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京华梦

夏虫京华梦

知 了

我爱过北京的夏天,也很爱北京夏天的某些可爱的昆虫。

在闲中常常想起一句话,道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到了夏天,昆虫类的小动物不免多起来,虽然有的生命很短暂,但是也足以点缀夏景,丰富人间的情趣。

我思念北京,我也思念北京的夏虫。

经常在我的忆念中的,是那嘹亮的蝉鸣。蝉声是特别能打动诗人心扉的。“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这是一种意境;“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这是一种意境;昔人写试帖诗有句云:“知了知春了。”塾师批道:很有情趣。这又是一种意境。躺在小小四合院的北屋里,午梦初回,睡眼惺忪,透过大方格木窗棂上新糊的冷布,望着荫屋的古槐,这时那嘹亮的蝉声正在欢噪,像海潮般的冲击着你的耳鼓,似乎天地间都被这种声浪填满了。这也是一种意境。而这种意境,住在新式楼房里,你还能领略得到吗?

北京方言习惯上把蝉叫“知了”,这种东西也怪,特别喜欢炎热,天气越热它叫得越凶。在北京夏天,早上起来,一听有噪耳的蝉声,不用问,今儿个肯定又是一个大热天。

在北京最好的听蝉的地方,在中山公园来今雨轩。盛夏午后,在边上找个座位,沏上一壶茶,往大藤椅上一靠,眯起眼来,你就听吧。这时赤日炎炎,槐影斑斑,不闻私语,但听蝉鸣,沙沙——一股劲地向你袭来,音波的海浪,像要把你浮动起来一样。夏日阴晴不定,一个霹雷之后,大雨瓢泼而下,这时蝉声顿歇,那成千上万的知了,似乎一下子都没有了。可不过一会工夫,雨过天晴,斜阳照处,槐叶上挂满了闪光的水珠;一弯霓虹,挂在端门金黄琉璃瓦檐角后的蓝天上,这时,突然所有的知了,又齐声歌唱了……

清李淏子《花镜》中说:“生有五德,饥吸晨风,廉也;渴饮朝露,洁也;应时长鸣,信也;不为雀啄,智也;首垂玄image,礼也。”

其所论又是以道德观点赞赏知了了。但我所爱的还只是它的鸣声,蝉名蜩,《庄子》上有“伛偻承蜩”的故事,直到我小时,北京小朋友还按这古老的办法捉知了,不过我不喜欢玩这个,在记忆中未留下深刻的印象。

知了之外,是蜻蜓,在我到过的地方中,似乎记得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北京的蜻蜓多。盛夏时,只要稍微有点雨意,院子中马上便会飞来数不清的蜻蜓,忽而往东,忽而往西,速度极快。北京儿童捉蜻蜓的乐趣,说来绝不亚于捉知了,在蜻蜓多的时候,孩子们可以一大把、一大把地捉到(一双手能够拿好多蜻蜓,所以叫一大把)。

大孩子们用竹枝编个圆圈,结个网子,迎头一兜就是一个,捉起来极为方便。而小小孩,不会编网子,便轻手轻脚捉落在花草上的蜻蜓。旧时京寓屋外有些花草,午睡醒来,常常听到外面窃窃私语。隔着竹帘一看,原来是邻院两个三五岁的小姑娘在轻轻地捉花上的蜻蜓呢。一个捉不到,一个在边上轻轻地埋怨,一个又细声地怪她惊动了蜻蜓……

蜻蜓之外,我还思念着那小小的萤火虫,“轻罗小扇扑流萤”,如今住在多少层的高楼中的人,是做梦也梦不到这种飘渺的意境的。小时在京住在一座树木葱茂、蔚然成林的院子里,夏夜乘凉,就在那一小片树林的边上,望着那黑黝黝的林木中,闪动着数不清的小亮灯笼,听着母亲讲说着她小时候经历过的“红灯罩”的故事,似乎那黑黝黝的林木中,真会跳出一个打着小灯笼的一身红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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