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讲

第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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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就是把第二节的全盛跟第三节的荒凉做一个总结的对比,感慨盛衰今昔的无常,说:“若夫藻扃黼帐,歌堂舞阁之基,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若夫”,“若”,像;“夫”字是一个语助词,所以念fú。如果它是名词,丈夫、夫子,我们都念作fū。这里作语助词应念fú。“若夫”,像什么情形呢?“藻扃黼帐”,“藻”是雕饰的花纹,“饰”是装饰,雕饰有花纹的“扃”——门户;还有“黼帐”,“黼”是一种刺绣的花纹,“黼帐”就是刺绣有这种花纹的帐子,广陵当年全盛时代的“藻扃黼帐”,是“歌堂舞阁之基”——当年听歌看舞的厅堂所在,“基”就是建筑的基础。“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璇”是玉的一种;“渊”是说是水池子,用这个玉石凿成的水池子,他的璇渊;还有碧树,碧当然也是玉的一种,绿颜色的,我们说碧玉,那么这个玉做成的树,就是很珍贵的珍宝了。“璇渊碧树”,当然,并不见得当年广陵城里面真的有用玉凿成的水池,或者是用玉做成的玉树,不见得真有这些东西,不过极言其富丽繁华就是了。所以,像当年有玉石的渊池,有碧玉的树木,这样繁华富丽的地方,是“弋林钓渚之馆”,是当年他们射鸟的地方。“弋”,是射鸟,用一根绳子系在矢上。如果在战争之中,人们用弓矢来射杀,当然不用系绳子;但是当我们射鸟的时候,如果射中了,鸟可能从天空中落到某一个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所以这个时候就在弓矢上系一根绳子,就比较容易找到,这就叫作“弋”。那么“弋林”,在山林之中射鸟;“钓渚”,“渚”是水里面的小沙洲,这种钓鱼的地方,叫作“钓渚”。“馆”是一种建筑,馆榭楼台,馆舍。

下面“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遥想当年全盛时代,所听的都是来自各地好听的歌声,“吴”相当于现在的江苏,“蔡”相当于河南东部的地方,“齐”相当于现在的山东,“秦”相当于现在的陕西。而所赏玩的呢,也有各种各样好看的珍贵的事物——“鱼龙爵马之玩”,“鱼龙”是一种游戏的技术,好像现在的马戏。在《汉书·西域传》的传赞里记载:“……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汉书》的注解上说:“鱼龙者,为舍利之兽。”鱼龙就是一种“兽”而已。鱼龙的游戏究竟是怎么样表演的呢?《汉书注》:“先戏于庭极,毕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鱼。”鱼龙在庭院里面做游戏,表演完了以后就来到殿前“激水”,能够喷射出水来,接着可以变化成比目鱼,同时还“敖戏于庭,炫耀日光”,在太阳光的照耀下表演得很好,光彩舞动。“爵马之玩”,“爵”字不念jué,念què,通“雀”,小雀子。打马斗鸡玩雀子,一并鱼龙,都是一些杂耍之玩。

“璇渊碧树,弋林钓渚之馆”这都是美轮美奂的建筑、宫殿,“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又极言其富丽堂皇,但是都怎么样呢?“皆薰歇烬灭,光沉响绝”——都是灭、绝的了。这两个字写得很沉痛。前面越是极言其富丽堂皇、盛极一时,这里一个“灭”、一个“绝”就足以写出现在广陵的荒凉样子了。那些彩绘于门户之内的绣花帐子,那些陈设豪华的歌舞楼台之地;那些玉池碧树,处于射弋山林、钓鱼水湾的馆阁亭台;那些吴、蔡、齐、秦各地的音乐声响,各种技艺耍玩,全都香消烬灭,光逝声绝,何其痛哉!而且呢,还不止如此——“东都妙姬,南国丽人”,那些东都洛阳的美姬、吴楚南方的佳人,她们的“蕙心纨质,玉貌绛唇”,“蕙”是兰蕙,开淡黄绿色花,香气馥郁,多见于屈原的《离骚》,“蕙心”就是芳心;“纨”丝织的细绢,“纨质”就是丽质。蕙心、纨质代指那些曾生活在广陵城的女子们何其美好!但是又怎么样呢?是不是和这座城的命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呢?果然的,果然就是“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穷尘”。“委”是弃置,“穷”是尽,没有一个不是魂归于泉石之下,委身于尘埃之中,香消玉殒,所剩无一。“岂忆同舆之愉乐,离宫之苦辛哉?”“舆”即车,“同舆”指古时帝王命后妃与之同车,以示宠爱。“离宫”即长门宫,为失宠者所居。“岂忆”,哪里还会回忆,回忆当日同辇得宠的欢乐,或独居离宫失宠的痛苦?这两句紧接上文来写,说那些蕙心纨质的美人,当年得宠之欢乐、失宠之忧愁也都随风而逝,无影无踪了。这座城什么都没有了!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天运真难说,世上抱恨者何其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抽”即取。“命操”是谱曲,“命”,名;“操”琴曲名,作曲当命名,古代有像《幽兰操》等类乐曲。取下瑶琴,谱一首曲,作一支芜城之歌。“歌曰”,说什么呢?说:“边风急兮城上寒,井径灭兮丘陇残。”“井”,古制八家为一井,后借指人口聚居的地方或乡里,“井径”是田间的小路。“丘陇”是坟墓。广陵的边风急啊飒飒城上寒,田间的小路灭啊荒墓尽摧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千秋啊万代,人们同归于死啊还有什么可言!这一句实在是悲痛彻骨。

鲍照呢,不仅仅是局限于一座城池的命运,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很狭隘了。他最后的这句结尾看到了一个古今共同的终极的悲剧,那就是人生殊途同归的结局——尽。有盛即有衰,有始即有终,这是一种博大的悲悯情怀,他透过一切繁华的障眼,看到了这一本质。所以他这一句话,千秋万代都是这样子的,古往今来,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这种主题,可以说是中国知识分子偏爱的,因为他们看惯了太多的分分合合、盛盛衰衰、浮浮沉沉,总喜欢寻找隐藏在这些表象后面的真谛。正是这些思索,提升了他们作品的境界,使之不囿于、不计较个人一点点功名利禄的得失,而是把眼光放在更高远的层面上。

(胡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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