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地
张清明
家乡的土地全是红石骨子风化的,远远看去都是红褐色的。在那片红土地里,有花生、土豆、红薯、玉米,冬天还能种小麦……红土地里的花生颗粒饱满,红土地里的土豆个儿大,没虫蛀,红土地的红薯很好吃,还能打出许多淀粉。
从前,庄稼人的使命就是种地。如果一个人生长在农村,却又不喜欢种地,那不叫庄稼人,那种人就像《米格尔大街》中描写的浪荡子一样,整天只知道游手好闲,东游西逛地过日子,这样的人最容易犯小偷小摸的毛病。我隔壁院子就有一个,他自己不种地,每逢赶场天去赶集时,就在拥挤的街上扒人家的钱包;路过别人家的地时,又眼馋别人地里的瓜果,看见啥都想拿走。大家都叫他“二流子”。于是,红土地上种的庄稼和蔬果,就有被“二流子”偷摘的时候。
好在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如今的人不再随便去偷人家地里的东西了。
在家乡随母亲生活的年月里,我很喜欢种南瓜。家里的承包地大多是一块块的坡地,带有坎子,而且坎子很高,母亲说这种地势适合种南瓜。我就在每块地角边挖几个坑,多倒些农家肥在里面,再撒下几粒南瓜种,最后薄薄地盖上一层土。没过几天去那一看,那些南瓜秧长得好茁壮哦!说来也奇怪,不论啥年月,只要是经我手种的南瓜,都肯结,而且又大又圆……只是,每年我的南瓜不知道被那二流子偷摘了多少。我心里也没数,顶多骂几句:该死的,又来偷我的南瓜了。
生活在红土地上的人,最自豪的是自己地里的庄稼比人家的长得好。眼看庄稼从种子变成禾苗,从禾苗长成挺拔的植株,再看着它们扬花结子,种地人就像看着自己生养的娃娃那样疼惜,怜爱。如有那不知事的畜生拱到地里祸害了谁的庄稼,那是比挖了人家祖坟还气愤的。所以,只要有这样的事发生,吵架是免不了的,要赔偿的硬要,不愿意赔偿赖账的人又偏不赔,从此便结下了梁子,三天两头地吵闹不休,迎面遇上,眼皮都不愿抬一下,刚错过身子还故意说几句“撬字眼”给人听。
于是,双方可以从日出吵到日落,从日落吵到晚饭后睡觉。他们吵架无非就是喜欢骂人,甚至把你全家人骂个遍,这是人们通常说的横人。横人可以把埋在地下的祖宗十八代骂得倒立起来。鉴于此种因素,有人给自己地头撒上一些农药拌好的诱饵,只要谁家的牲口进了他的地里就会被毒死。被毒死牲口的主人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从此,把自家的畜生紧紧关在圈里了。
像上述吵架和给地头放毒药的人还是极少数的,谁家不养几只鸡鸭猪狗啥的。往往谁家的牲口祸害了周边的农作物,作为庄稼的主人,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嘱咐养牲口的人几句,牲口的主人难为情地唯唯诺诺照办,要不就说,等他地里的庄稼熟了照祸害的面积赔偿便是。往往这么一来二往,话说得很软,气也消了一大半,谁还真要那么一抱谷子和那几个玉米呢?
红土地一般多在山区,所以,许多红土地是缺水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是可以靠,水就难办了,山高坡陡的地头,风调雨顺的年月还好,风不调雨不顺的年月可就遭殃了。红土地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扎水,它想扎水也扎不住,红土地的土颗粒大,不像黄土那么有黏性,只要夏天的太阳照耀几天,高坡地里的禾苗全部蔫头耷脑,向主人告急。
山上的庄稼人都是苦命人,每挑一担粪,一担水,必须一步一步沿着羊肠小道爬上坡去,汗水湿透了衣襟,紧贴在身上极不舒服。男人们干脆光着膀子担粪,扁担把肩头上的皮肉磨得红红的,膀子上的肌肉像铁蛋一样一块块鼓起,一颗颗的汗珠子就从那铁蛋上冒出来;你还会看见,那一颗颗的汗珠子顺着他的额头、脸颊、鼻尖滚落到胸前,再“吧嗒”一下掉进干涸的红土地上,瞬间就不见了。
若是无劳力担粪担水的人家,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眼看着那些嫩油油的禾苗一天天的蔫下去,干下去,最后只有一把火烧了,等待种上下一季的作物。这也是红土地的忧伤……
干旱了,红土地上出不了收成,家家的条件都差不多,谁也不见得比谁好,架也没得吵了。若谁家遇上特别难的事,整个生产队的人都要聚到一起开个会,想方设法来解决困难。谁说不是呢?远亲不如近邻嘛!
生活在红土地上的人,跟红土地有许多相似之处,那就是不扎话,有啥说啥,心底透明、善良,更知道感恩,你只要给他一碗水,他就回你一汪泉。
每回想起红土地,就想起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描绘的那一幅幅艰难的生活场景。生活在家乡的人,谁不是活在平凡的世界里呢?
我的红土地!还有那些生活在红土地上的乡亲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