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岁就开始做买卖

我的少年

我十四岁就开始做买卖

其实我十四岁就开始做买卖了。我家的房子住着两户人,里屋是张叔,是钢校的电工,叫张守福,我叫他张叔。

1966年,张叔是做半导体收音机的,每天晚上都做到下半夜。而我每天晚上都陪着他,坐在旁边一声不吱,看着他用电烙铁焊半导体零件,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看到他忙到半夜,最晚时到一两点钟。

爸爸总问张叔:“孩子是否讨厌?如果碍事,就不要打搅你。”

每次张叔都说:“他从来不说话,一点不碍事。”

有时,张叔主动对我说:“这是三极管,这是二极管,这是电容器,这是电阻,这是电容……”

有一天,张叔跟爸爸说:“给黑小子买点零件,让他自己学习多好。”

爸爸说:“可以啊!”

爸爸给张叔五块钱,那个星期天的晚上,张叔给我买回来一支3AG11高频三极管,是军用管;一支二极管;一个磁棒带线圈;两支电阻;一个可变电容器;一个电容器;一对变压器;一副耳机。

当时的五块钱是个不小的数字,因为60年代,爸爸一个月的收入才五六十块钱。买回来之后,张叔给我画了一个半导体线路图。

爸爸的手非常巧,他曾经和伯父学做白铁活,所以有一套做白铁工具。爸爸拿出一个紫铜的大火烙铁,用火烧红,再用扁铲剁下一段,把那小的做成个小火烙铁。

我根据张叔的图纸,在三合板上画出零件相应位置,用锥子打上眼,用铅丝铆上,把火烙铁在厨房煤气火上烧热,再回到屋里焊上底线,再在上面焊上零件。半夜时,我把半导体焊好了。

当我戴上耳机,听到嘎嘎的响声,活动活动零件,又听到了沙沙的信号声。我开始激动了,有点哆嗦。当我听到广播时,都要哭了。

由于铅丝受热,两头松动,零件接触不是太好,又怕把三极管烫坏,于是我用铜丝缠成小弹簧焊在面上,再将三极管往里插,所以接触不是太好。有时,发出嘎嘎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我看到爸爸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半导体焊好了。”爸爸装上电池戴上耳机听了一下。

“没动静啊?”

我活动活动电池和三极管。爸爸突然笑了,笑得是那样甜蜜,但没说话。从此,我就开始装半导体了。

在那个年代,没有市场,什么都是国家控制,买卖东西那是投机倒把,是犯法的。不过也许是国家需要科技吧,所以每到礼拜天,在小黄楼门前,总有一些无线电爱好者。买卖半导体零件。

第二个礼拜天,我来到了市场。老叔告诉我,三极管是一块五买的。我带着自己做的半导体,有不少人问我,零件多少钱。我说,不卖。这时我发现旁边有一个人在卖三极管,出价一块八,放大倍数是20P,还赶不上我的。过一会儿又有一个人也在卖,他卖一块三,放大倍数是30P。我脑袋一转。为什么不卖?

正好有一个人问我三极管多少钱?我说一块八,并指着旁边那个人说,他也卖一块八。这个人转了两圈说,我要了,给了我一块八毛钱。我高兴地拿着钱,用一块三买了一个比我原来有的那个还好一点的三极管。

我的磁棒是800MM的,是老叔用五毛钱给我买的,我一看,旁边有个2000MM的断了一段,有1600MM长吧,才要三毛钱。这时有一个人过来问我磁棒多少钱。我说八毛。最后他买走了。我又用三毛钱买来更长的磁棒。

记得那天,我换了不少零件,剩了好几块钱。晚上回家我把钱给爸爸说:“爸爸,这是我今天买卖半导体零件得的钱,给你。下个礼拜我还去买卖零件。”

爸爸当时很惊讶,说:“这,这样行吗?这不要出事吗?”

我说:“那里头人不少啊!”

