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河西敦煌少年高卧月牙泉 靖难白虎竟是前朝真圣贤
西宫白虎公孙向东,河西敦煌,畏兀儿人。先祖为元朝陕西省平章政事阿必宝哈。阿必宝哈父笃绵,阿必宝哈祖父乃蒙古帝国成吉思汗御前国师塔塔统阿,塔塔统阿创建蒙古文字、掌金印及钱谷,深得元太祖信赖,地位显赫一时。及至公孙向东,家族没落,祖上又由于“靖难之役”拥立建文帝事,徙居塞外。
明朝中期,朝政不振,甘肃荒凉,敦煌一带杳无人烟,常常受到北部鞑靼、西部亦力把里、东部明军侵扰,成为四战之地。而在这荒漠黄沙中,竟然有一泓清泉,明净澄澈,静如深海,显绿浮蓝,蔚为奇观,是为鸣沙山月牙泉。
有道是:
化外一隅垂罡星,阳关西顾百丈青。
渥洼曾经越飞马,沙海已然开天晴。
弧泉映月鹔鹴饮,漠窟鸣沙白虎听。
皋比焚香决弈处,圣贤登场龙钤轻。
人言月牙泉乃“沙漠之眼”,而公孙向东则为帝王之睛——先父之所以为其拟汉名“公孙向东”,是因王之子为王子,王之孙为王孙,公之子为公子,公之孙为公孙。所谓“天上众星皆拱北,人间无水不朝东”,是也公孙向东,从名称看来,家族遗志令其东进,继承高祖文成武德之迹,胸怀天下,有韬世之心。
这公孙向东,字皇佐,他头戴嵌宝且形紫金冠,身披无极鹤氅金缕衣,脚踏掐丝玳瑁祭红靴,腰插交龙争丹玉拂尘,一袭银袷,一抹琴法,一管羌笛,一派潇洒。玉拂尘处,江河如练追絮蒲,绿绮琴间,万籁似雨沐梨花。此伊、儒、释、道四教合一人物,遁踪于沙漠,远涉于中原,夜间常临风而叹曰:
秋深月冷映楼空,怎教英雄唱大风。
宝鼐熏琴恭操曲,鹘雕举目毅望东。
飞沙袭眼无关泪,灵泉倒影有心生。
寰宇含情万姓看,星辰不远当年宗。
叹罢,公孙徐合双目,施异能“悬浮术”,竟无羽而飞,凭虚御风就此升空,于半空享受天地造化一阵,再落地回庐。时有羌戎猎手瞧见,惊呼有鬼,回报马哈木可汗,可汗笑道:“哪里是鬼,此神仙之术,我公孙兄弟是也。”
当夜,公孙向东与拿拿(奶奶)下棋,老人熬了粥,放至案几前,笑道:“东儿,这些年来,你苦读精研圣贤之道、修齐治平之法,既已满腹经纶,当学有所用,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才是啊!何必在这月牙泉边陪伴我这老婆子?”
“古人云:父母在,不远行。何况拿拿期颐老人,正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家……”老人眉头一锁:“我娘俩在这月牙泉苟安罢了,我们家,在中原,在西安。当年,爷爷阿必宝哈做陕西省平章政事时,君上器重,社稷安宁。哪知,浪花淘尽英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如今,已经是人家朱明王朝的天下了……”
“朱棣暴君,打着靖难旗号犯上作乱,如此国贼,没有文化,怎么治理天下?”公孙向东眼光一锐。
“东儿不得无礼。你熟读四书五经,群伦治要,还是心胸不开么?但看我中华历史,哪一朝不是兴亡交替,哪一朝又不出人杰国栋?秦祖非子昔日也是周王朝的马童,汉祖刘邦也不过是泗水亭亭长,他们哪一个懂得什么文化?即便是我大明太祖,不也是发迹草莽,应时而动的民族英雄?况文雅之人常高谈阔论,阳春白雪,难得民心。相反,浊酒粗谈,下里巴人,更能化众。从简从快,以化百姓,商鞅变法是也。当年变法何其简洁明快?斩敌首一枚爵升一级,何必言圣贤漫长之道,一言蔽之,赢在当下,推动大国崛起才是王道。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民有急心近忧而难谈大忍远虑,毕竟芸芸大众并非个个英雄。那么非常时用非常法,快人快语,俗人俗语,先快速成功,再漫言治理。所谓文化,不过是——不俗不足以服众,不雅不足以出众。拿拿就怕你卓尔不群,不懂得雅俗共赏中庸之道,成为云霄野鹰,而非坐山真雕。”
“叫吃。”公孙向东拈子落子,棋局胜负已定,老人点头大笑。
公孙向东道:“拿拿,东儿不解。百姓不读书,不知仁义,应该驭之以法,又何必倡导仁义道德呢?”
