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爱和智慧的家园
春日徜徉在北大燕南园,一路走来几乎就是分花拂柳,还会为不知名的花儿驻足留步,不是为花儿的形凝神,就是被花儿的色惊艳,穿过燕南园北面的石阶,迎面相遇的是花神庙碑,这是两座历经300多年春风秋雨的莳花碑,传说是献给花神的,圆明园的总管当年为祈求园内“吐艳扬芬,四时不绝”而立碑。
我想象着90年前,冰心轻盈的身影在春花间穿过。花神庙碑的近旁就是一个大树葳蕤葱绿的园子,喜鹊们正享受着树上树下起起落落的快乐,一侧的两层西式小楼安静倾听着喜鹊儿不知疲倦的喳喳声。看见66号的门牌了,我知道这里曾经是冰心和吴文藻先生的家园。
从1929年到1938年,冰心在这里居住了整整9年,那是生命中多么丰饶的9年,66号的小楼中流动过多少人面玫瑰相映红的画面,定格在我心里的有两张画面:一张是新婚燕尔的冰心和吴文藻双双搬入燕南园,一张是他们带着幼小的女儿匆促离开燕南园。都是树木苍翠的季节,却是多么不同的心境。
1926年冰心从美国威尔斯利大学留学归来,被母校燕京大学聘为国文系助教。1929年2月,未婚夫吴文藻也从美国留学归来并被清华、燕大聘为教授,6月15日,相恋多年的他们在燕京大学的临湖轩举行了婚礼,司徒雷登担任证婚人。新郎的西装和新娘的婚纱,花童手捧的鲜花,一个端庄而现代的婚礼定格在了照片上,也定格在临湖轩的记忆中。婚后,他们南下上海和江阴省亲,两家都补办了婚礼。他们还同游杭州,携手徜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西湖,随后他们回到北京,来到燕南园,布置刚刚竣工的新房。
走进新房,男主人最大的创意是请木匠在一楼书房的北墙做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其余室内布置及庭院整修,全部都让充满审美情趣的冰心设计和操持。
冰心的客厅俨然成了散发着书香和文化气息的阅览室。清式茶几和靠背椅后面的墙上,悬着四幅条屏;欧式壁炉上,则挂着西方的风景照片,这些都是出自冰心的“手笔”。客厅里最多的仍然是书。他们订了许多报纸与学术刊物,平时就摆放在一张半圆形的雕花红木桌上,每当朋友和学生们来访的时候,往往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这里,随手翻阅一下新来的书刊。
冰心在院子里种植了不少花卉,丁香、蔷薇、玫瑰……在清风里,在晨光中,在月光下,在他们读书写作的余暇,可以随时倾听花语,呼吸带着花香的空气。一个丁香花开的日子,冰心唤吴文藻出来休息一会儿,他站在丁香树前问,“这是什么花?”冰心幽默地笑答“香丁”,吴文藻点了点头说:“哦,香丁。”这是当年66号小院中最风趣的段子,这是一段书香伴着花香的日子。
七七事变后,日军侵华的战火在中国大地上蔓延,硝烟淹没了花香的日子,另一张照片在我的心里清晰起来。
1938年7月的深夜,皎皎空中孤月轮,茫茫大地对月眠,燕南园66号的灯光依然明亮着,照着依然不眠不休的主人。冰心看着熟睡中8个月大的女儿,一边快速地整理东西,熟悉的家一点点空旷起来,仿佛冬日的大树,只剩下苍劲的骨骼。
黑暗一点点地消散着,箱子一个个地饱满起来,天渐渐地亮了,朝霞透过窗棂,给冰心、箱子和家留下了一张合影。这是我想象中的一张合影,也是一张难得的合影,动荡中短暂的平静,离别时瞬间的完整,因为侵略的子弹已经击碎了生活的完整,滴血的刺刀已经划破了和平的宁静。
1938年北方的高校南迁,在云南昆明成立了国立西南联大,刚毅坚卓的校训表明了中国知识分子在国运危难中的坚守与气节。本来早就要南下昆明,因为孕育女儿,冰心才推迟了南迁,延迟了离开燕南园的时间。夏日的骄阳染红了整个屋子,重要的物品都装进了15个箱子,仔细地封口,托人送往教学楼,精心地留存。最后她将先生吴文藻的十几盒笔记和教材,封存好,放在顶楼的橱柜里。冰心下楼,关上房门,家园中的一切都会安然静候主人的归来吗?
院子里的花儿们在晨风中醒来,从1929年新婚后双双搬入燕南园,到此时带着女儿离开,冰心以燕南园66号为家已经9年了。此去南下昆明,会是短暂的告别吗?熟悉的家,仿佛对她留下无声的叮咛,烽火岁月,行行重行行,一路多珍重,而冰心也对燕南园留下了最真切的期盼:山长水阔,等我归来,打开家门,完好如初。
1946年7月,冰心全家终于重返北京。又是树木苍翠的7月,又是莲叶碧透、新荷嫣然的7月。从1938年的7月到1946年的7月,整整8年的时光流逝,这是怎样的8年呀,这是黄河咆哮,长江泣血的8年,这是中国军人浴血奋战,中华全民抗日的8年。
冰心迫不及待地回到燕南园,回到魂牵梦绕的家园。她走进熟悉的燕南园,66号小楼仍在,而原先自己亲手种植的丁香、紫藤、月季、玫瑰……已经踪影全无;打开家门,楼里也是面目全非,8年前临走时,她亲手封好,藏在二楼壁柜里的几十盒笔记和教材全部消失不见,还有精心包装后存放在教学楼的15箱物品,也是片纸不存。原来,“珍珠港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日军就闯进了隶属于美国教会的燕京大学,大肆劫掠。燕南园66号曾被日本宪兵占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