像麻疹般电光石火地长满一身。

她的背部,蜿蜿蜒蜒地爬满了一条又一条狰狞可怕的疤痕,像是火山爆发后残留在地壳上的熔岩。每一条疤痕,都在无声地控诉着坚如磐石的传统风俗那令人发指的残酷。

这时,泪水在我五脏六腑恣意泛滥。

东非埃塞俄比亚,拥有八十余个不同的部族;南部奥姆河谷的吐米(Turmi)镇,是哈默(Hamer)部族的聚居处。

迄今为止,哈默部族还一成不变地沿袭着老祖宗的传统,过着复印式的日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跳牛”风俗了。每名年届十六的哈默男子,都必须经过“跳牛仪式”,才算是跨过了成年的门槛,也才能娶妻生子。

如果有人以为跳牛仪式是哗众取宠地为游客而设的观光节目,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对于哈默部族来说,这是他们生活里非常重要、非常盛大的一种仪式,每一个哈默村庄每一年都会为适龄的男子们举办好几次跳牛仪式。现在,门户向外敞开了,游客如果时间配合得上,当然也可以付费观看。每人收费五百比尔(折合新币三十五元),还得另付导游费三百比尔(折合新币二十一元)。这样的收费,在月薪普遍只有千余比尔的埃塞俄比亚来说,可说是非常昂贵的。

哈默族迪甘的妻子

我在埃塞俄比亚邂逅的一名美国女子伊丽莎白,就曾在几天前观看了跳牛仪式。她坐着车子颠颠簸簸了好几个小时,又在丛林内跋涉了一长段路,才抵达了那个偏远的村庄。在观赏时,她用手机将这个独特的跳牛仪式全程录下了。她问我:“你要看看吗?”我忙不迭地点头。

跳牛仪式开始时,十几头经过精心挑选的牛,排列成行,牛头和牛尾处,各站着一名彪悍的壮汉,一人抓着牛角、一人拉着牛尾;参加跳牛仪式的男子,一丝不挂,身手敏捷地跃上牛背,以蜻蜓点水的美妙姿势和闪电般的速度,在十多头牛的背上毫不间歇地跑着,如此这般,来来回回地跑上四趟,才算是通过了考验,正式告别了青春期而迈入成年期。然而,如果他不慎从牛背上跌下,就前功尽弃啦!参加跳牛仪式的,通常不止一人,同一村庄的适龄男子,都会被安排上阵。

在跳牛仪式进行时,亲朋好友全都会前来观礼助兴,阵容十分浩大。女性们爱以牛油掺杂红泥,把头发、脸部和身体涂抹得红彤彤的,像一朵朵艳丽得十分出格的蔷薇。她们起劲地吹着小喇叭,发狂地蹬着双足,像麻花糖般扭舞;震耳欲聋的声响把天幕都戳出了一个个小洞眼,癫狂的舞姿把旁人的三魂六魄全都勾走了。

哈默族女子喜欢把头发编成多条小辫子

跳牛仪式非常有趣,然而,伴随而来的“鞭打仪式”,却充满了野蛮的血腥和令人不忍卒睹的残酷。

早熟的哈默男子,在参加跳牛仪式前,往往已经相中了某个心仪的女子,并取得了婚嫁的许诺。这个即将成为他爱妻的女子,还有,这女子的母亲、姐妹以及其他女性近亲,都得在跳牛仪式进行的这一天,熬受地狱般的折磨——她们必须赤裸着背部,被哈默族男子以粗大坚韧的枝条使劲鞭打,打得血肉模糊。

原来啊,根据哈默族的传统,在这一天,女子被男子抽打得越狠、伤口溃烂得越厉害、留下的疤痕越多,就意味着她对男子的爱越深、越浓、越坚定;除此之外,她对痛楚与痛苦的承受力愈大,日后在部族里也愈受尊重。

在现场看过鞭打仪式的伊丽莎白,脸色沉重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他们只是象征性地抽一抽,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是往死里打的!咻的一声,出尽狠劲打下去,女子背部的皮肤就好像被闪电击中,崩裂、糜烂,鲜血涔涔而下;用力这样猛,连枝条都断开了。我忍受不了,放声痛哭;但是,那个受伤的女子,居然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根枝条,恳求男子继续打。一鞭又一鞭,女子背部鞭痕斑斑驳驳的,血流如注,那个惨状啊,使我误以为自己已经堕入了地狱!”

