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大地

春风吹大地

大 风

北京的大黄风是有名的,虽然稍感遗憾。但其豪迈的精神却是值得称许的。

钱穆老先生抗战时在成都华西坝教书,就常常向学生讲燕京旧事说:“由城里坐车顶着西北风去燕园上课,风呼呼地吹到脸上,痛快呀……”可以想见其豪情了。

在旧历元旦过后,北京刮大黄风的季节就开始了。燕山脚下的老农谚语云:“不刮春风地不开,不刮秋风籽不来。”郊外的土地,被冰雪覆盖着沉睡了一冬天,要被勇猛的大黄风吹开怀抱,开始为人间孕育五谷了。尽管大黄风刮得天昏地暗,但老农是深喜的,因为知道将有事于田畴了。而住在城里的人,这时却常常为风所扰,家居大风撼屋,几案之上,尽是黄土;出门黄沙扑面,走路困难,鼻子、眼窝都灌了尘土。这种风由立春前后刮起,断断续续刮到立夏之后。检阅咸丰十年(一八六○年)《越缦堂日记》,三月初十记云:“昧爽饕风发屋,终日扬沙。昼晦。黄涨天宇,万响奔吼,北地多疾风……”把大黄风形容得淋漓尽致。十一日又记云:“终日风怒不怠,日色惨淡,黄沙蔽空。”这样的大风连着刮,可以想见其威力了。查民国二三年的《鲁迅日记》,年年二三月间,总是“风”、“大风”、“昙”的天气为多,真正风和日丽、淑气晴明的天气是不多的。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我小时候是在读苏老泉《辨奸论》时记牢的。在北京我特别体验了这两句中的上一句,我常常注意看月亮,是屡试不爽的。在正、二月有月亮的夜晚,常常可以看到月亮周围一个圆圈,老北京都知道,明天一定又是风天。北京的这种风往往是定时的。如果是天亮起风,那肯定要刮一天了。俗谚有“天亮起风,刮到点灯”的说法,这也是十分准确的。而更多的是上午好天,下午刮风。久住北京的人,特别有此经验,上午是艳阳高照,春意盎然,而吃过中饭,一会工夫,突然听到院里随便什么东西唿嗒一声,“啊,又起风了”。因此在北京春天常常听到人说:“要去早点啊,看这天儿说不定下半晌儿要起风!”这正像江南人常说的:“要去好稍去,当心后半日要落雨。”自然条件也使人们在生活中养成了不同但又类似的经验和语言,愁风愁雨,也是十分有趣的了。

北京旧时代路政不修,柏油马路少,土路多,因而刮风时最大的坏处就是尘土飞扬,不是“大风起兮云飞扬”,而是“大风起兮尘飞扬”,这就需要戴防风眼镜。早在明清两代,就有了类似的东西,文人叫“眼罩”,俗名“鬼眼睛”。乾隆时汪启淑《水曹清暇录》记云:“正阳门前多卖眼罩,轻纱为之,盖以蔽烈日风沙。”

这种眼罩后来为玻璃风镜所代替了,如果哪里发现一个即使送到博物馆,人们可能也不知作什么用了。北京近代自行车普及的较早,三十年代中不少女学生都骑车上学,春天迎风骑车,头上多蒙一方纱,人低头用力踏车前进,而面纱被风吹着向后飞扬,翩然翼然,人们称之为“飞霞装”,这种装束一直持续到现在,也该真是燕市风中春色吧。从蒙古草原吹来的大黄风,一直吹到燕山脚下,吹开了冻土,吹发了草芽,吹醒了柳眼,吹笑了桃花,吹起了昆明湖的波涛,吹白了紫禁城的宫娥的鬓发……千百年来,年年它吹来了春天,又吹走了春天。年年岁岁,吹到了我们今天。

北京春天的大风,大地喜欢它,老农喜欢它,游子怀念它,“月是故乡明”,风——也是故乡的深入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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