爸爸到里屋跟张叔说了这个事。

张叔说:“黑小子真行,我干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卖出这么多。”

我说:“你要是拿着半导体,现场现卖,比你放在兜里等人问你,要卖得多了。”

张叔对爸爸说:“市场上卖什么都抓,只有卖半导体零件没有人管。”

爸爸啊了一声,默许了,并对我说:“这个钱我不给你存,你自己好好保存吧。记住,如果有人管,不让卖,你千万回来。”

我说:“放心吧,爸爸。”

之后我跟张叔说:“张叔,请你给我画一个四个管的电路图,等我攒到四个管时,我要做个四个管的半导体收音机。”

老叔说:“我现在给你画。”不一会儿,就给我画了一个海棠式四管收音机图。

那一个礼拜我满脑子都是四管收音机线路图。真没有想到,只两三个礼拜天我就攒足了四个管收音机的所有零件,还有富余。

那时满市场就我一个小孩,我拿着自己焊的单管机售卖。有不少人买完零件就到我这里试听。那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感到非常好。

从木箱单管收音机到肥皂盒单管收音机。我现在开始一步到位:直接装四管收音机。当我把零件都凑齐之后,有时间就开始装配、调试。

当有一天,晚上爸爸下班时听到我用自做的木盒装了半导体,高兴地笑了。

爸爸说:“这五块钱值了。”

爸爸这时在钢校排班烧锅炉,下放劳动。我缝了个布袋把半导体罩上,爸爸把它背在身上,上夜班时带到锅炉房,就不会显得十分寂寞了。

后来,我积攒了很多的零件,准备装个复式超外差七管收音机。这是个不小的工程。

二楼的张白杨大哥(在北京大学读书)就是玩半导体的,他装的半导体太精美了。他从北京回来后,一直在三楼的平台上拿着半导体找方向调试。我也把我装的大而笨重的家伙拿了出来。

他一看说:“零件全淘汰了,到我家里头,我给你点儿。”他家二楼阳台的两个纸箱里有很多电子管、无线电的零件,“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吧。”

我真不好意思,说:“把你不用的给我吧。”

他挑出一部分,剩下那么多零件全给我了。而我想不到的是,我的三极管全被二楼的“小发”偷走了。半导体装不上了。

那时发展也很快,才几个月,二十块钱的超外差式十个管半导体收音机都出来了。随之而来,半导体市场也黄了,再后来,锗管开始淘汰了,取而代之的是硅管。

说来也怪,那时我兜里真的有钱,但我除了买过一串三分钱的冰棍之外,那么长时间里没有花过一分零用钱。

1966年,眼看就要小学毕业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天,我对爸爸说:“爸爸,我一定好好学习,长大成人,为你争光。”

爸爸拍拍我的头,笑了。

然后我拿出书和本开始做作业。我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学习过。然而,就在我刚要好好学习的时候。突然间爸爸和同学,邻居谈话的内容变了。

什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周围全是政治的东西,笑话没了、故事没了、历史没了。以前我们家充满了笑声,而现在却严肃得多了。

母亲去世后我们家就成了爸爸和同学、邻居聚会的地方,他们有空会陪着爸爸唠嗑。可以说每一天,我们家最少也有两三位客人,多的时候有七八位。满屋子全是人。

串联进京去见毛主席

记得我家的邻居也是爸爸的同事,范成库。范大爷住在对炉山时就和我家是邻居,搬到了园林我们还是邻居,他几乎天天来我们家陪着爸爸。

那天范大爷家的大儿子范得宽来我家找范大爷,说自己去北京串联接受毛主席的接见。

我一听说要上北京串联见毛主席,便说:“大哥,带我去吧,我姐也串联过。”

爸爸说:“你太小,不要给大哥添麻烦。”

而范大爷却以命令的口气对范大哥说:“你要是够爷们,把黑小子安全带去,再安全带回来。”

范大哥很无奈地看着范大爷说:“好吧。”

这时邻居的黄大爷来了。黄大爷是钢校的木工。一听说范大哥要去北京,就说:“让玉满也去吧。”

范大爷说:“那就让他们哥仨一起去吧。”

黄大爷家有三个儿子,二儿子黄玉武在北京工作。所以黄大爷说让玉满也去北京,正好也可以去看看他二哥。

爸爸到粮站给我起了30斤全国粮票。爸爸有个木盒,里面的钱不多,但他还是从盒子里给我拿了三十四块钱,这可以说是爸爸压箱底的钱。

一个下午,范大哥领着我和玉满到了鞍山火车站。哇,去北京的车已经上不了人了!我们已经上不去了。

这时对面来辆车是去大连的。范大哥说:“走,去大连,从大连上车。”因为从鞍山去北京的列车都是从大连发出的。可是,车门是进不去了,人们全从窗户往里爬。

这时范大哥说:“黑子,你先上!”就把我从窗户塞了进去。我进去之后,脚蹬着窗框,头往里顶,挤出一个空当。然后范大哥把黄玉满塞了进来。之后,我和黄玉满两个人挤出个空当,范大哥被众人推了进来。