老人道:“你先把粥喝了,拿拿再告诉你。”老人见公孙向东捧起粥来喝,便语重心长道来:“当年,蒙古大汗也是艰苦创业的。他统一蒙古六部,攘外先安内,后来蒙古骑兵横绝欧亚,一时间竟为纵横寰宇的大帝国。可是,元兵残暴,所到之处,不施仁武,恣杀男丁,洗劫城池,大失民心,帝国动摇。我高祖塔塔统阿,进谏大汗,如此下去,国将不国,马背上打天下,切不可马背上治天下。天下未定之时,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战略兵法,皆为帝王所用;天下既定,半部《论语》安天下,其中教人礼义廉耻,忠孝之道,不可废也。人之情,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身为帝王,大定天下,当以民计民生为国本,切不可贪功好战,伤化虐民。自古文设武张,盛世设文,乱世张武,可也。”
“嗯,东儿受教。敢问拿拿,如今,是盛世还是乱世呢?”
“呵呵,西域这里自然还是游牧散众。中原,据说虽非永乐朝盛极一时,当然也不见衰败之状,当称治世。话说中兴之主弘治皇帝去年驾崩,不知道如今继位的又是哪位皇帝……”
“拿拿,其实我们修道之人,又何必在意他们谁当皇帝呢……”
“东儿,你啊,言不由衷。拿拿知道,你胸藏大志,只是由于老太婆我在才有羁绊。拿拿不想让你因为养老而委屈了自己,只要你想走,那就走吧,我们回西安老家。山高路远,长途跋涉,大不了拿拿与你一起浪迹天涯。我们娘俩都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可是……这月牙泉小宅是爹爹为我们建的,爹和娘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来,他们杳无音讯,万一我们走了,他们回来了见不到我们怎么办?”
“嗯。你爹和你娘,如果想起我们还在这里,一定会回来带我们走,如今没有回来,一定是中途遇到了什么困难。”
“究竟是什么困难,可以将他们困十年啊!”公孙向东起身,双拳紧握,满怀激动,老人望着他焦急的样子,点了点头,于是,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东进西安。
月兔失色,金乌东升。这天清晨,月牙泉飞沙飒沓,公孙向东驱散羊群,将苗圃所产最后一分野菜喂养了庭院鸽子、骆驼。只见黄沙四起惊飞鸽,地动山摇摧骆驼。公孙向东道:“鸣沙山沙丘一向都是天然避开月牙泉凹地而向上爬,如今怎会往下刮,莫不成……”
正想着,只见茫茫大漠,千军万马从沙丘四周一跃而出,大军人如潮涌、马似山崩,带头羌王,身着虎皮甲胄,雕弓弯刀,马鞭铜角,极其威风。
大军包围月牙泉,封死月牙泉大宅入口,一校尉出阵吼道:“公孙向东出来答话!”
老太拄着凤头拐,蹒跚上前,那校尉目光一锐,弯弓搭箭,放出一箭,正中老人鞨巾。羌王大怒,吼道:“混蛋!谁让你放箭的!来人啊,拖下去打!”
结果校尉莫名其妙就被拖下马来,受了羌人军法处置。
那羌王解鞍下马,恭恭敬敬行至老太身边,单膝跪地,牵着她的手问道:“拿拿最近可好?”
老太一脸慈祥:“好好。马哈木啊,都长这么大了,你爹羽奴思这些年怎么样了?”
“去世了。”
“哦……愿主保佑。”老人望着烈日,一声长叹。
马哈木转过脸,眉头一皱,义正言辞道:“你们都给我从马背上下来!见了太奶奶还不行礼?太奶奶是蒙古大国师塔塔统阿的后人,阿必宝哈的孙女。快向太奶奶问好!”
