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良地震之书(六章)
陈衍强彝良地震之书
彝良,我的出生地,我栖居的高山和峡谷,被闪电揪心裂肺,撕破脸。我的怀抱河流的村庄,与大风吹过天空的石头一起,痛得打滚。
曾经,我觉得灾难离我遥远,现在才知道自己置身其中。每一间房子,每一棵大树,惊飞的鸟群,甚至洛泽河的波涛,都是反复折腾的疟疾。
我收起泪水,藏起哭声,攥紧妻子和儿子的颤栗,露宿在越来越黑的云朵下。我即使在天亮之前睡着,双膝仍然跪在梦的外边,与那些长势良好的姐妹一起,祈祷家乡美丽的山水,不再冲动和摇晃。
现在,我只有一个叫彝良的亲人,他还要在废墟上修房造屋、种植庄稼、放牧牛羊,用山茶花一样芬芳的民歌,养育更多的英雄和美人。
一个代课教师的颂辞
大地打摆子的那天,彝良的学校叫云落小学,彝良的教师是代课教师。
朱银全的双手是灵魂的挖掘机,他刨废墟中的学生,如同父亲在贫瘠的土地上,刨他辛苦种植的土豆和萌芽的玉米。
其实他粗糙的双手,是山寨最有力量的教鞭,在蒙尘的黑板上,指点我们怎样做人和爱。
大地打摆子的那天,我们都是突然懂事的学生。
兵车行
我是你穿越峡谷找到的小孩,我是你从瓦砾中刨出的老人,我是你用担架抬到医院的产妇,我是你用青春扎紧伤口的彝良。
你是战斗的口号、嘹亮的歌声,你是板房、帐篷、挖掘机,你是大山脚下的野战医院,你是半夜还在废墟中闪亮的五角星,你是枕着旷野上的风入睡的迷彩服。
其实,你是孩子、兄弟或者叔叔——我的亲人中的一部分。你不是一个人。你是所有的解放军,你是我的英雄!
致敬黑求恩
迪亚拉同志是非洲人,不远万里来中国学中医,两年前到昆明。
彝良地震的第二天,他就奔赴苗族聚居的重灾区,用他高明的医术救死扶伤,把黄皮肤的痛当作黑皮肤的痛。他用真正无疆的大爱,再次证明英雄不问出处。
我和迪亚拉同志只见过一面,可是因为忙,仅与他点一下头,还不知他看见没有?
由于他那张马里共和国的脸,像一块温暖人心的煤炭,所以他的精神,是白求恩一样的黑求恩。
地震时期的爱情
我在惊恐的人群中,与妻相拥,恍如隔世的电影。
从今晚开始,我们勾销了所有的恩怨;从今晚开始,我们用心修补婚姻的裂缝。
当所有的恨随风飘逝,我们都在曾经吵得地覆天翻的家园,祈祷废墟上再度弥漫花朵的芳香,顺便找回生死相依的爱情。
祭亡灵
彝良,我的高原上的红土和亲人,石头的雷霆滚过天空。
白天的闪电,撕碎了道路、房子和姐妹的衣裙。
我怀抱废墟,捧起花朵的灰烬,祈祷那些飘散的婚姻、熄灭的方言,与睡着的粮食一起醒来,萌芽高过乡村的春天。
苍茫浮动,飞鸟云集,炊烟还在上升。
(选自《散文诗》201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