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浊世烽烟

谶语漫天飞

公元9世纪末叶,神州大地,狼烟四起,江河失色,斗转星移,各路军阀,争权夺地,逐鹿叼羊的戏剧又在华夏神州全篇幅公开上映了。

随着李唐王朝统治的土崩瓦解,天下谣言纷起,谁将是未来世界的真正主宰,一时间云里雾里,迷得人眼花缭乱,志紊心疑。就在这样的时候,却从一个江南疯和尚的嘴里,说出了一句类似童谣的谶语:“狼虫虎豹遍地起,东海鲤鱼飞上天。”说是尽管出了那么多地方武装势力,像豺狼虎豹一样,各有盘踞之地,互相间杀来打去,但是最后得到天下的,却是东海里的一条鲤鱼,它一跃而起,跳过了龙门,变成一条巨龙,主宰了华夏神州的所有区域。

真命天子要下凡了!

一时间,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以为这个谶语中说的即将横空出世的真命天子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当时还真不少,像建立了前蜀的王建,建立了“大”燕的刘守光,还有控制着陕甘地区的李茂贞,以及两广、湖湘、荆楚、两浙、江东、八闽地区等等的那些割据军阀们。这些人中,绝大多数都跟东海没有关系,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就是那条能够跳过龙门的鲤鱼,都想侥幸试试,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飞到天上去。把个禹夏九州,闹了个天天征战,日日流血,乌烟瘴气,人喊马嘶。个中较有代表性的,比如说李昪,就是窃据了江南地区,建立了齐国,后来又改称为南唐的那个角儿。

要说李昪这个人,还真够不容易的。原本连姓氏都没有,后来为了哄骗大众,硬说自己姓李,是李唐王朝的宗族后裔。有关这一点,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底细。别说别人不知道,这事儿在他自己的心里,一直都还是个谜。

李昪原本是个孤儿,六岁的时候就被人拐骗到濠州(今安徽凤阳东北)。这个拐骗他的人贩子,据说还是他的亲叔叔。到了濠州以后,这位叔叔就把自己的侄儿扔在了开元寺里,于是他就成了一名小沙弥。后来被淮南节度使、南吴政权的创立者杨行密在战斗中掠获。杨行密喜欢他的样貌,小孩儿长得俊,挺招人稀罕,杨行密就收他做了养子。但是杨行密的几个儿子,却像一群动物崽子一样,为了争夺父母的宠爱,把他看做天敌,联合起来欺辱他。杨行密制止不了,又转手把他送给了自己的重臣徐温。徐温就成了李昪的第二任干爹,还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徐知诰。后来杨行密死了,儿子杨隆演继位,徐温开始专权。杨隆演死后,儿子杨溥继位,徐温也死了,朝政大权就落在了这位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爹究竟是谁,但却同时拥有两个干爹的徐知诰的手里。徐知诰不久逼迫杨溥让位,窃夺了南吴所占据的江南佳丽地,秦淮美妙都。

为了美化新政权,徐知诰首先创立了自己原本是唐朝宗室后裔的“科学假说”。紧接着,又说要恢复本来的姓氏,不能再叫徐知诰了。他给自己取了个新的名字,叫做李昪,昪的意思就是光亮盛大的样子。很多古代的皇帝,都给自己取了个上面带扁日的名字。意思是说自己就是红太阳。整个神州大地离开他的照耀,就会没了光亮,同时也没了温暖。就连朱温那副死出儿,不也给自己取个名字叫“晃”吗?不过他没有照亮别人,倒是把自己晃得晕头转向了。

既然说自己是唐朝的后裔,所以新建的政权也就顺势叫唐,因为主要占据江南一带,所以在历史上就被称做南唐。其实他究竟是谁家的崽,连历史都说不清楚。由于记载他出身来路的史书,是他当了皇帝以后,手下的大臣们写的,于是,就有鼻子有眼儿的,说他是李唐王朝宗室的后代了。

徐知诰不仅编造了自己是李唐宗族的瞎话,而且还把自己的出生描绘得神乎其神。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他当皇帝,完全是君权神授,符合上天的旨意。

李昪是这样编辑这段故事的:说他家的院子里,长有一棵大梨树。有一年,结下一个比篮球还要大出好几圈的梨子,还不是转基因。邻居们想把这个梨子剖开一起吃,却从里面钻出一条大蛇来。这下可真是大家一起分梨(分离)了,一时间被惊得四散奔逃,择地躲避。但是这条蛇没有理睬这些人,却爬到李昪家的屋里,躲在了他母亲的床下。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爬到他老娘的床上去,就这样有了他。

李昪导演这出话剧,本来是想把自己装扮成龙崽,可是一不小心,却把自己描绘成了蛇蛋。

后来李昪死了,把位置传给了他的儿子李璟,这位,被后来的历史称为南唐中主。李璟接位以后,又有新的谶语在社会上流行起来,咱也不知道这个谶语原本是几句,反正传到宋初,就只剩下三句了:“有一真人在冀州,开口张弓向左边,子子孙孙万万年。”

这句谶语到底是什么意思?