这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伊丽莎白眼中那层晶亮的泪光,停顿了好一会儿,她才以哽咽的声音往下说道:“我听说许多哈默族的女子,在进行鞭打仪式的前夕,害怕得睡不着觉,必须喝大量的酒来为自己壮胆。但是,在仪式进行时,她们却又刻意表现出一种大无畏的样子!”说到这儿,伊丽莎白的声音逐渐渗入了愤懑,“你且说说,是怎样一种愚昧迂腐的社群压力,才使哈默族这些女子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毫无人性的摧残与蹂躏!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家中办喜事,全家十二岁到四十余岁的女性亲属都得一起挨受这种酷刑!”

我原本已经报名去看跳牛仪式了,可伊丽莎白却给我提出了善意的忠告:“那种悲惨的场面,你肯定受不了,我劝你不要去。”

一心想要赚取导游费的迪甘尝试游说我:“有些哈默族,抽打女子没有那么凶狠粗暴,你不必担心会看到血淋淋的场面。”

我摇头。决定不去,不是因为胆怯,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愿意付钱去“养”如此荒谬的传统。游客的钱,实际上是“助纣为虐”的。

我对迪甘说:“我付同样的钱,你带我们去看看哈默族的村庄,好吗?”

迪甘发现导游费有了着落,立刻高兴地说道:“好呀好呀,我就带你去看看我住的村庄,也顺便带你去看看我的妻子。”

哈默族多数住在简陋不堪的茅屋里,没有水电的供应,屋里光线微弱——白天幽暗、晚上黑暗,老老少少就随意睡在泥地上。他们以放牧和农耕为生——养牛、养羊,种植玉米和高粱。长年以牛奶和羊奶、玉米糊和高粱烙饼果腹,一年至多只能有一两回尝及肉味。

哈默族所住的简陋茅屋

此刻,站在他所住的茅屋前,看着他爱妻背上浮浮凸凸的鞭痕,我忍不住问道:“迪甘,你是哈默部族里少数拥有高校文凭和导游执照的知识分子,为什么不尝试改变这个有悖常理的传统呢?”

迪甘耸耸肩,淡淡地说:“鞭打仪式已经沿袭多年,怎么可以轻言废除呢?再说,我们的女人是自愿被抽打的,她们对此并没有任何的不满和怨言啊!”

这样的回答,着实让人生气!

说她们“自愿”,实际上,她们何曾有过选择的机会?她们何时有过否定的发言权?迪甘就和所有哈默族的男子一样,千百年来享受着男人“合理”地使用暴力的权力,并自私地把这当作男人大展雄风的平台。在这样的传统下,许多哈默族男子在婚后都理所当然地把家暴当成是家常便饭。

能够唤醒哈默族女子而让她们对不合理传统“揭竿起义”的,恐怕只有教育了。

然而,在哈默部族贫无立锥之地的村庄里,畜牧和农耕都需要劳动力,失学和辍学的孩童,比比皆是。教育的进程,比蜗牛爬行还要缓慢。

哈默女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盼来真正属于她们人生的春天呢?