只见那些羌兵个个摇头晃脑、战战兢兢地下了马,乱成一片,抱肩鞠躬道:“太奶奶好!”
老太连连点头,摸着马哈木脑袋笑道:“好孩子……”
“你来干什么?”一声凌厉的问候,破坏了这温馨的一幕,公孙向东流星般从半空落下,拂尘一收。
“兄弟,别误会,我只是来看望拿拿的。如今,老哥我已经是蒙兀儿斯坦的可汗了。”
“那又怎么样?你带着这帮爪牙来,分明是来炫耀的。你爹去世,你也不回去守孝,太不像话了……”
“哈哈?还有这规矩。我已经把我爹的尸体,贡献给大漠里的雄鹰和苍狼了,他死了肉身还能给动物们管一顿饭,多好啊!”
“你这逆子!”公孙向东正要争执,被老太挡住,老太笑道:“马哈木,恭喜你顺利继承汗位,这些年来,多亏你们接济照顾了,我们娘俩在这地方,实在不方便,加上东儿又想念双亲,所以我们决定回西安了。”
“啊!拿拿你要走……不可以!拿拿是我朝文明之血脉,德高望重,知识渊博,住在这里相当于国宝,如今去大明那里,恐会受人排挤,遭人非议。”
老太笑笑:“拿拿老了,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能活到现在,全托靠真主,眼下我们娘俩举目无亲,东儿想念爹娘,老太婆我也想念儿子儿媳啊,等了他们十年,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碧云天,月牙泉,可汗一声长叹。终究是留不住这一老一少。临行前,可汗见老人的坐骑骆驼瘦弱不堪,于是下令,唤来一匹饱食精壮的西域卷毛双峰驼,赠予老人,并留下一颗“天丝玛瑙”作为信物,扬言途中只要有人阻拦,展示此信物,如临可汗。
辞别可汗,踏上征程。行不出数里,又一队人马追来,这次是马哈木的弟弟阿黑麻,吐鲁番之王。阿黑麻不像兄长那样宽厚仁德,多了些狡黠恣肆,他披狼皮银铠,带领骑兵队挡住老少去路,环行二人周遭,闹得黄沙席卷,尘土飞扬,寸步难行。公孙向东大怒!凌空飞起,横扫拂尘,悬空落地之间,沙尘散去,阿黑麻大笑道:“我以为是什么人惹得我哥有动静,原来是一老一少要走啦?”
“速檀阿黑麻!敢带一帮草包过来,挡我去路,是找死吗?”
“你说什么!公孙向东,我看你现在,是已经分不清自己血统了?瞧你,一身汉人打扮,慢悠悠、轻飘飘的,真是恶心,哪里像个男子汉?”阿黑麻扬鞭道:“告诉你,我爹不在了,现在中原大西北就是我和我哥的天下,我哥统治蒙兀儿斯坦,本大爷统治吐鲁番。你在我们的地盘,还嚣张昂扬个什么劲儿?这地方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要以为你是大国师后裔,大爷我就得看你脸色,我哥抬举你们,大爷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你有什么本领,值得让我们敬你三分?”
公孙向东凝眉道:“江湖险恶,弱肉强食。既然你们来送死,我就成全你们!”
“哈哈哈哈……”阿黑麻捧腹道:“我没有听错吧?你可看清楚了,我今日带领了吐鲁番五百精骑,这算是本大爷的御前护卫了!你孤身一人,有何惧哉!”