谶语本来就含糊其辞。如果谁能把谶语的意思完全说清,那就不是谶语了。谶语的发明大约是为了开发人们的想象力,你就是胡乱猜测,那也没有关系。这个谶语一出,议论也就跟着蜂起了。有人猜测说:真人,也就是真正的主宰者,要出世了!这个人可能在冀州或者跟冀州的冀字有关的平原湖泊、江海山间、田垄地头什么地方。“开口张弓向左边”,可能是这个人向西射箭,也可能这个人的名字里有个字,就像是张开口子的弓箭一样,方向朝向左边,或者还有别种可能性。反正这个人是真命天子,他的子孙将要得到万世的基业,世世代代当皇帝,永远幸福地享受下去。

于是,李璟就给自己的长子取了个名字,叫做李弘冀。

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弘”就像“开口张弓向左边”说的那个字,后面是个开着的“口”,左边张着“弓”;“冀”,就是冀州的“冀”。就这么一个名字,把“有一真人在冀州,开口张弓向左边”两句都给囊括了。你看绝不绝?如果真是这样,那“子子孙孙万万年”,就是他们自己家里的事情了。

李璟父子在江南,跟冀州有什么关系?冀州不是指河北中部地区吗?唉,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冀州在古代,有时候被用来借指整个中国。既然冀州可以解释成中国,那么大凡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那时没这么大),不管你生活在哪个旮旯胡同里,都有可能就是这句谶语中说的那个地点。偌大一个天底下,雨点儿说不准落到谁的头上。可是话说回来,这个李璟呢,还算比他爹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这位真人可能不是自己,他只希望是自己的儿子。所以,他就给儿子取了上面的名字。连“弘”带“冀”,一起都装进了儿子的名字里,看这个真命天子,还能不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可是他的儿子,就是这位叫做李弘冀的南唐太子,却比他的爷爷还不自量力,认定谶语中所说的真人就是自己。于是,在他成为太子之后,马上毒死了可能与自己争位,同时又掌握军权的叔叔李景遂。李弘冀的六弟李煜(没当皇帝以前叫李从嘉),一听哥哥把叔叔都杀了,差点吓尿了。心里想着:说不准哪一天,屠刀就可能落在自己头上。于是乎,赶紧躲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作他的“云一緺,雨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去了。尽管李弘冀癞蛤蟆打立正—也还真有一小手,可是由于太过着急,十九岁上就把自己折腾死了。不仅没有成为统一天下的真人,就连南唐这个割据政权的继承人的小宝座,也都没有来得及坐上。而差点被他吓死的六弟李煜,却因为他的早死,顺畅地当上了南唐的第三任国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第三代领导人。他,就是历史上名噪天下的南唐后主。但是他们这一窝儿爷孙,作词还成,做皇帝,尤其是做真龙天子,实话实说,那可真是拎棒子叫狗—远去了!

这个“子子孙孙万万年”的谶语,也把南唐的一个邻“国”——吴越国的国君折腾得够呛。吴越国主要占据两浙一带,与占据江苏、安徽、江西,还有湖北、福建各一点儿地方的南唐是邻居。当时吴越国的国主叫钱元瓘,是吴越国的建立者钱镠的第五个儿子。

谁不想成为天下的主宰?谁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千秋万代永享安乐?于是他就把自己所有儿子的名字中,都加进了一个“弘”字。什么钱弘佐、钱弘倧、钱弘俶之类。钱元瓘虽然张开了十几张像弓箭一样的大口,把所有儿子的名字里都吞进了一个“弘”字,采取了像现在的有些年轻人谈恋爱一样的普遍撒网、重点捕捞的策略,终究还是没有把谶语中的这位“真人”,网到自己家里。

不过还好,他的这几个儿子,虽然都没有碰巧成了这位真人,但还都当了几天的吴越国王。在他死了以后,两个稍大的儿子,一个接一个,谁都没有垄断到最后,早死的早死,被废的被废,因此也就没得到机会,把这样一小块江山传给自己的儿子。这就使得他稍小的儿子钱弘俶,就是钱俶,也有机会,当了吴越国最后一任割据政权的主宰者。或许钱弘俶死了以后,钱元瓘的儿子们还会一个接一个地前来尝试,什么钱弘A,钱弘B,还有钱弘C,或许可以排到钱弘Z。反正他有的是儿子,慢慢试着玩呗,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说了嘛:“你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去尝一尝。”钱氏一家怀着对实验科学的忠诚心态,本打算把这项可以获得国家专利的实验做到底,只可惜大宋朝不给他们机会。这项“科研基金”的总负责人赵匡胤和赵匡义,已经没有耐性,再让他们这样无休止地试验下去。钱家的科学实验,也就只能到钱弘俶而止。课题没有最终完成,被取消了下次接着申报的资格,还要把所费的资金、机器,尤其是用地,统统都得还回去!

看来南唐的李璟和吴越国的钱元瓘,智商还真是不低,悟性也都还算可以。他们至少是比较“准确”地理解了这个谶语,认定这位真人的名字里有一个字,像一个“张”字,“弓”向左边,后面跟个开着的“口”字。

他们猜测的,或许还真有道理。因为据说这个谶语,最后应验到了赵匡胤的父亲身上。

赵匡胤的父亲叫赵弘殷,名字里本来就有一个像“开口张弓”一样的“弘”字。不过人家可不是故意取的,后来也没有改名,而且人家几代人原本就都是冀州人氏。至少从赵匡胤的高祖这一代开始,就一直生活在河北中部地区。

有关宋太祖的先人,《宋史》本纪说他的高祖赵朓,在唐朝时做过家乡附近三个县的县令;还说他的曾祖赵珽,当过藩镇的从事,后来做到御史中丞;他的祖父名字叫做赵敬,分别当过营州(河北迁西县东)、蓟州(今河北蓟县)和涿州(今河北涿州市)的刺史。这些情况,大体应该是属实的。但也有人表示怀疑,说是因为赵匡胤做了皇帝,后来人为了美化他的祖先,分别给他们编造了上面的官职。不过写宋太祖实录的时候,是在宋太宗和宋真宗的时代,距离不算太远,或许还有人知道他家的底细。乱编,让人笑话!所以,即便有美化的成分,跟事实也不会有太远的差距。何况这些官位,本来都不大,最多也只是县、市级的中、上层干部而已。没有必要为了编排杜撰,专门花费太多、太大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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