看着张牙舞爪地盘踞在迪甘爱妻背上那一条条爱恨交集的鞭痕,我问苍天,天不语……

非洲天空下的骆驼

其一:骆驼集市

这天早上,天空一丝不挂,那种纯净的蔚蓝,像是深不可测的海。然而,就在这安安静静的天空底下,却有着一片让人难以置信的喧闹——熙熙攘攘的人潮,还有,数百头肥瘦不一的骆驼,正麇集于巴比利村庄(Babile Village)内,进行别开生面的骆驼买卖。

巴比利村庄位于埃塞俄比亚东部,每逢周一和周四,远远近近的人,便将自家饲养的骆驼赶来这个规模盛大的骆驼集市。粗暴的吆喝声、“咻咻”的挥鞭声,将拥挤的空气戳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多不胜数的骆驼,汇成了波澜壮阔的大场面。

我适逢其盛,整个人都被兴奋淹没了。

对于畜牧人家来说,骆驼就相当于财富。富裕人家拥有几百头骆驼是等闲之事,贫苦人家呢,两三头骆驼便是全部的家当。有些人,从遥远的村庄徒步来此,必须翻山越岭地走上两三天的路,十分辛苦。

骆驼买家有好几类,一类是出口商,他们将骆驼转卖到阿拉伯国家去,充当运输工具;一类是肉商,开设肉铺以卖骆驼肉营生;还有一类是家有喜事者,买骆驼当聘礼——数目多少视经济能力而定,贫者一头,富者至少十头。

非洲骆驼,多为单峰的,有着短而柔软的毛,毛色或暗灰或深棕。在集市里,它们全都温驯地站着,等待命运的判决。

川流不息的骆驼集市

买家和卖家的嗓门都很大,宛如铁钢般的声音,铿铿锵锵地在空气中犀利地互相碰击。他们扯着嗓子讨论的,是骆驼的长处和短处——卖方化身为“卖瓜的老王”,买方却拼命在鸡蛋里挑骨头。喊得声嘶力竭,然而,等到真正议价的时候,却又成了“沉默是金”的信徒,双方的手指来来去去地纠缠,忙个没完没了。原来他们不愿意旁人知悉交易的内容,所以,用传统的方法,以手指无声地议价。最后,如果双方欢喜地握手,便表示交易圆满完成;倘若潇洒地挥手道别呢,就显示交易不成依然是朋友。

一般来说,骆驼售价介于一万四千比尔至两万比尔之间(折合新币九百八十元至一千四百元),视骆驼形体大小而定。

认命的骆驼

交易完成后,骆驼便被牵到一旁,在身上盖一个蓝色的印,表示“已有买主”了。有些骆驼,极有灵性,眷恋旧主,死拉活拽都不肯跟随新的主人走,那种场面,感伤得近乎悲壮。卖主当然也是心有不舍的,但是,对于畜牧人家来说,悲欢离合本就是生活里注定要上演的戏码啊!许多时候,为了确保交易顺利完成,卖主只好牵着骆驼默默地跟在买主后面,走到运载的卡车旁,再趁骆驼不备,悄然离去,颇有几分“卖儿鬻女”的悲酸呢!

在集市里出售的骆驼,多是雄性的;雌性骆驼通常会被留着,用以生育和挤奶。妇女们挤了骆驼奶之后,便装在黄色的塑料桶内,颠颠簸簸地骑了驴子,到大路旁边叫卖,形成了当地一道独特的景观。每一桶三公升,每公升才售二十比尔(折合新币一元四角)。买了一桶,沿途慢慢喝。由于埃塞俄比亚的骆驼是随地放养的,吃的都是天然牧草,挤出来的,当然也就是裨益健康的“有机奶”了,奶内含有丰富的维生素B、维生素C、铁质和不饱和脂肪酸。

妇女在路边卖骆驼奶

骆驼们“谈笑风生”

牛奶香,马奶酸,骆羊奶腥。

骆驼奶滋味如何呢?