公孙向东转手从交龙争丹玉拂尘中拔出一把寒光宝剑,剑光耀眼,当公孙向东与阿黑麻互刺一剑,阿黑麻中了剑,才发现公孙向东竟身坚如铁,反将他的马刀挡了回去,阿黑麻惊愕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了中原人的妖法,铁布衫……”
主帅中剑,护卫奔马上前,公孙向东腰插拂尘,眼神凌厉,双掌端平,施“悬浮术”凌空飘起,升至中天。适值烈日炫目,犹如神助,众铁骑弯弓搭箭,公孙向东一把扯下背上绿绮琴黄罗罩,悬空盘腿而坐,疾操一曲《广陵散》——此曲乃魏晋绝学,被公孙向东于月牙泉畔听风悟出,全然复原,遂成术法绝技。
神曲重生!荡人心魄,乱人意念。那五百铁骑摇头晃脑,失去控制,竟开始彼此对射,自相残杀,阿黑麻捂着伤口,目瞪口呆,喝止不住……
不出片刻,五百铁骑自杀殆尽,仅剩一人,乃阿黑麻随从,意志还算坚定。公孙向东见状,琴曲力道再加一重!那随从终于失去主张,举着马刀转向阿黑麻,气喘吁吁道:“主公,呵呵!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很想砍你一刀!让我砍你一刀吧?”
“什么?你疯啦!”阿黑麻不停躲闪,终不耐烦,一刀将其砍死。
眼下,大漠中只剩三人。战马凌乱,甲戈狼藉,公孙向东从半空落下,将绿绮琴竖插沙中,手从拂尘中拔出宝剑,一步一步走向阿黑麻,阿黑麻颈上冷汗迭出,渗透脊背……
“东儿!”
“刀下留人……”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一个是老太,一个是远处奔马而来的马哈木可汗。马哈木可汗抱拳道:“公孙兄弟!是我没有管教好我弟兄——请你手下留情!他现在已是吐鲁番首领,杀了他吐鲁番会大乱的!”
公孙向东道:“吐鲁番首领,出言不逊,咄咄逼人,当首领就这点觉悟?”
“是我兄弟不对。”
公孙向东道:“我与拿拿远涉中原,是要寻亲归故土!先祖在世,未曾亏待你们,如今只是家道沦落,不得已才寄人篱下,你们竟敢苦苦相逼!如今你们一个个都锦衣玉食,称王称霸了,岂能让我公孙向东心平气和,坐看尔等一世繁华!”
老太一听,忽然热泪盈眶,道:“东儿啊——你终于说出了你这辈子的心里话……”
“当然了!”公孙向东道:“男儿志在四方,岂能敛迹茅庐,坐沦宅中丈夫!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公孙向东双目含泪,剑指阿黑麻,道:“方才,你狂称——我站在你的地盘?天下江湖,弱肉强食,你本事不到家,眼下,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取代吐鲁番大王之位,只是——花盆难养万年松,我还不习惯这羌戎膻腥之地。你也听好了,连成吉思汗都是过眼烟云,如今的你们怎敢放肆!大明朝廷恩泽你身为一方番酋,不想着经纶世务,造福百姓,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兴不义之兵,真是跳梁小丑,可恨至极!”
“兄弟说得是,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马哈木可汗点头。
“我公孙向东今日,千里寻亲,就算事与愿违,也势必要定居长安,振兴祖宗辉煌,再不沦落他乡。”说罢,公孙向东扶起老太,牵着骆驼,继续开始迢迢远行……
阿黑麻望着老少背影,道:“平日看这小子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马哈木可汗道:“你算是长见识了。他最厉害的,还不是他的武功修为,而是他刚刚那一番话——这小子,绝非屈居人下之辈。假以时日,一旦崭露头角,这小子一定会成为中原炙手可热的人物。你看他,他那双藐视群雄的锋利眼神,俨然就是当年的诸葛亮、刘伯温啊!”
“大哥,诸葛亮刘伯温是谁?”阿黑麻问。
“唉……”马哈木可汗摇头叹息。
月牙泉里修道论仁武,公孙向东弄琴叱戎酋。
此可谓:
良驹竞风不待期,直取长安万州低。
厉雄总弃苟安志,大世伯伦即掌一。
李贺燕山金络脑,荀儒文章耀骐骥。
关公赤兔破五关,太宗六骏镇昭陵。
嘶风只需继续前,睹云何必一朝凄。
天心开辉总是帝,明月毋需偷星机。
却说,公孙向东与老太行至嘉峪关,见嘉峪关上狼烟遍地,死伤枕藉,号角悲切,遍插纛旗。雄关内外不时有兵士进进出出,加固城防。四下一打听,才知是鞑靼亲王巴达荣贵犯境未遂,暂且退兵。嘉峪关总兵毛锐身中十余箭,背靠城墙,正在被军医一一拔出。
毛锐性急,嚷道:“你会不会治,一根一根拔慢死了,叫十几个人来同时拔不就好了?”