我们三个人坐了一天半的火车才到了大连,因为火车中途一停就是几个小时。到了大连之后,一看,哇!全是人。范大哥说:“看到了吗?这一圈就是电影里站着国民党士兵的地方。”(他说的电影名我忘了,好像是《兵临城下》。)

范大哥拿着介绍信找到接待站,过了一会儿出来说:“今天走不了了,没有票了,走,到门口去。”

这时大哥拿着介绍信问到什么地方取毛主席像章。有人往旁边一指,在一个铁棚下。凭着介绍信得到了三枚毛主席纪念章。是全金色的小的像章。我当时说:“范大哥够吗?不够我的给你。”范大哥说:“你先戴吧,你什么时候不要再给我。”我直接给了他。

他让我喝开水。我不喝。他说一会儿离开这个饮水处想喝水都喝不到了。好嘛,我喝了一大碗。

在出口处,人流不断地涌出。工作人员接过票把票都放在了铁箱里。我当时想,反正也是不要钱,能拿到票不就可以了嘛。我看了一眼范大哥,脑袋往铁箱里一点。大哥笑了。我趁工作人员回身,一下子抓了一大把票,直接递给范大哥。大哥一愣,没接过票。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说:

“你胆太大了。”

“反正都不花钱。”

“走吧!”

我们三人过了磨电车铁道。在铁道边上,我打开车票夹(这里有去北京的车票),从里面拿出了三张。

大哥说:“走,往里闯,每人一张票。人实在是太多啦!”当时大哥是鞍山第九中学高年级的学生,他在排队时和同龄的学生谈论串联的意义,和他们去北京见毛主席。但是有很多学生没有介绍信,没有车票。他们也想去北京。

下半夜,人们开始往前拥。我们也跟着往前拥。快到铁门时,突然人开始少了,大家开始往里头跑了。旁边一群工作人员和军人正在检票。我跑到跟前说不赶趟了,我手里拿着票不给他看,直接冲了进去。之后,玉满和大哥一起冲了进来。费了好大劲我们才挤进了车厢,在中间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这时车厢内人已经满了。当时我才知道,什么叫作无立足之地。

大哥看看行李架,说:“黑小子,上去。我给你腾个地方。”在矮矮的行李架上。大哥给我挪出了一个不小的地方,把我举了上去。

“哇,好轻松啊!”

大哥说:“你先睡吧。”

我说:“不,我到鞍山再睡。”

天快亮时,火车就要路过鞍山了。可是我困劲上来了,在行李架上就睡着了。

突然我醒了,见大家都在笑我。我一看,我是在众人的身上,不是在行李架上。原来,我从行李架掉在众人身上时还在睡觉。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好觉了,别人把我往行李架放的时候,我醒了。

天已亮了。那时想上厕所,真的很难。我实在过不去,憋哭了,是众人把我传到厕所。

说来也怪,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要买吃的,但当我觉得饿的时候,窗门口椅子的背上站出一个头戴白帽、穿白衣服的工作人员,一步一个椅背往前走,并大声说:“让开,让开!”只见他一手拿着一把零钱,很快就来到了我们跟前,说,“现在开始卖面包。每人一个,不许多买。”

然后,他一回身在我身后的大面袋子里向外拿面包。那时候的人,真的是难以想象的朴实,我们附近的人,买了面包后要找钱,而门口的人拿着钱往里传,工作人员拿着钱往外传。无数双手互相传递,竟没有一个传错的。那时候的人真的实在,每个人只限买一个,而且不要粮票,就没有一个人买两个的。

经过两天两夜,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们终于来到了北京。下车以后,我们随着人流来到广场。在接待处,我们把介绍信递了上去,对方返给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北京石景山区第九中学接待处”。

不记得在几广场了,只记得顺着号码往前走,人太多了。可一回头,就听到范大哥喊黄玉满,原来黄玉满丢了。范大哥站在道边的台阶上喊着黄玉满,可是人太多,声音嘈杂,没有回应。我们又往前走了走,在十字路口,范大哥停下等着,而我一直拽着大哥的衣服。

