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无处停留,哪里都是流浪

心若无处停留,哪里都是流浪

三毛的文章令人们沉浸于其中的浪漫之中,向往三毛的经历,但三毛自己却说她的生活一点也不罗曼蒂克。她曾听过一首流行歌曲,唱的什么我背着我的吉他去流浪,带着什么花之类的,三毛觉得那样的歌词完全是瞎写,是没有流浪过的人才会写出那种“伪装”浪漫的话来。她去流浪,并非是为了追求浪漫,她一生流浪于世界各地,是因为读书或者工作,或者为了与丈夫生活在一起。三毛的流浪,只是因为她有自己追随的方向,而并非毫无目的地游荡。

流浪并不能够使人快乐。三毛离开台湾后,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很容易地活得快乐,她不知道该如何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在三毛的心中,快乐是不存在的,生活的本质就是给心找一处安顿的地方。

三毛小时候学画画,总是不能够很快进步,她不论画什么,都只是尚可而已,无法进入更高的境界。三毛认为自己是没有艺术天赋的那种人,但是她的内心又十分渴慕艺术。她将艺术当作是自己的信仰,不光是画画,舞蹈、音乐、戏剧,她都是很喜爱的,大约这种喜爱与她父亲从小在艺术上的灌输也有关系。

虽然喜欢画画,但三毛却不喜欢上学校的美术课,美术老师凶巴巴的,十分严肃,还总是规定出许多画画的条条框框,让三毛感到拘谨。三毛画桌子,画出三条腿之后,第四条腿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画到哪里才协调,如果她画人物或者鸟兽,都是统统向左看的,一旦让这些向右看,她就无从下笔了。正是因为总是画得不够好,三毛就常被美术老师留下来打扫教室。放学后,瘦小的三毛总是拎着一大桶水,吃力地去给教室擦地,心里也不觉得有什么,谁让她画不好画呢。

更让三毛觉得痛苦的是,美术老师总是让大家规规矩矩地画画,不让学生展开自己的想象力。三毛是一个想象力十分丰富的人,但是她的想象力总是成为美术老师打击的对象。三毛不理解,如果只是照着实物画画,不如拿照相机去拍照好了,但是她心底的反抗又不敢对老师讲出来,只好自己闷闷不乐。

在美术上无法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三毛只好转向作文发展。她用文字施展自己的想象力,在文学世界里,她的想象力得以生长,学校的生活也觉得还算过得去。三毛有一阵子喜欢玩单杠,每天清晨总喜欢像蝙蝠一样倒挂在单杠上,直到倒挂得流出鼻血才高兴地翻下来,然后将滴落在脚底的鼻血用沙土蹭掉。

有一天,三毛倒挂出鼻血,正用袖子擦掉的时候,路过的一个少校看到了她脸上的血迹,便让她别擦了,带三毛去自己附近的住所,递给她一条毛巾擦脸。在少校的房间里,三毛看到了墙壁上挂着一幅比报纸还要大一些的素描画,是一个小女孩的脸,美得好像天使一样。

三毛盯着那幅画,看得呆呆立在原地,她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才叫美的真谛,那是美术老师从来没有教过她的。自从那天之后,三毛常常跑到少校的窗外,愣愣地望着墙上的那幅画,在三毛的心里生出一种缠绵的爱意,那是对美的理解在生芽。

三毛的心里十分热爱画画,但是能力有限。无法画出可以表达内心感受的画,三毛才去写作文,但在她心里,对画画的喜爱一直都在。她变得越来越不愿意上美术课,因为美术老师根本无法教会学生们什么是美,他只是在教学生如何临摹,将一个物品“复制”到纸上去。

看到毕加索的画册时,三毛整个人都战栗了,她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人这样画画。她抚摸着画册上的每一幅画,爱不释手。三毛知道她看到了一种生命,在毕加索的画作上,三毛看到了从心底生出的生命力。三毛也希望自己能够领悟和创作这种生命力,她希望自己的心是鲜活的,有创造力的,而不是死气沉沉,按部就班的。

在三毛休学后,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做什么,她的堂哥说将来要成为一个作曲家,去维也纳演出。三毛想起了毕加索的画册,她决定将来要去嫁给毕加索。三毛当时觉得自己就是毕加索画笔下的女人,当她长大之后,就会成为艺术家都欣赏的那种美丽的人。三毛希望能够与看得懂自己美的人在一起,这是她的心愿。