军医大惊:“毛将军万万不可,箭创伤至肌里,且不说同时拔会加剧痛苦,若不慎伤了血管,将军必失血过多而亡!”
“烦死了……”毛锐摇一摇头,抖落额上豆汗。
公孙向东上前道:“将军,在下乃甘肃方士,得知嘉峪关有变,特来行医投军,报效国家。”
毛锐忍着疼痛,仔细一打量公孙向东,觉得其相貌非凡,必有建树,便问道:“你会拔箭吗?”
“会。”
“会快速将我这箭杆拔出,治好箭伤吗?”
“会。”
“军医!让他来!”
军医一愣,指责道:“年轻人,莫说我嫌你和我抢饭碗,大将军的伤,是马文升巡抚大人交给我的差事,治好了我得回去复命。再说了,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江湖人士插手,快走!”
“江湖人士怎么了,你我既身在江湖,哪个不是江湖人士?多个人多个帮手,小子,你且辅助他,给他当帮手吧!”毛锐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辅助,小事一桩。”公孙向东道。
毛锐推开军医,站直了,坦然对公孙向东言道:“小子,虽然我很佩服江湖上一些大言不惭的人说话时的勇气,但我更恨骗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明白。”
“那好,军医你不要插手,让他来。”
“将军不可,此人万一是敌方奸细,将军岂不空折万金之躯?”
“哈哈哈哈,想我毛家,祖上三代为将,镇守甘肃。行军多年,谁是奸细我还能分不清?此人充其量是一江湖郎中,且看他是否夸口。若是办不到,你们当即砍下他的头颅!”
公孙向东从瓶中取出一丸丹药,置瓷碗中,从囊倒出热水融化了,搅拌匀,言道:“此乃用敦煌月牙泉特产七星草、铁背鱼炼制的药丸,我名之为大还丹。食之可以补血养气,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将军请用。”
毛锐不疑,喝酒般一碗干了。此时,公孙向东目光一锐,捋袖并指,突然间——如幻如影——冲着毛锐身上狂击一百多门穴道!身法极快,看得众将士眼花缭乱,张口结舌。毛锐被封了穴道,一动不动,坚若磐石。公孙向东一跃而起,倒立出掌,冲着毛锐天灵盖重重一击,大吼一声:“雪花盖顶!”
只听嗖嗖嗖数声,毛锐身上十余箭一闪而逝,被公孙向东从肌肤中逼出,滴血未留,毛锐就此倒地。
众将慌乱之时,毛锐穴道自解,坐起,恍如隔世,惊异地望着公孙向东,一言不发。此情此景,被前来督军的马文升瞧见,马文升见公孙向东气宇轩昂、落落大方,便探问:“少年,你是何方人士?”
“启禀大人,在下公孙向东,甘肃敦煌人,回西安老家探亲,不料路上见嘉峪关有变,自恃精通些医术兵法,特来相助!”
马文升大喜:“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若是能助我击退强敌,我派人用马车送你回西安!”
公孙向东一听,回首望了望老太,言道:“既如此,还望大人善待在下祖母,在下今夜去去就来。”
“你今夜何往?”马文升问。
“在下方才得知,巴达荣贵犯境未遂,正在嘉峪关五里外休养生息,打算整兵再战。”
“是的!你有何良策,但说无妨!”
“久闻鞑靼屡犯边境,甘肃此处与胡尘接壤,嘉峪关乃西北咽喉,鞑靼一定会运用成吉思汗统兵策略,攻破一点,合兵一处,全军切入,江山不保。”
马文升激动道:“小兄弟有见识!既能神通鞑靼战法,必有退敌妙策!”
公孙向东道:“此战需要化被动为主动,挫其锐气,令其不敢来犯!”