等了半个小时吧,突然我看到黄玉满了,只见他眼泪汪汪,一瘸一拐走过来,指着腿说:“我的腿肿得好粗。”我把裤子撩起一看,哇,像面发的,通红!我们三个慢慢地来到一个广场,那里停了十好几台大客车。我们在接待处拿了车牌,然后上了其中一台大客车,不一会儿,十几台大客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坐在车上,我突然眼睛一亮,大声高喊:“天安门!”在不太亮的马路上,突然车驶入了天安门广场。灯光映照下的天安门如此明亮!太神圣了!当时汽车在天安门广场绕了一圈,我激动得几乎哭了。“天安门!天安门!天安门!”我一边蹦一边喊,不知是谁带头喊出了“毛主席万岁”,我们跟着喊,车厢沸腾了。

车开了很长的路,来到了北京的郊区石景山第九中学接待处。接待处的工作人员,给我们一个房间。我们进去一看,是个教室。教室一面的地上支起二十厘米高的板架。上面铺着板皮。我们的教室共有八九个人。

天气很冷,教室里没有棉被。早上,我们拿着介绍信到食堂领了两个小馒头、一碗粥、一碟小咸菜,免费的。每天吃过早饭后,就由范大哥领着我们坐公交车,逛北京城,那段时间去了很多的地方。

二十多天了,我只有一套黑色的衣服可以穿。有一天,裤子的膝盖那里磨花了,不小心一抬腿,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我觉得太难看了,见窗台上有一块抹布,在几层的抹布中我撕下一块比较结实的方布,又从大门口和阿姨借来了针线,把补丁缝在了裤腿下。接着我又找了一块方布,把另一个裤腿磨花的地方缝上。缝完后我用手撕了撕,还挺结实。

有一天晚上,接待处的黑板上写出通知:串联同学,明日有活动。记得上面还写着“禁带杂物”。这时他们开始说:“是毛主席要接见我们!”那时我们热血沸腾,有的教室传出“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

第二天,几台大汽车载着我们学生,来到一个机场。当时,机场里已经有很多的人,他们排成三十多排,在跑道边上的草坪上等着。

后来,一辆北京吉普在机场跑道驶过,人们说,快来了。这时大家全都站了起来,我的个子是最矮的一个,他们都是初中以上的学生,而我小学还未毕业,所以我被挤在了最后面。等了半天毛主席没来,大家又乱七八糟地坐了下来。

后来又过去几辆北京吉普。突然,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站了起来,从右面远处传来了“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紧接着全场全喊:“毛主席万岁!”人们边喊边拥向跑道,我使出全身力气,也没有挤进去。我往后退了几步,只见几个人头在跑道上闪过,只听到人们全在哭喊:“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后来,人们的头不断向左转去,右面的人开始散了,左边的人还在喊着:“毛主席万岁!”声音向远方延伸。

我记得清清楚楚。有那么多人,他们狂喊,他们拥抱,他们痛哭:“我见到毛主席啦!我见到毛主席啦!”

那时地上留下了无数只鞋子、围脖等不少东西,却没有一个人去捡,因为大家都太激动了。来北京就是要见毛主席的,可是我没看到,于是我也哭了,他们的哭是激动引起的,而我的哭是一种委屈。

此时,我们在北京已经待了将近一个月了,第二天,范大哥拿着介绍信换了三张车票,我们一起回到了家乡鞍山。

记得爸爸看到我时,双手把着我的肩膀,脸上挂着微笑,晃了晃我:“回来啦!孩子,看你脏得像个乞丐,我领你洗澡去吧。”这时我才注意,我一个月没有洗衣服,没有换衣服,黑裤子还补了两块补丁,没洗脸,没剪头。我回想一下,当时范大哥他们也是那样,看上去好惨哪!

爸爸领着我到了健身浴池,健身浴池在那个年代是鞍山最高档次的浴池了。那时是一角五分钱一张票,一人一张床,有睡衣,有茶水,还可以搓澡,鞍山仅此一家。一个月爸爸只能领我来这里一次。

动荡时期

我有个邻居,我叫他张叔,平时对我很好。有一天,爸爸神秘地对我说:“你不要去小屋。”(小屋是我家的仓库)

我说:“为什么?”