它没有牛奶的香醇、不具马奶的酸气、也不含骆羊奶的腥膻。它自成一格,滋味十分独特。奶水不很浓,略带咸味,不知怎的,我竟从中尝到了一种很淡很淡的中药香,很是喜欢。

在巴比利村庄附近的哈勒尔古城里,我看到一家售卖骆驼肉的店铺。每公斤骆驼肉的售价是一百八十比尔(折合新币约十二元六角)。屠夫宰杀骆驼的方法是非常原始的——先狠狠地把它细细长长的腿“咔嚓、咔嚓”地砍断,在它痛苦万状地屈下身子时,用锋利的刀子猛猛地割断它的咽喉。哎呀,我忍不住想说:“骆驼死得那么惨,它的肉,会不会是苦的呢?”然而,经常吃骆驼肉的饕餮却眉飞色舞地告诉我,形体魁梧的骆驼,肉质极为细嫩,用以烤、煎、炸,俱佳。驼峰多油,煮汤时,丢一块下去,熬好的汤,油汪汪、香喷喷,喝了有羽化成仙的感觉。

一头骆驼,去除骨头和内脏之后,大约可得骆驼肉二百公斤。由于哈勒尔的居民特爱吃骆驼肉,因此,通常一天便可卖掉一整头骆驼的肉了。

当天晚上,到一家餐馆用餐,侍应生问我:“我们有烤骆驼肉串,骆驼是今天早上才宰的,肉非常新鲜,你可要试试?”

我忙不迭地摇头,哎,我可不愿把悲伤的肉装进胃囊里!

其二:养骆驼人家

雇了一辆车子,告诉司机鸭都拉,我们想去看看饲养骆驼的人家。鸭都拉爽快地说道:“没问题,我认识一户人家,就住在距离哈勒尔七十余公里的一个小村庄里。”

车子在曲曲折折的泥路上颠颠簸簸地行驶着,走了老半天后,我看到远远一个空旷的泥地上立着一个五彩缤纷的帐篷,半圆形的,非常漂亮。帐篷外,坐着一名老人。鸭都拉告诉我们,那就是当地饲养骆驼的人家了。我的心,霎时像上了釉彩般闪闪发亮。

饲养骆驼者,就以这帐篷为家

长而粗的树枝,是非洲人控制骆驼的“武器”

鸭都拉把车停在路边,我们跨过了一条很深的沟渠,再行经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来到了帐篷处。帐篷是以稻草混合泥土盖成的,上面严严密密地覆着以五彩碎布缀成的布,个性彰显。

我环顾四周,不见骆驼踪影,老人解释道,骆驼是放养而不是圈养的,家中年轻的一辈一大清早便带骆驼到林野处,让它们四处觅食了。老人友善地说:“你们自个儿进去帐篷看看吧!”帐篷内部,十分宽敞,非常干净。我取出相机,正拍得起劲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沸腾的人声,鸭都拉赶快领着我们走出帐篷。

外面,有几个人正气势汹汹地对着老人又喊又骂,老人垂着头,没有答腔。他们一看到鸭都拉,便像机关枪一样,把话语铸成一颗颗子弹,一股脑儿地射向他。原来老人的家人们晌午回家做饭,发现老人让我们随意走动却又没有收取任何费用,因而大发雷霆。为了息事宁人,鸭都拉要求我们给一百比尔(折合新币七元)当小费,然而,当鸭都拉把钱交给大动肝火的女主人时,她却满脸怒容地把钱推还给鸭都拉,还“噼里啪啦”地骂个没完没了。鸭都拉生气了,拔脚便走。那群发怒的人跟着我们,来到车子旁边,鸭都拉口气强硬地说了几句话,带头的女人才悻悻然地接过了那张已经被鸭都拉捏得发皱的钞票。

鸭都拉上车后,脸色沉重地向我们解释:“这一家人,养了二十多头骆驼,家境不错。我认识那个老人,他非常好客,以前,我带人去参观时,他还常煮咖啡、烙面饼请客人吃。后来,有游客给小费,他的家人便改变了心态。现在,一有人去,他们便伸手讨钱……”

“咦,刚才不是给了小费吗?”我百思不解地问道。

“她嫌一百比尔太少了,要求三百比尔,真是贪得无厌啊!我告诉她,一百不要,就分文不给,她这才勉强接受了。”

目前,在埃塞俄比亚,一般人的日薪才五十比尔(折合新币三元五角),坐享其成的她,居然狮子大开口!