马文升有些失望,道:“此言听起来鼓舞士气,并无实策,小兄弟你还是太年轻了……你可知中原与夷狄交手,若无人数优势,犹如趋羊喂虎也!这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两种文明之交锋。北宋名臣范仲淹有言——胡虏夷狄,食无定物,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待天时而动,且刚悍善战,茹毛饮血,殆非人类。胡虏以夷狄相攻,尚不能胜,倘与之邻,将何术以御之哉?这便是老夫头痛之处!也就是说,同等数量的中原人,与同等数量的鞑靼人打仗,若无谋略,大部分是中原败,这绝非老夫泄气,而是两种文明的必然!游牧文明必然锻造出大批量居住不固定、勇于犯险的猎人,农耕文明必然锻造出大批量安分守己,安土重迁的农民。农民对猎人,战斗力不言而喻。”
公孙向东一摆拂尘,莞尔一笑:“大人不必担忧,为道者应通达济远,岂不知天无绝人之路?我主造物,石头剪子布,一物降一物。我言化被动为主动,并非空谈,已有全策。再者,我也未说要全员出击啊?老虎与黄蜂,谁厉害,是不是不可用数量衡量?即便是群虎与群蜂,数量相等,那又怎样,是不是也不可用数量衡量?性质不一样,胜负自然是未知。我公孙向东带兵,决不主张硬碰硬,此乃匹夫之勇,非将才所为。”
“公孙向东……”马文升双目放光,开始重新打量这位少年,发现此人仪表出众,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大有军师气派,一颦一笑里皆含国士之风,必是哪位世家公子?公孙……公孙……
“小兄弟,你复姓公孙,师承何人?”马文升探问。
公孙向东转身,望着祖母,言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祖母一手调教出来的,家父是畏兀儿部回人——阿丹,家母也是畏兀儿部回人——阿伊莎。”
“回人?啊……那不就是鞑子……和鞑子是一类的吧……”诸位将军开始窃窃私语。
公孙向东道:“我祖上乃前朝陕西省平章政事阿必宝哈,祖母高祖,是前朝国师塔塔统阿……”
“啊……前朝余孽……”诸将又开始窃窃私语。
公孙向东道:“虽然我身为回人,但祖上也曾受大明招安任仕。当年靖难之役,先祖因拥立建文帝朱允炆而事败,遭到明太宗朝臣排挤构陷,不得已而徙居塞外……”
马文升听得入神,心想道:“塔塔统阿,堪称蒙古国父,是他将文明带给蒙古,创建文字,传承文明,难得有这样的后人……至于靖难之役,那已不是我们这些为人臣子得以评价的历史。”于是马文升道:“天下大定,既然是农业文明,当以百姓安定为大计!鞑靼乃蒙古余部,苟延残喘,包藏祸心,不服教化,屡次犯境,是乃罪不容诛!公孙兄弟是回人,不是蒙古人,虽然回人也曾被蒙古人统治过,但是试问我朝之前,有哪一个人没有受过元朝的统治呢?胡无百年之运,只有汉文化方可明德济远!各位且看公孙兄弟装扮,他头戴西汉文景獬豸冠,身披无极鹤氅金缕衣,足上掐丝玳瑁祭红靴,腰间交龙争丹玉拂尘,一袭银袷,一派潇洒。这身绝配,真乃回汉结合,民族团结之典范!”
公孙向东尴尬道:“大人唤我‘兄弟’,实不敢当。”
“哎……”马文升道:“我并非唤你,而是说回汉两个民族情同兄弟,从盛唐就开始了。小兄弟你既知大义,那么如今我们应当为了国家,为了大民族,联手维护区域和平稳定。”
“义不容辞。”公孙向东道。
“那就将你全盘的策略托出,让我听听你的黄蜂战?”
“嗯,所谓黄蜂战,就是奇袭战。我观天边乌云密布,知今夜必有雷雨——天公作美,用兵之机。今夜可召五百敢死队,头戴面具,手着银铃,腰揣利刃,直逼敌营。夜间大雨,敌人必难掌灯,我军以铃声为号令,进入敌营,瞬间摇铃,随摇随走。电光一闪,见无面具者,悉数斩杀,电光一灭,全体伏地不动,敌军必乱,自相击杀,下一道电闪出,面具客起身,肆意杀敌,电灭诈死……如此反复,此黄蜂搅乱敌营之计,一夜可成。”
“呃?!”马文升一捋长髯,久久不语,终于,老人转身击掌道:“奇计也!”