爸爸没办法,小声对我说:“你张叔在那里。”

原来,学生要抓他,没办法,就跑到我家了。他在小屋里待了三天,从我家小屋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他家。

记得爸爸说:“孩子,你长大了,你是个男人了,要学会做人,不该说的打死都不说。你千万不要把张叔说出去,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我像解放军英雄一样坚定地说:“我打死都不说。”

爸爸拍拍我的肩膀,我挺了一下胸。

三天之后,张叔走了,不知上哪儿去了。

在我小的时候,爸爸给我的印象是非常聪明的。因为邻居家的锅碗瓢盆有坏的爸爸都会给他们焊好,他们都说我爸爸的手很巧,更让我自豪的是我爸爸做事总是让人们佩服。又一次邻居家买了个一号大缸,准备激酸菜用。大缸圆圆的很难拿到楼上去,绳子绑了几回都滑掉,大概因为绳子太短吧。这时爸爸正好下来,黄大爷说:“来庆,这个缸怎么绑好?”爸爸走了过去,把缸撬个缝,绳子在缸底一横,又在缸半腰转了一圈一套,缸口一挤,正好不长不短:缸底一横条,缸口一横条,缸中间一个十字花,就把圆圆的缸捆住了。好简单哪,然后用扁担穿过绳子,两人就把缸扛起来了。那时,那些叔叔大爷都笑了。

小时候,爸爸经常讲爷爷生活是如何仔细:一个咸鸭蛋要吃上好几天,有时只拿筷子戳几下,借借味,更从来不乱花钱。

其实爸爸和妈妈在我的印象中真的不一样。爸爸就像爷爷一样,一分钱掰两半花,从来不乱花一分钱,买东西都是捡便宜的买,生活非常仔细。而我的妈妈真的是大手大脚,在那个年代做缝纫活,钱也不少挣,可是就是没有余下钱。

表弟郑琛来了,妈妈总是给他钱;姥姥姥爷每次来都不空手,尤其是姥爷,那时他经常来。

母亲去世后,有一天,爸爸跟我说:“家里头没有人不行。生活得有人照顾啊!别人给我介绍一个对象,以后就是你继母,姓王,你就叫王姨吧。”

我说:“那好啊!”

有一次,爸爸骑车路过站前一个小楼房说,这就是你王姨住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她到我们家看了一圈之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想她可能还会来吧。可是过了几天,她没来。

那天爸爸正好出门办事,我突发奇想,领着几岁的妹妹到了胜利合社,买了一条鲤鱼。这是我第一次买鱼,回到家里以后学着爸爸的样子,把鱼收拾干净。然后往锅里放油,把鱼两面煎黄,再放上一碗准备好的调料,就这样做了一条完整的鱼。那时我才十几岁,也是第一次做鱼。

我领着几岁的妹妹,到了那个小楼前,问一位老太太:“哪位是我王姨?”这位老太太说:“什么王姨?”我说:“是我的继母。”她说:“是那个屋吧,你等着。”过了好一会儿,王姨出来了。

在我印象中,王姨应该像妈妈那样慈祥、可爱。可是,王姨却拉了个脸,说:“是你爸爸让你来说的吧?”

我当时一愣,说:“不是啊,是我自己想的啊。我想你可能爱吃鱼吧,我特意给你做的,这是我第一次做,闻起来可香了。我们一点儿没动,这是整条的。爸爸不知道,他不在家,出门了。”

王姨最后生气地说:“你不要说我是你继母!把鱼拿回去!”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来时,我满脑子就等着大人夸我,可是万万想不到,却是遇到一盆冷水。妹妹吓得躲在我后面,抱着我的腿就哭,当时我也哭了。我真的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我对她好都不行。

后来爸爸回来了,爸爸和同学、同事谈得正高兴,突然发现王姨来了。她进门就说:“我们的事完了,以后你不要再让孩子给我送东西。”

我当时就来劲了,说:“我爸爸不知道,是我自己做的。以后你给我当后妈我还不要呢!”她很生气,而爸爸温和地跟她解释,但还是结束了。

从此,我真的相信那些童话里所写的后妈的可怕。这也给我的心灵留下了很大的伤害。后来爸爸又找了两个阿姨,但是由于我的原因,一直处理不好,都是悲惨的结局。直到我真正懂事后,我才真的后悔。我真正地感到:我最对不起的是我的爸爸。而后来的继母是农村的,但是没因为我出过一点点问题,我做了最大的努力来弥补我因幼稚犯下的过错。

