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哭的时候便哭,只求一切出于自然

爱哭的时候便哭,只求一切出于自然

这世上的事,大概总要讲 “缘分”二字,父女亲情,母女亲情,兄弟姐妹之情,猝不及防的爱情,如果没有所谓的“缘分”,那如何解释在这个茫茫宇宙中,偏偏是这两人做父女,偏偏是那两人做夫妻呢?

但既然有缘分带来的东西,自然也就有缘尽而散的离别,有人早早就能看透,有人迟迟看不透,三毛是前者。她从小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子,毕淑敏曾在《蓝色天堂》中这样描述三毛:“从13岁开始,她就是典型的抑郁症患者,她敏感而聪慧,曾拼命奋争,抵御的方式就是游学和旅游,当然还有写作。纵观三毛的一生,我觉得她在国外求学和与荷西在撒哈拉的岁月,是最多阳光的日子。写作中,因为太惨烈,三毛并不敢持续深入地触及内心的苦难,并全然宣泄愤怒。她尽量轻描淡写地把血泪化为诙谐和俏皮,只是实在抑制不住时,才露出哀伤和怨怼。”

用三毛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哭着呱呱坠地已是悲哀,成长的过程又比其他三个姐弟来得复杂缓慢,健康情形不好不说,心理亦是极度敏感孤僻”。因为内心太过敏感,三毛早早窥探到了这个世界的阴影与不友好。她努力地想要在偌大的人生堡垒中寻得自己能够偏安的一隅,可是在逐渐成长的过程中,她发现她所寻求的“世外桃源”并不存在,人无法依靠外界来获得安全感,最坚固的铠甲只能是自己给自己穿上。于是,三毛便要求自己足够强大,因为她不想与这个世界做出妥协。

据三毛的父亲回忆,三毛小时候很独立,同时也很冷淡,虽然是一个女孩子,但意志很坚定,比起男孩子来,也丝毫不示弱。令三毛父亲记忆深刻的一件事,就是三毛在话语还说不完整的时候,就“自作主张”地为自己改了名字。

三毛本名叫作陈懋平,“懋”是家谱上属于她那一代的排行,而“平”是因为在三毛出生的那年烽火连天,她的父亲希望襁褓中这个弱小的生命能够平安成长,希望在她生活的这个世界,可以没有战争,所以在名字中,加入了“和平”这样一个大使命。后来,三毛渐渐长大,开始学写字,她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写那个“懋”字,三毛就自作主张地把“懋”字跳了过去,将自己的名字写成陈平。不仅如此,三毛还将“陈”的左耳搬到了右边,几次三番下来,不论父母怎么纠正,她就是不改。实在没办法,三毛的父亲便也由着她了。说起来,三毛给自己改名字的时候,才不过三岁而已,大概是因为三毛的事情给了她父亲启发,后来他把三毛弟弟们名字中的“懋”字也去掉了。

后来有一年,三毛又自作主张,说自己叫作Echo,还说这是符号,不是崇洋。这个英文名字伴随三毛很多年,她父亲知道拗不过她,也就不多过问。之后的某一年,三毛也是先斩后奏,称自己又改名了,叫作三毛,而她的理由是自己是家里的老二。三毛父亲问她既然是老二怎么会叫三毛,三毛说这个名字里暗藏着一个《易经》的卦。听着三毛神乎其神的解释,她父亲略有惊讶,问道取名字还要先卜卦吗?三毛说道:“不是,是先取了以后才又看《易经》意外发现的,自己也吓了一跳。”

三毛成年后的种种举动,其实从她小时候就可以窥到一二,在三毛幼年的时候,她很少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耍,女孩子都喜欢玩的布娃娃之类的玩具,她更是碰也不碰。在三毛两岁的时候,他们全家居住在重庆。离三毛家不远处有一座坟地,四周十分荒凉,大人明令禁止小孩子去那里玩耍,小孩子也对那里心生惧怕,不敢过去,但是三毛却丝毫不害怕,常常一个人在那边玩泥巴。对于三毛这样的“大胆”,三毛的父母也说不清楚是好还是坏,只是觉得她与其他的小孩子不同。

有时,在过年过节需要宰杀牲畜时,三毛也总是站在屠宰场一旁,盯着屠夫将羊啊、猪啊杀掉,整个过程她都不害怕,脸上反倒还会带有一种满意的表情。在重庆的时候,每一家的水缸都埋在厨房地里,因为担心小孩子掉下去,家长都不许小孩子靠近水缸,但是三毛偏偏不听话,常常趁父母不注意去水缸边玩。有一次大人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听到水缸里传来激烈的声响,他们忙赶过去一看,发现三毛头朝下栽倒在水缸里,正在激烈地挣扎。

那口水缸很深,三毛居然用双手撑在水缸底部,好让她的脚能够探出水面,拍打出声音引来父母救助。当父母将她提着救出水缸之后,三毛也并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只是说了一句:“感谢耶稣基督。”然后吐了一口水出来,没有哭,也没有闹,更没有一丁点儿被吓坏的样子。

从那次之后,三毛出意外的次数变得更多,她还是一贯冷静对待,尽量自己化解,就算是伤到了哪里,也不会喊疼。在三毛一家人搬到台湾后,有一次,三毛骑着脚踏车不小心摔到了一口废井里,她不知道想了什么办法自己从井底爬了上来,浑身脏兮兮的,两个膝盖伤得十分严重,血肉模糊,都能看到骨头了,她却只是认真盯着自己的伤口观摩了一阵,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咦,烂肉裹的一层油原来就是脂肪,好看好看!”