唉,是旅游业“谋杀”了人们原本淳朴的本性。

在埃塞俄比亚门户日渐敞开的当儿,这个憨厚热诚的老人,有一天会不会也变得泼辣贪婪呢?会不会啊?

非洲农村风光

双脚一迈入缇沙贝村庄(Tisabay Village),便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衣衫褴褛,面有饥色,手执一根细细长长的树枝,跟在邋里邋遢的牛群后面,放牧。和非洲许许多多牧童一样,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将来”对于他来说,是无色也无梦的。

啊,这就是埃塞俄比亚典型的农村风光了。

埃塞俄比亚的经济命脉是农业与畜牧业。

农耕百分之百以人力为主,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每当农作物成熟时,饱满的香气招来群鸟的觊觎,农户多以稻草人负起守护与阻吓的作用,然而,这儿却利用如假包换的农夫和农妇来“站岗”。在猖獗的阳光底下,只见一个个瘦瘦小小的人笔直地站立在纵横阡陌间的木架上,不时挥动手中的树枝,驱赶馋嘴的鸟儿。此刻,田亩间一望无际的金黄,在他们的脑子里美美地化成了一个个烙得金光灿烂的面饼,变作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糊。正是这种美丽的臆想,使他们得以熬过一个又一个单调无趣的日出日落。另外有些以种植瓜果为主的农户,不堪猴儿不断地盗食与骚扰,却又不愿日日去“站岗”,便把空荡荡的衣服套在树枝上,借以吓唬猴儿。可是,狡黠的猴儿几次过后便识破了诡计,不久又三五成群地卷土重来。黔驴技穷的农户,只好又乖乖地站到木架上。看着他们一个个像机械般不断地挥动双手,我心里暗暗叹息:“多累人的活计啊!”

“站岗”的农夫

缇沙贝村是个人口几万人的村庄,许多村民,贫无立锥之地。为了援助这些无地可耕的贫民,政府将田地租给城里的投资者,由他们按月支付酬劳给贫农,让他们代为耕种。这样一来,国属田地不虞荒废,还可增加国库收入;农夫们呢,也有田可耕、有饭可吃。对于过去屡屡发生饥荒的埃塞俄比亚来说,饱腹实在比什么都重要。

现年二十四岁的村民汤姆士表示,埃塞俄比亚长期经济不振,为人打工,一般月薪是一千比尔(约合新币七十元),大学毕业生也只能挣大约两千比尔。因此,一般人都希望能做点小生意,去集市当摊贩;或者,加入旅游行业,尽管旅游业只是初露曙光,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一门易于赚钱的行业。

汤姆士已经修毕为期三年的导游课程,目前在缇沙贝村庄当导游,专门带领游客去参观附近一处景观极美的瀑布——正是这个瀑布,将游客不远万里地吸引而来。前往瀑布的那一长段路,九曲十八弯,坑坑洼洼的,泥泞不堪。来到烂泥路的尽头,还得乘搭小舟;没人领路,还真不易寻着呢!

村里的孩子

我们随着汤姆士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鞋子、裤脚,全都沾上了污泥,狼狈不堪,我忍不住口出怨言:“这是通往名胜景点的必经之路,为什么政府不把路修好呢?”

汤姆士苦笑着说:“和民生问题相比,修路是微不足道的呀!近年,政府有感于民怨四起,所以,积极改善百姓生活。在短短七年内,缇沙贝村便增加了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一间诊疗所,这是个了不起的改变呀!”顿了顿,又说,“我们不怕穷、不怕苦,但是,我们要看到改变,改变就象征着希望”。

在埃塞俄比亚旅行,让我最感惊讶的是,尽管贫穷如鬼魅,躲在全国大大小小的角落里,可是,治安却出奇的好。

扛柴的农夫

对此,汤姆士说道:“大家都有个共识,我们不怕坏,只怕更坏。国家很努力地在发展,治安一坏,便会把一切的希望捏死。社会秩序一乱,大家都活不成了呀!”

