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与“奇迹”

“缘分”与“奇迹”

五月底,到宾州出差,回家路上绕道探望病人,不意撞上与多年的朋友诀别。有茶友在网上留言,谓笔者与那位“虎妈”朋友文兰“竟赶上送别,缘分不浅”。

年轻时,对“缘分”没有概念,更没有感觉。课堂里,书本上,强调的是“必然性”,有因必果的“唯物主义”;“缘起缘尽”、“因缘际会”等等,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早被“权威”、“领袖”归入“迷信”、“宗教”的范畴。童稚少儿无知无畏,鹦鹉学舌,跟着“批倒批臭”。“惜缘”“不惜缘”,日子照样过,居然也高枕无忧,心安理得。

五月底的那次,我是有点预感的。文兰四月底来电话“告别”,我临场语塞,只晓得反复劝她吃止痛药。挂断电话后,我补了一封电子邮件,一是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告别;二是允诺暑期照顾好她来大华府实习的小女儿。二十五日晚上到了旅馆,给在老家的孩子他爸打电话报平安,顺便提到准备次日开完会绕个圈去文兰家。“开完会,正是那儿下班高峰,你又不认路。等两天,我们一起去吧。”他爸劝说。“不行,明天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想不到,一语成谶,不幸而言中。二十六日晚上,一个人开车返回马里兰,一路上恍恍惚惚,神魂颠倒。阴阳两界,人间天上,竟然如此不清不楚。一步之遥,一纸之隔?眼前晃动的,是文兰睁着双眼、欲语无言、听我们几个说话的景象。

九年前,母亲生病,医院发出“病危通知”。我临时订票赶回上海,从机场直奔医院。满头汗水,冲进病房,母亲斜靠在枕上,神智清醒,平静无异,看到我,倒是一惊:“尴里不尴尬的,侬哪能回来了?!”我在上海期间,“病危通知”虽未撤除,母亲的精神却看似一天好过一天,与主治医生和护士长商讨,都认为没有必要改机票延期返美。兄弟姐妹也说:“反正再过三个星期,你还要带儿子过来的。外婆冰箱里藏了好几瓶猕猴桃汁,你儿子从小就喜欢,每次回来外婆都让他喝个够。侬放心,先回去吧,外婆肯定会等伊(外孙)的。”

结果,我刚回到北美,长途电话接踵而至。真正应了母亲的“第六感应”:急匆匆赶回去,为时过早;按照预定的机票,已经太晚。天人永别。不巧呢,还是缘分不够?假如,缘分真的由“天”定,那么,老天安排“缘分”的时候,肯定不是遵循我们凡人搞得清的“道理”。

母亲最后一次生病住院的时候,儿子在外州参加夏令营。活动结束后接他回家,我们才解释说:外婆愿意你记住她健康的模样,记住她忙来忙去照顾你的模样,所以先走了。我们仍照原来的计划回家,去跟外婆告别。

我不知道,当时,孩子是否理解;现在,他有无怀疑;将来,他又怎样回忆——爸爸妈妈“合情合理”的解释。世界上有些事,大约没有“道理”可讲。用英语的习惯说法:No why,no how,it is what it is。因此,犯不着钻“牛角尖”,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假如,“水”流不尽呢?再假如,本来就没有“石”呢?一如佛教高僧所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记得,儿子小时候吃西瓜,我让他小心,把籽儿吐出来。他问:“为什么?”“籽儿钻到肚子里,会长成一个小西瓜,你看大街上那些大腹便便的人。”我随口胡编。儿子长大后,仍然嫌吃西瓜麻烦,有籽无籽一视同仁,还要振振有辞为自己辩护:“小时候被妈妈吓坏了。”

鬼才相信。肚子里长不出西瓜,这点简单道理,儿子在小学里就已经明白。不过,先入为主,信赖父母的“权威”,非理性的下意识反应,谁又说得清呢?

有学者说:“人最容易接受父辈的宗教。”挺有道理。其实,岂止宗教信仰,政治意识、职业选择、习性嗜好世代相袭相传的例子,比比皆是。为什么?此类繁杂的人文现象,“科学”似乎无法解释,至少现在还拿不出滴水不漏、经得起推敲的说法。我想,这些“无法知”就是“奇迹”发生、“缘分”显现的土壤。

前两天读到一则奇事。1824年春,华盛顿特区39岁的寡妇安·马汀力(Ann Mattingly)病入膏肓,奄奄一息。3月10日凌晨,马汀力的一批朋友聚拢在她的病床边。四点整,华盛顿本地的一位牧师给病人“圣餐”。与此同时,大西洋对岸,德国牧师亚历山大·霍恩洛厄王子(Prince Alexander Hohenlohe)在欧洲主持一场“天主教特别弥撒”。两岸“圣事”的协调,是马汀力的朋友们好几个月努力的成果。据说,几乎咽不下“圣水”的虚弱病人,刹那间病态全部消失,生龙活虎地跳下病床,不留任何痕迹。此后又健康地生活了31年。这不是“奇迹”又是什么?要知道,领“圣餐”前的马汀力,已是乳癌晚期,患处腐烂,咳嗽呕血不止。马汀力后来见证说:那时她已完全接受命运,准备“结束在人间的病痛和苦难”。

萨利姆州立大学的英语教授舒尔茨(Nancy Lusignan Schultz)生动地描述了马汀力夫人的“奇迹”[《马汀力夫人的奇迹,王子,寡妇,震惊了华盛顿的治疗》(Mrs.Mattingly's Miracle,The Prince,the Widow,and the Cure that Shocked Washington City)],在美国早期历史上引发了“理智和情感,科学和宗教,天主教和基督新教”之间的持久论战。论战白热化期间,出现“主流”教派对天主教徒的暴力迫害,包括1834年麻省查尔斯顿火烧天主教修道院。

舒尔茨教授很聪明。马汀力恢复健康是否上帝创造的“奇迹”?她的新书并不试图给予回答。舒教授只相信,1824年华盛顿特区发生过一件异乎寻常的事。至于这件事如何发生,是“自然”还是“超自然”的原因,霍恩洛厄王子有无隔洋创造“奇迹”的远程功力,都属于“信仰”范畴。近二百年后的今天再来细究,徒劳无益。

是啊,信其则有,不信则无。只要还有“科学”不能解释的现象,“缘分”、“奇迹”就会始终存在,挥之不去。

据报刊介绍,有一种“后现代物理学”正在悄悄兴起,囊括了量子理论、混沌学说、纠缠理论(entanglement)等。这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批“嬉皮”物理学家,认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无法解释“原动力”、“造物主”等超自然现象,开始在东方神秘文化中寻求灵感而创立的。也许,不久的将来,被主流科学家视为“另类”的新科学,可望解释“缘分”,预测“奇迹”,用我们常人听得懂的语言?

2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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