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画论研究初稿成

三、画论研究初稿成

1941年,历经三年的潜心读书、治学,王世襄终于完成了《中国画论研究》先秦至宋代部分的撰写,同时顺利完成答辩,取得了燕京大学文学硕士的学位。由于这样一个艰深的研究过程,以往人们对王世襄玩物丧志的形象,也在老师与同学的心目中有所改观,同时,人们对他所具备的学问潜质,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当时的哈佛燕京学社,正待选派一个研究生去美国哈佛深造。哈佛燕京学社成立于1928年春,是哈佛大学与燕京大学联合成立的教育机构。作为美国铝业大王的赫尔(Charl Martin Hall 1863—1914)有一笔巨额遗产,用以作为教育基金,其目的是合作研究中国文化和培养汉学人才,自成立以来,已经陆续互派了多批中美学者进行交流学习。当时,有人提议燕京还没有研究美术史的,可考虑送王世襄去哈佛攻读美术史博士。会议讨论时,主持会议的洪煨莲先生立即发言,他认为:“王世襄资质不差,今后如专心治学,可以出成果。但他太贪玩,今后如何,是个未知数。派送哈佛的名额有限,决不能把有限的名额押在未知数上。”洪煨莲是中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和教育家,他的意见,有理有据,一锤定音,众人称是。几天后,洪先生在校园偶遇王世襄,特意告诉他开会的经过及自己对他的反对意见,王世襄听后心悦诚服,认为洪老师的决定非常正确,事后还特意禀告了父亲,而父亲听闻此事后,也极其赞服洪先生的看法,他还对儿子冷静地说:“如果我是洪先生的话,也会这样做的。”我们从这件事可以看到,王氏家族的门风是绝不以一己之利为利的,同时也可一窥当年社会之风气,是多么公正与正派。时隔了七年后的1948年,王世襄有了去美国考察和学术交流的机会,当时曾去拜访洪老师,师生情谊甚为融洽。尔后,相隔了整整三十载,直到1980年,国内“十年浩劫”结束,王世襄又有机会去美国,再次拜望洪老师,当时世襄还只有薄薄的一本油印的《髹饰录解说》可呈送当年的老师,但就是这么一本小小书,在美国的洪老师,看了非常欢喜,还很开心地回忆和聊起往事,他向陪同王世襄前往的费正清夫人费慰梅说起当年反对王世襄去哈佛的事,还打趣地和大家说:“我没有说错,他不再贪玩,还是可以写出书来。”

王世襄《中国画论研究》手稿之一

王世襄在研究生毕业后,下定决心要将《中国画论研究》补写完整,父亲王继曾也屡屡告诉他,做事要有始有终,支持他将《画论》撰写完毕。于是,王世襄又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全心在家继续《画论》的撰写。当时,因燕大在太平洋战争后被日军所封闭而无法去图书馆查找资料,幸好世襄还有家藏的丰富图书可供查阅。就这样,1943年春天,王世襄终于完成了他的一部重要著述。这部《画论》跨越先秦、两汉、南北朝、宋、元、明、清上下五千年,洋洋洒洒,共计七十万言。此著作撰写完毕后,他又与周士庄及另一名社会青年,特用毛笔誊清抄写,并线装成册。尽管这部《画论》的写成历时五载、倾其全力,但王世襄仍觉得他这部学术处女作,尚有不足之处;比如全书“论说罗列多于分析研究,未能揭示各时期理论作法之发展,与画家画迹相印证”,他始终认为,只有再用两三年时间作较大的修改,方能有所提高。于此,他将这部《画论》标为未定稿。当时,由于王世襄正准备南下求职谋生,没时间再对书稿进行修改,于是便将手稿随身携带,又特意将书稿晒蓝复制一份留在家中。

王世襄携带着这部书稿,急急离京南下,虽有时也披阅一番,有时也想能抽空作些修润,这份书稿,凝结着王世襄对先逝的母亲的思念和感激,同时也代表着他三年日夜苦读的成果;然而,却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得以出版问世。直至时隔了近六十年后的2002年,才得以付梓,尘封了将近一个甲子,真多靠了他老而弥坚,长寿体康,才在有生之年能见到这部70万字作品终与读者相见。

《中国画论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封面

说起这部书的问世,也有些轶事可谈。1943年王世襄完成书稿之际,正值国难当头难觅出版问世的机会,而到了1955年,王世襄将此书稿交给人民美术出版社,当时出版社也同意出版,但王世襄经再三考虑,还是觉得不如待好好修改后再行问世,至为妥当,于是他与出版社商量后主动要求撤稿。然而,他没有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国内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接连不断,形势的不断变化,到十年“文革”时,这样的封、资、修的东西,连批判都来不及,遑论出版!到“文革”结束,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后,王世襄一心要将濒临灭绝的种种传统文化能让世人所知,所以伏案全心著书立说,《画论》始终束之高阁,直至王世襄想起修改《画论》时,却已经年老力衰,真是力不从心,而只能作罢。尔后,终由广西师大出版社于2002年7月出版了手写影印本。这本《画论》一波三折的历程,在一定程度上也折射出了近现代以来中国几代学人之命运。他们往往才华横溢、博闻强识、中西汇通,但没法静心专注于自身的学问钻研,太多的光阴和精力被白白浪费于战事和运动之中,不禁让人感叹他们的生不逢时和颠沛坎坷的人生命运。王世襄自然也是中国几代学人中的一分子,且可算是一个典型,当然也可说是个“奇人”呢。

结束了《画论》的撰写,王世襄已29岁了,其父王继曾对他说:“你已经到了自谋生活的年龄。北平沦陷,自然不能再呆下去了。”于是,王世襄决心走出去闯一闯,靠自己所学谋生。但当时的北平已沦为日军占领区,如果要在北平谋职的话无疑是在为日伪工作,他思考再三,决定离开北平,到西南大后方去,因当时北平著名的学府和研究机构均转迁至大后方,对于长期生活在北京的王世襄,那里有浓厚的学人集聚和丰富的人文氛围,那里可以开始一种新的事业和新的生活。当然,此去将有什么样生活和前程在等待着他,也确是难乎预料,抗日的号角还在耳边震响,战争的火焰尚在神州大地上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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