和非洲大部分以文盲居多的村庄一样,高生育率和低受教育率是埃塞俄比亚的一大问题。政府抛出的宣传口号是:“教育越高、生育越少,前途越亮、生活越好。”

在生育方面,政府雷霆万钧地宣传,在全国各处的农村渐见成效。年轻的一代,已经意识到没有计划的“随便生养”是毫无幸福可言的。以前一家子拥有十多个孩子是司空见惯的,可现在已经大大减少了。然而,对于许多迄今还沿袭着传统生活的原始部落来说,依然还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我行我素的。我到南部许多原始部落去,看到的是数之不尽的孩子,无所事事地随处乱跑、随地乱滚,他们那种“滥生滥养”的轻率,令人不得不摇头叹息。

至于教育,农村普遍还是存在着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以农耕和畜牧为主的人家,需要人手帮忙,因此,许多本该坐在课室里朗朗读书的孩童,却赤着双脚,顶着烈日,忙着耕田、忙着放牧。校方对家长晓以大义,强调教育的重要性,可他们却摊开双手,理直气壮地反问:“孩子去上学,谁能帮我种田放牛?”是的是的,生计比天大啊!肚子如果饿瘪了,谁还管得了脑袋充实不充实呢?

当然,世事无绝对,像村民汤姆士的父母,便是孩子的明灯。他的父亲,原是农村教员,为了让三个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千方百计地搬到城市去,留下年迈的双亲,以编织竹篓谋生。难得的是,汤姆士对自小照顾他的奶奶感情深厚,而对缇沙贝村又有一份眷念之情,所以,取得导游执照之后,执意回乡,一方面陪伴奶奶,另一方面,也希望能把缇沙贝村美丽的一面展示给游客看。

汤姆士带游客看瀑布,来回三四个小时,在旅游旺季里,一天至多只能走两趟;然而,在淡季里,就只能守株待兔了。

“你准备一辈子都逗留于缇沙贝村吗?”我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汤姆士斩钉截铁地说道,“一旦储够了钱,我便去修读旅馆管理学,学成之后,我想到首都去闯闯”。

到首都去寻求发展良机,是所有埃塞俄比亚人心中最璀璨的梦;然而,人浮于事的亚的斯亚贝巴,能够给予“寻梦者”的,恐怕只是像泡沫一般的幻梦罢了!

走了弯弯曲曲的一长段泥路,又颠颠簸簸地乘搭小舟行了一段水路,终于,看到了。

大吃一惊之后,大失所望。

那瀑布,竟然是“闪烁的金色”的!那不是由阳光折射出来的瑰丽,而是夹泥带沙展现出来的邋遢!更意想不到的是,这道瀑布,瘦削而不婀娜,看似营养不良。与其说是瀑布,倒不如说是悬挂着的泥污流水。

汤姆士神情有点尴尬地解释着说:“六七月雨量超少,尤其今年,非常干旱。到了雨量充沛的9月份,瀑布会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哗啦哗啦,气势磅礴,十分壮观!”

干旱季节的瀑布远景

说着,他把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我看,哎哟,果然有天渊之别!

干旱,一直是埃塞俄比亚的“克星”。

20世纪80年代,这儿发生了严重的旱灾,河水与井水都干涸枯竭了,农田与牧场都陷入死亡了;断水断粮,导致百万人丧命,横尸遍野。有人高声悲喊:到底是谁下了魔咒?

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瀑布,想起过去惨绝人寰的饥荒,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天灾挡不了,但是,如果全民教育程度高,有妥当的防范与应对措施,应该是能够大大地减少受伤害的程度的。

今日的埃塞俄比亚,是不是已经具备了抵抗未来旱灾的能力了?