爸爸有一个习惯,就是喝茶。他有个大白搪瓷缸,里面挂着黑红色的茶垢。当时爸爸就喝一种茶:茉莉花茶。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烧水。爸爸每次都是抓一把花茶放在缸里。由于每天有很多邻居和同学来我家做客,所以每天要喝掉几大暖瓶热水。

爸爸还对我说:“茶缸的外面一定要干净,但里面千万不要给我洗。”由此搪瓷缸里面一直挂着一层黑红色的厚厚的茶垢。

很多叔叔大爷对范大爷评价都很高很高!他们评价范大爷办事特别有能力。

别人办不来的事,他去了,进门以后不和别人谈事只和别人抽烟喝茶。临走时说:“把事办了吧。”对方说:“什么事?”其实对方也知道。范大爷笑着说:“哎呀!我都来半天了,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对方笑了笑,把事情给办好了。每次范大爷来我家都谈天论地,给我印象太深太深。

此外,范大爷还经常出门。有一次,范大爷对爸爸说:“过几天出门,给你带铁观音回来。”没几天,范大爷回来了,果然拿着一个圆筒铁罐装的茶叶。

爸爸说:“这个好茶给大家喝吧。”大家喝茶的时候,讲的就是茶道:什么春茶、秋茶、花茶、红茶,还讲了大红袍的故事。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讲泡茶用的茶具,最好的是用南泥壶,南泥壶泡茶不走茶味。当时我就想:不就是喝茶嘛,哪有这么多的讲究!

我从来不喝茶,因为茶给我的印象太苦,喝了真的睡不着觉。但没有想到长大后我却离不开茶了。

我爸爸有一个同学叫张兆林,是书法老师,他和爸爸非常要好,经常和爸爸在一起谈论书法,也在书法上给我很大的启迪。他用一张大纸写了四个字“指点江山”,被爸爸挂在了墙上。那时我就想:这个字和书上的字差远了!一点也不工整。后来听他们谈论书法时,我多少懂了一点什么是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

那时我就在想:字是怎么来的?是老师教的?老师是谁教的?老师的老师是谁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小时候,书法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长大研究书法时,才知道书法有四大学说。

其实在我的一生中,并没有在学校里学到什么,而是小时候听爸爸的同学、同事和邻居聊文化相关的事情,这些聊天内容给我带来了很多很多的感悟。也正是这些感悟才使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培养了我的文化品性,为造就我的性格打下了良好的根基,使我走出了自己的人生之路。

书海荡舟

“文化大革命”中是不提倡看古书的,那是“四旧”。而我从“文化大革命”时期开始到后来那些年,最大的收获却是看书。

爸爸有很多书,那时我看了四大名著:《三国志》《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此外还有《东周列国志》《封神演义》,还有《家》《春》《秋》《苦菜花》《迎春花》《野火春风斗古城》等革命小说。记得《红旗飘飘》我看了好几集,解放战争在我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有一次我问爸爸:

“爸爸,那本《范雎入秦》放哪儿了?”

“就在那一堆书里吧?我好像看到了。”

“那叫范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说:“叫范雎吧。”我以为错了。

记得爸爸笑着问我:“这是谁教你的?”

“是顺下来的。”

爸爸说:“这个字很少人能顺下来念‘雎’。记住孩子,以后看书不要顺,要查字典,否则要误事。文字不是顺的。”

我更喜欢看的是武侠小说,什么《七侠五义》《大八义》《小八义》《十二支金钱镖》《三言二拍》《施公案》《彭公案》《刘公案》《五女兴唐》《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薛刚反唐》《罗通扫北》等。那时的武侠小说大多是“绣像全图”和“增像全图”的线装本。

爸爸每天晚上在台灯下学习日语,而我在一边看书,十点以后爸爸就逼我睡觉了。有时我在台灯下看书正看得高兴,爸爸总是把灯关掉让我睡觉。

记得有一次我看一本古代小说,正看到高兴时,但时间已经很晚了,爸爸不让我看,逼我脱衣睡觉。我躺在被窝里头,打开手电蒙着头看。那时候的电池是不禁用的,看了一会儿灯光就发红了,看不到了。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悄悄地起来用书把台灯挡上继续看。天快亮了,爸爸醒了,瞅了我一眼,把灯关掉,催促我睡觉去。

