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保弟、枫弟(论时艺之弊)

兄信刚发，弟书适至。家中大小平安，至为快慰。二弟近日读书偏重时艺，兄意殊不谓然。兄尝独居私念，秦始皇焚书坑儒，而儒学遭厄；明太祖以八股取士，而儒学再遭厄。始皇之意，人咸知其恶，焚固不能尽焚，坑又未能尽坑，且二世即亡，时间甚暂，其害尤浅。独明祖之八股取士，外托代圣立言之美名，阴为消弭枭雄之毒计，务使毕生精力尽消磨于咿唔咕哔之中，而末由奋发有为以为家国尽猷谟之献，此其处心积虑，以图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诚不失为驾驭天下之道，而戕贼人才，则莫此为甚。怀宗有言：朕非亡国之君，诸臣皆亡国之臣。则明祖以私学取士之制，亦且贻其子孙忧，此其制度之必须变革，诚有不容缓者矣。夫学问之道，当先端趋向，明去取。今之为时艺者，意果何所居哉！简练揣摩，无非借此以为进身之具，干禄之阶，作终南之捷径耳。使世主不由此以取士，则又将遁而之他，彼之心目中，何尝知圣人之微言大义哉！兄意，时艺既为风会所趋，诚不妨一为研究，唯史学为历代圣哲精神之所寄，凡历来政治、军事、财用、民生之情状，无不穷原竟委，详为罗列。诚使人能细细披阅，剖解其优劣，异日经世之谟即基于此。二弟其勿仅虚掷精神于无用之地，而反置根本之文学于不顾也。龙门笔法眼力迥异常人，兄前研读时，曾亲加丹黄，并有批注，兹乘海郎来益之便，托其而交，幸二弟一读之。

道光十三年十月初八日

◎白话译文

兄长我的信刚送走，刚好弟弟你的信到了。家里老人小孩都平平安安，我感到十分高兴和欣慰。最近二弟读书偏重于八股文，我对此的看法是不应该这样。我曾经独处时私下里想，秦始皇烧毁了天下所有的书卷、活埋了天下的儒生，从而使儒学遭受了这样的厄运；明朝太祖皇帝用考试八股文的方式选取人才，从而使儒学再次遭受厄运。秦始皇焚书坑儒的目的，人们都知道它造成了恶劣的影响，烧书根本不能烧掉所有的书，活埋儒士又不能活埋所有的儒士，而且秦朝只延续了两代皇帝就灭亡了，时间非常短暂，这一事件造成的危害还不算深。但明太祖皇帝确立了用八股考试选取人才的制度，表面上看是有着代替圣贤说话的美好名声，其本质却是一条消灭英雄人才的狠毒计策，务必使他们把一生的精力都消耗在死板的八股文上，而最后把奋发有为作为对家国策略的谋划做出的贡献，这就是他用心险恶的地方，只是为了他的子子孙孙能一直延续他的帝王基业，这的确是一个管理国家社会的好办法，但是这样就杀害了人才、迫害了能人，再也没有比这种做法更卑鄙的了。明代怀宗皇帝曾说过：“我不是使国家灭亡的皇帝，但这样的大臣都是使国家灭亡的臣子。”那么明太祖制定的用八股文选拔人才的制度，也给他的子孙们留下了祸患，这种不合理的制度必须进行变革，确实是刻不容缓的。我们做学问的方法，首先应当端正做学问的态度、把握价值取向，必须清楚哪些是需要剔除的，哪些是需要取用的。现在钻研八股文的人，他们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呢？每天练习揣摩文章，不过是把它作为获取功名的工具、获得官职的途径，当作一个终南捷径罢了。如果朝廷不用八股文来选拔人才，那他们肯定会把这东西扔得远远的而去另寻其他的途径，在他们的心中，怎么能懂得圣人那些包含在精炼语言里的大道理呢！我的意思是，写八股文已经成为现在人们追赶的潮流，完全不妨对其进行一番研究，只有史学是历代圣贤哲人寄托精神的地方，历来社会的政治、军事、财用、民生的状况，都有详细的情况和原委介绍，都详细地罗列出来。诚然如果有人能细致地阅读，剖析阐明其中的优点、缺点，那么以后经世致用的谋略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二弟千万不要只把自己的时间精力白白地放在这种没有用处的地方，反而把根本的学问放在一边顾不上。龙门的笔法和眼力与普通人完全不同，之前我仔细阅读的时候，曾亲自做上了记号，并做了一些批注，现在借海郎来益阳的便利，我托他把书转交给你，希望二弟把这本书读完。

秦始皇像

明太祖朱元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