谁能回答这问题?

圣城拉利贝拉

极端的震撼让我目瞪口呆,而极致的惊艳又使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是怎样一种鬼斧神工的杰作啊!

在埃塞俄比亚北部的拉利贝拉(Lalibela),有十一所气势恢宏的教堂,以同一座山体岩石开凿雕琢而成,兼有“非洲奇迹”与“新耶路撒冷”之美誉。拥有长达八百年历史的群组教堂,由于保存得极好,迄今仍为当地居民所使用,是活的古迹。

拉利贝拉的岩石教堂让我词穷。没有任何文字可以形容得出那种磅礴澎湃的大气势,也没有任何照片足以反映出那种直冲云霄的大气魄。那是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感觉,那是一种连灵魂也战栗的感觉。

坐落于海拔两千六百米岩石高原上的这十一座教堂,建于12世纪,是当时基督教文明在埃塞俄比亚繁荣发展的明证。

这群组教堂是由上而下凿建在山体岩石内的,工程进行的难度,可想而知。有关方面动用了不计其数的人力,花了长达的三十年才建造完成。建造者首先得在高山上找到完美无瑕的巨型岩石,然后,在巨岩四周慢慢地凿出十多米深的沟槽,使它和整个山体脱离,再根据个别的设计,将巨岩内多余的岩石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凿掉,形成了墙壁、柱子、祭坛、大小门扉和窗口。之后,再于石壁上细细雕上精巧的花纹图案,绘上彩色的宗教壁画。

十一所教堂,总共分为三个大组群,中间有地道和回廊把它们连接起来。最绝的是,每所岩石教堂都有截然不同的设计与特色,教徒们就根据自己的喜好,慎重地选择每周做礼拜的教堂。

圣城拉利贝拉(1)

那天,清晨6时许,在寒凉的微风里,我到美丽绝伦的圣玛丽教堂(St.Mary Church)去参加声势浩大的晨祷会。聚集在户外的教徒,只能用“人山人海”四个字来加以形容。尽管人潮多如潮水,可是,秩序井然。修士们的诵经声糅合着富于节奏的击鼓声,响彻云霄。信徒或以头抵墙祈祷,或伏地叩首感恩,或默读经书,或闭目诵经。在他们脸上,我看到了比山更高、比海更深的虔诚……

圣城拉利贝拉(2)

值得一提的是,信徒用以焚烧祈祷的香烛,是以染成黄色的棉线密密实实地交叉编织而成的。埃塞俄比亚人在棉线里加入蜂蜡,使之坚实挺立。这香烛,两头都可燃烧,节俭的埃塞俄比亚人,可真懂得物尽其用啊!

拉利贝拉另有一所遐迩闻名的古老教堂,建在一座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高山上,拥有九百年历史,是以大理石、木料和石头为材料,在巨岩底下建成的,美丽一如童话屋。万万意想不到的是,光线幽暗的大堂里,赫然放着好几千具骷髅(也有资料显示总共有一万多具骷髅)。这些骷髅,层层相叠,四周仅用一张透明的网围着。有些骷髅呈阴森的青白色,有些则呈暗沉的灰黑色;有些很完整地展现了骷髅的形状,有些则碎不成形,只看到大块小块的碎骨。有历史学家指出,九百年前,有大量的埃塞俄比亚人和少数的以色列人、埃及人千里迢迢地到拉利贝拉朝圣,过后留在此地修行。最后,老死于此,尸首便送进教堂放置,旷日持久,便化为骷髅了。然而,也有考古学家指出,这些骷髅已有三千年的历史,是从山上的洞穴移来这儿的。由于缺乏可靠的历史考证,难以判断何者才是真实的。这天下午,坐在骷髅堆中听众说纷纭,看着骷髅阴森诡谲地闪出的微光,我的鸡皮疙瘩不争气地掉了一地……