于是马文升依计而行,传令遣士袭营,当夜大雨滂沱,电光石火,鞑靼军营中铃声扰成一团,处处听人嘶吼:“有鬼!有鬼!”天亮之后,见满地死尸,皆为鞑靼人,明军无一伤亡,全身而退,巴达荣贵怒火冲天,振臂嘶吼道:“马文升!老匹夫!我要杀了你!”
翌日,巴达荣贵带领大将阿希格、耶萨,怒兵直指嘉峪关,马文升用望远镜于谯门查看,瞧见鞑靼兵微将寡,人困马乏,必是昨夜袭营成功!心中窃喜,料定鞑靼此乃“强弩之末,不穿鲁缟”,西北边防,已无忧矣。
巴达荣贵于关外叫骂:“匹夫马文升!明人不做暗事,只会鬼鬼祟祟使诈术,算什么英雄!有种出关,看我不砍了你的狗头当蹴鞠!”
嘉峪关上,公孙向东凛然出阵:“住口!天下大定,尔等何以造次兴兵!”
“哎呀?马文升,请来个白面秀才跟我练嘴来了?你什么人,胆敢指责本座鞑靼亲王巴达荣贵!”
公孙向东眉宇一横:“亲王又怎样,还不是扰民乱境的盲流之辈……”
“你说什么?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敢藐视我们鞑靼人……”
公孙向东道:“我父亲曾经教导过我——故我深知鞑靼生产生活受天时制约严重,但凡水草衰败之际,霜雪寒风,牲畜活不下去,人民生活难以为继,只能南下抢掠……但是,明朝既已与鞑靼定下盟约,就像当年辽宋澶渊之盟一样,每年赐给鞑靼岁币物资,供应生活,只要鞑靼以民生为大任,有需要可以再提,何以大动干戈,兴兵来犯?”
“蠢货!”巴达荣贵道:“人家给的哪有自己抢的用着踏实!况且给多给少看人家脸色,自己抢就随心所欲,这样的生活多痛快啊!哈哈哈哈……”
“什么?”公孙向东怒道:“此乃强盗之语,狂浪之言!看来家父对鞑靼的判断是错误的!”
“你爹是个蠢货,你也是个蠢货,哈哈哈哈……我真想知道你爹是谁?”
公孙向东道:“我爹是前朝陕西平章政事阿必宝哈之后——阿丹,我娘是敦煌美女阿伊莎。”
“哈哈哈哈……还敦煌美女……”巴达荣贵正狂笑着,忽然一怔:“阿伊莎?哈哈……十年前,我玩过一个泼妇,也叫阿伊莎,那是阿希格从甘肃给我抓过来的!”
“什么?!!!”公孙向东惊恐万状,问道:“阿希格……把阿伊莎献给了你……”
此时,阿希格已是鞑靼大将,出阵笑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冤家路窄!东儿,想不到你投靠了大明,我却在这里吧?!”
“舅舅……你把娘……”公孙向东目眦尽裂,吼道:“你把娘怎么样了!我爹呢!”
“哼。你娘跟了你那个没出息的爹,原本想着他还是前朝后裔,能跟着沾点光,结果竟是一笔赔本买卖!”阿希格狞笑道。
“所以……你就把娘献给这个土匪了?”
“那当然!老爷子死得早,她来投靠我,当然得听我这个大哥的!那个没用的男人还说什么要带她去西安老家,真是狗屁啊,祖宗的那点福泽早耗尽了!与其让我妹妹跟着他吃苦,不如杀了他,早点让我妹妹脱离苦海,也让我过过衣食无忧的舒坦日子……”
“什么?舅舅你杀了我爹?!”公孙向东大惊。
“哼。那种没用的男人,连个女人都养不起,不必活了。”
“啊!!!”公孙向东怒不可遏,眼中流出热泪。
“还不止呢……”巴达荣贵道:“那个泼妇,被我玩弄了之后,也上吊死了,哈哈哈哈……貌似她对她的穷汉子很痴情啊!”
“啊……!!!”