之后回忆起小时候的想法,三毛并不觉得可笑,她只是那时候的生活的直接经验太少,只能靠那些人为的间接的人生经验去设想自己的人生未来。三毛的心一直在跌跌撞撞地寻找一个栖息之地,她流浪在人世途中,就是为了停止流浪。

多年之后,在德国展出的毕加索画展上,三毛流连忘返,感动到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看着那些画作,她知道毕加索的灵魂正在画中望着她,她也透过那一幅幅画作,看到了美真正的样子。

追求美,追求自由,追求心灵的归宿,三毛在追寻的途中,也幸好有人帮扶她,才让她不致迷路,不致跌倒之后爬不起来。三毛跟随顾福生学习画画,顾福生令三毛打开了紧闭已久的心门,而另外一个人,则是让三毛清楚了自己在这个世上还能够走怎样的路会让自己愉快和安心,那个人就是白先勇。

三毛家与白先勇家离得很近,白先勇的家就在三毛家的转角处。三毛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白先勇,只是她那个时候胆子很小,又很自卑,不敢上前搭话。一直到顾福生将三毛的文章交给白先勇后,三毛也没有勇气与白先勇见面。很多年过去,三毛游历了世界一圈,再回到台湾岛内,她坐在一个堆满书稿的桌前,给白先勇拨通电话。

白先勇不认识三毛的声音,问是谁。三毛对他讲起自己和他是邻居,还讲了许多两家的情况,三毛通过电话,喊出了白先勇的名字。她终于有了勇气,与白先勇讲话,只是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而是成长为一个内心布满伤痕,但依然坚强微笑的女人。

过去的洪荒,最后也不过是化为了这一声呼唤。三毛小的时候,会偷偷注意白先勇家。她看到白家每日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她当时也很想随着那些人进入白家,但是她始终没能够迈出那一步。虽然白家的那扇门,就在三毛的眼前,几步的距离,三毛整整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走到。

当年的往事,对一个内心藏着自卑的女孩来说,已经是天涯海角,远得不可触及了。在顾福生把三毛的文章交给白先勇之后,三毛就每日忐忑,她担心自己的文章被白先勇否定,又担心白先勇喜欢自己的文章,想要见自己。每日担心和忧虑,三毛有时远远地看到白先勇,都会拔腿就跑。

文章终于发表了,白先勇认为三毛写得很好,三毛喜极而泣。对于别人来说,在杂志上发表一篇文章,可能只是小事一桩,但是对于三毛来说,却是无意间种下了一生执着于写作的那颗种子。年少时期的三毛,觉得自己无所事事,做什么都做不好,但是她的文章竟然能够发表在《现代文学》上,三毛知道了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刊登了文章,三毛还是没有勇气去见白先勇。她想要对白先勇表示感谢,但是不敢主动找他说话。她不敢坦然地站到白先勇面前,说自己就是写《惑》的那个人,三毛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她只是害怕,她的青少年时期,在害怕中度过大半时光。

长大后,三毛渐渐懂得了年少时自己的恐惧,那是对世界的畏惧,因为弱小,所以惧怕。在三毛给白先勇打完那个电话之后,第二天他们见面了。从小就关注白先勇的三毛,在二十年的岁月之后,终于与白先勇面对面地坐下了。看到白先勇,三毛心里还是很慌张,恨不得立刻逃跑,但她到底不再是二十年前的瘦弱少女了,三毛与白先勇聊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白先勇提到《现代文学》多年前组织过一次舞会,那次三毛也在场,穿了一件秋香绿的衣裙,缎子的腰带上,戴着一朵绒做的大兰花。三毛没想到白先勇注意过自己,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自己穿着的细节。

半生的光阴岁月,像一场游园惊梦,三毛承受了许多人的恩惠,师从顾福生,让她人生有了转折点,改变了茫然无知的少女时代,而投稿给白先勇,则是在她的人生中施以了很强的一股力量,将她向前方推了推。小时候的三毛,爱的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柔弱,才情横溢,而长大后的三毛爱的是王熙凤,现实,真实,明亮。

生命中的人来了又走,有的还会见到,有的一生永别,对于三毛来说,每一位给予她恩惠的人,她都记在心里,就算再也不会见面,也永远不会忘记。生命尽头的琼花一朵朵凋落,繁华落尽,曲终人散,多少沧海桑田都变成了过去的梦幻泡影,回想起来,命运小路上的那几个人,永远带着明亮笑容,立于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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