圣城拉利贝拉(3)

圣城拉利贝拉(4)

拉利贝拉这个为群山所环绕而风光旖旎的圣城,目前人口四万余人。居民以农耕和畜牧为生,简陋至极的茅屋和木屋,鳞次栉比地排在巍峨大气的岩石群组教堂周遭,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络绎不绝地走在路上的,有牧羊人、樵夫、农夫等。羊儿咩咩的叫声不绝于耳,圆圆的羊粪散落四周。

埃塞俄比亚虽然拥有广袤的土地,可是,由于国家常年在贫穷线上挣扎,没有足够的资金引入先进的机械和设置良好的灌溉系统,因此,旱灾一来,首当其冲的,往往就是胼手胝足的农户了。当地人无奈地说道:“我们有愿意劳作的双手,我们有愿意拼搏的意志,可是,外在环境却不肯助我们一臂之力!”

到贫户的家小坐,光线幽暗的茅屋,异常狭小,厅堂、卧房与厨房三合一,没有厕所。一家之主到深山去砍柴了,年轻的主妇正蹲在土灶旁生火,给全家老小炊煮面糊。婆婆坐在矮凳上,睁着无神的眼睛,盯着没有希望的将来。四个稚龄孩子,百无聊赖地在屋外的泥地上翻滚嬉戏。

主妇向我表示,茅屋是每个月以一百五十比尔(约合新币十元七角)向政府租赁的。一家七口,就挤在这个局促的空间里过活。靠近大门处,有个鼓鼓囊囊的大布袋,装满了美国捐助非洲贫户的面粉;倘若缺乏了这样的救济品,一家大小便得不时挨饿了。这,就是拉利贝拉贫户典型的生活写照了。此刻,屋内嗡嗡乱叫的蚊子,强行在我手臂和小腿留下斑斑点点的“蚊吻”,痒得我恨不能把整层皮掀掉!

下午到圣城最“繁华”的大街去逛,美容店、理发店、服装店、床褥店、小食店、咖啡店、手机店,应有尽有。这些紧凑排列在一起的小店铺,全是因陋就简地搭建而成的小木屋。店铺门口,羊儿、狗儿、猫儿、鸡儿,任意徜徉。牲畜的粪便,拉得满地都是,苍蝇与臭气共舞。店前泥路,雨季一来,处处泥泞,污秽不堪。

由于没有平整的公路,由一个景点前往另一个景点时,车子在砂石满布的路上颠颠簸簸,五脏六腑都纠结成一团,当地人戏谑地把这称为“非洲式的按摩”。

让我最适应不了的,是拉利贝拉缺乏公共厕所。在气势磅礴的岩石群组教堂一些比较阴暗的角落里,氤氲着刺鼻的臭气,而成群沾着尿味的苍蝇也飞来绕去地将臭气四处扩散。据当地人告诉我,那是访客“随地小解”造成的恶果。

圣城拉利贝拉附近简陋的房屋

拉利贝拉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拥有丰富至极的旅游资源。遗憾的是,长期以来流传着的各种负面新闻,导致一般游客不敢前来。近年来,政府已经意识到旅游业能够带动经济的兴旺,所以,开始有所行动了——道路在开辟,旅馆在兴建,而像蛀牙一般密密麻麻地散落在岩石组群教堂周遭的陋屋,也将在三年之内迁移他处。

这天,我看到了一所设计新颖、异常漂亮的圆顶建筑,据当地人告诉我,那是专为游客而建的厕所,尚未启用哩!可以预见,目前集辉煌与落后于一身的拉利贝拉,在几年之后,将会以一种崭新的面貌迎接游人。

  1. 摩尔西族,位于非洲埃塞俄比亚。摩西族女性常把下嘴唇拉长透空,装上盘子,故又被称作“唇盘族”。
  2. 换算均按作者写作时汇率计算。
  3. 原本只有五个城门,近年因为城市扩充而增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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