小说中侠义之士给我的印象是终生难忘的,对这些形象的喜爱已经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但那时的我更想当英雄人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开篇的那段话,至今四十多年了,我还能倒背如流。

保尔·柯察金,他是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英雄。我那时总想像他那样做一个英雄。

距今天已有五十年了,《林海雪原》那首诗“万马军中一小丫……”我可以一字不漏背下来。杨子荣那可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智慧加勇敢的大英雄,那个形象是那么高大,那么淳朴。但现在拍的连续剧里杨子荣的形象和《林海雪原》原著里的杨子荣在我心里的形象大不一样。

《毛主席语录》二百多页我们都能背下来,大家互相提示多少页,对方就能说一共几段并背出来,我的同学和邻居几乎都会背。

这些书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应该是《鲁滨孙漂流记》。在一个荒岛,鲁滨孙和一个野人在一起生活,给他起名叫星期五。这本书给我太多的联想。

爸爸深蓝色的老版本《十万个为什么》,不得不说是给我幼年的大脑装上了开启知识大门的钥匙。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除了读书就是游泳。如果不是我1965年学会了游泳,也许……姐姐,我真的不敢想象……

“文化大革命”刚刚开始的时候,看过一张照片是毛主席在长江穿着睡衣挥手微笑的照片,那是“毛主席横渡长江”。这是我们这代人再熟悉不过的事件了,可以说是家喻户晓。“到大风大浪中去”也是当时流行的口号。

后来家长也不管我们小孩游泳了,而二一九公园又修建了一个游泳湖,那时游泳的人多得就像下饺子。

一天,我和姐姐还有邻居几个小孩去游泳湖游泳,跳水台旁边是深水区,水深有两米,三层台阶。我姐当时只会“打狗刨”的游泳方式。没想到的是,我姐一手捏着鼻子,咕咚一下就从三层的台阶上跳了下去,开始我没注意,可是我一看,我姐一会儿蹿出水面,在水面上闭着眼睛瞎扑腾,还喝了几口水,就在那一瞬间,我喊了一声姐,便跳了下去。我当时个子太矮了,刚入水没游上来,于是我在水下连举带推把姐姐往岸上靠,之后我又蹿出水面换一口气再下去推,就这样我换了四五口气,终于把姐姐推到边上爬上岸了。我上岸之后看到,姐姐坐在台阶上不停地咳嗽。看来她喝了不少水。

现在姐姐还时常讲起小时候游泳的事。她跳下去的时候别人以为她会游泳,如果那天不是我在,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也许是天意吧。

这次是天意,有一天我在楼下玩,玩累了就坐在门洞旁边窄窄的水泥台上休息,突然隐隐约约听到哭的声音。起初我没注意,后来一听不对劲儿,这声音是从一个井盖翻过来的井里传出来的。在那一瞬间我冲过去,把井盖抬到一边一看,是全子!他是老组长的外孙子。我看到他身子在水里,抬着头在哭,见到我就从水里伸出手。我一下子用最快的速度从旁边的铁磴子下去,用双手把他拽出来,举到外面。那时他才三四岁吧。他的哭声把他的妈妈也吸引过来,正好我从井里爬出来对他妈妈说:

“全子掉到井里了。”

二姐(按辈分我叫他妈妈二姐)说:“谢谢你了!”

之后马上抱着冻得哆哆嗦嗦的全子,回家换衣服去了。

我回过头把井盖盖好。那时每一个楼洞门前都有六口井。我重新检查一下其他井的情况,把另外两个有缝的又重新盖好。

后来全子长大了,没少提起这件事。

一天听爸爸说要上班了,现在要复课闹革命了。爸爸上班以后就给我准备上中学的事了。

我的中学生活

1968年6月3日,我们二一九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便升入到鞍山市第九中学。

刚进学校的那一天,从二一九小学的小房子一下进入有大楼的学校,我还真有点激动。而进入中学首先看到的是:五六个学生右臂系着监督小组的袖标,看着那个在楼梯的小仓房里的草垛上躺着的岁数比较大的人,说是“走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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