起初,三毛这样的性格,还被父亲认为是坚强,觉得她将来进入社会,能够独当一面,也算是可以放心,但随着三毛逐渐长大,她的父亲渐渐觉出三毛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开始头疼起来。

三毛一直反感学校的填鸭式教育,但身为小孩子,她无法摆脱要去上学,应付考试的命运,只能每天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书包去学校读书,读到头晕眼花才能被放回家。她本以为上了初中后,日子会好过一点,但没想到课业不但更加繁重,学校的环境也更让她无法适应。

在三毛读初二的时候,数学常常考零分,如果她不想办法提高数学成绩,就会面临着留级的厄运。后来三毛发现其实老师每次出的考题都是课本后面的习题,她就干脆把书本后面的习题都背了下来,结果小考的时候一连考了几个一百分。这是件高兴的事情,但数学老师却不相信三毛的成绩,认为她一定作弊了。

三毛自然不肯受这样的屈辱,她对数学老师说自己绝对不会去作弊,更不可能承受这样的污蔑。于是,数学老师为了让三毛自证清白,出了一些难度很高的题目给三毛做,三毛自然做不出来,又得了零分。数学老师认定了三毛之前得的一百分都是作弊,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用毛笔在三毛的眼睛周围画了两个大圈代表两个零蛋,用来羞辱三毛。

这件事情给三毛带来了沉重的心理压力,第二天,三毛去上学前想到了数学老师对自己的羞辱,一头昏倒在地。此后她更是频频昏倒,不愿意去学校,经常逃学不再上课,而是躲到公墓去看小说。三毛父母屡次劝说,但都无济于事,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为三毛办理了休学。

那段时光对于三毛来说十分辛酸、晦涩,每每回忆起来,便觉得心里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三毛留在家里自暴自弃,在该读书的年纪却整日闷在房里,父母心里既心疼又着急。那一阵子,三毛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三毛的父亲也是一下班就长吁短叹。无形的压力让三毛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家庭的拖累,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正是因为自己的倔强和刚烈,让整个家庭都蒙上了阴云。

性格是无法改变的,三毛不愿做一个委曲求全的人,她从小便由着自己的内心生长,但偏偏在学校里,她的自由意志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所以,三毛选择了逃避。小小的年纪,她无力承担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后果,只能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把头埋进小说中,用小说的世界替代现实的世界。

好在三毛父母也不是顽固不化的人,他们觉得既然女儿不适应学校的教育,便不强求,而是在家里对三毛进行教育。三毛不乐意看英文课本,那就找一些浅显的英文小说让她读;国文不爱背,就挑选一些唐诗宋词给她念;钢琴老师每日来家里教课;三毛喜欢画画,父亲就给她买了许多的画册。总之,三毛的父母倾注一切的爱给三毛,他们希望这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儿能够健康成长。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样用心的呵护与陪伴,对三毛来说反倒是更加沉重的负担。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家里所有人的负累,她内心的纠结与自卑,让她的性情变得愈加乖张。对亲人,她常常出口伤人,虽然事后感到后悔,却不肯轻易低头认错。在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岁月里,三毛无法与邻居家的小孩子一样整整齐齐地长大。她瘦瘦小小,脸色蜡黄,心里更是寂寞,只能靠发脾气来发泄,整个家里乌云笼罩,随时随地会成为战场,三毛会将自己的矛头指向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没人愿意招惹她。

一番风风雨雨,三毛跌跌撞撞地长大,她让自己形单影只,也让父母心力交瘁。她恨自己的懦弱与自卑,干脆远走高飞,不让父母见到自己的一丝一毫的影子。她以为这样就能够让父母过得好一些,却不知她的疏离,带给父母的是更大的伤害。

在屡次为小事而负气出走时,三毛还曾对母亲说过这样狠心的话:“走了一封信也不会写回来,当我死了,你们好过几年太平日子。”三毛的母亲闻言只是掉泪,默默无语地注视着她这个无法无天,又让她无比心疼的女儿。

三毛在文章中写过:“人的生命不在于长短,在于是否痛快活过。”三毛不看重生命的长度,她只想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所付出的任何代价,她都心甘情愿地承受。毕竟人这一生,能够无所顾忌地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容易。三毛固执地遵循着内心的声音,她要求自己在想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就笑,不需要隐藏,一切出于自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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