嘉峪关上,一声撼天动地的悲呼,有道是,圣贤不平托日月,天地不平怒风雷,公孙向东咬牙流泪,雷霆般从关上腾空而起,流星一样直指大将阿希格!说时迟,那时快,鞑靼兵万箭齐发,尽皆被铁布衫挡去,公孙向东利掌挡住阿希格大刀,反抓刀刃,将阿希格抛出十丈之高,重重落地,被鞑子兵保护,阿希格大惊,一时间还来不及反应和思考……
马文升见公孙向东被围,正要开关,命大军悉出,时敌寡我众,可与鞑靼决一死战,怎料,此时沙场竟然响起琴声—— 《引商刻羽》。
公孙向东自创此曲,曲调异常,凄惨悲怆,一时间嘉峪关黄沙漫漫,杀机四伏,地动山摇……
浩浩黄土!飒飒秋风!风土交融!凝成四人!雄壮无比——
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
此四人,合称“蒙古四獒”,乃成吉思汗手下四位开国功臣。
武将复苏,状若秦俑。公孙向东琴弦一扫,速不台手持金光锬,冲入保护圈中,一矛将阿希格挑起——琴弦一挑,哲别眼疾手快,一箭便射穿了阿希格首级,脑浆溅了一地……
鞑靼名将耶萨见状,惊呼:“这……这是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四位太爷爷啊!”正看着,公孙向东琴弦再扫,耶萨已被身后忽必来弯刀劈成两半……
却说公孙向东狂扫神琴,“蒙古四獒”闻声而动,沙场大开杀戒,嘉峪关上的明朝众臣看得魂飞魄散,马文升目光如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甘肃总兵官毛锐瞠目结舌,凝视着四位蒙古虎将,再看公孙向东,方知这世上不只有惊人武艺,更有动心文曲——那曲磅礴狂放,十指连弹之际,虎将闻声而动,以必死之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蒙古名将受琴法驭之,临敌之际,斩马刀现,一刀劈下,人马俱碎……
这公孙向东,到底是何许人?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想提出这个问题,而对于公孙向东来说,他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只知道,他已沦为了孤儿,千里寻亲……突然化作了泡影!父母惨死,心中雷霆万钧。十年前,原来早在十年前,他就已经沦为孤儿了,可他却踏踏实实在月牙泉傻等了十年,十年前的他,还是一个十岁少年,与骆驼、鸽子、绵羊为伍的西域少年。他不停地放出信鸽,不停地写信,却从来不见信鸽飞回来,他也不知道信鸽会飞向哪里,由于强烈的思念,他只是不停地写,流着泪写……
“鸽子啊鸽子!快吧我的思念带到爹爹娘亲那里!全靠你了!”
有谁知道,在西北苍凉的大漠里,有一道月牙泉,十年前,有个满怀殷切期待的小朋友,在那泉水边,放走了信鸽,擦干了泪。多少次,他想从这茫茫大漠飞奔而去,回头却又看到身后奶奶一脸的艰辛。十年之后,又有谁解释他这些年来,等待的意义……
嘉峪关之战完胜!公孙向东生擒鞑靼主帅巴达荣贵。
第二天清晨,巴达荣贵的头颅,已经被悬挂在嘉峪关外,城楼上旌旗飘扬,旗下垂一长缦,上书十六字: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邦国再强,好战必亡。
之后,五朝元老马文升立即回宫,慷慨激昂向朝廷重磅推荐公孙向东,待皇上召见时,已不见老少踪影……
正德皇帝好奇心十足,扬言一定要寻此高人,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五朝元老的马文升,如此激动,目光如炬地推荐一个人,仿佛在寄托一种梦想和愿望一样……
后来听说其隐居关中,著书立说,倒是有人读过他的文章,却从未见过本人,只在书中扉页,得到一首落款为“公孙”的《叹道诗》:
道作无时何须有,道来有时总归无。
有无无无无悟道,无有有有有道出。
意有意无非真意,上观有无天下忽。
无中生有人道处,有而道无大道如。
第八回 鞑靼王子铁骑南下 曹少公萧关守西安
麒麒锦带佩吴钩,飒沓青骊跃紫骝。
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头。
汉兵大呼一当百,虏骑相看哭且愁。
教战虽令赴汤火,终知上将先伐谋。
真想不到,以佛心自居的大唐王维,一首《燕支行》竟居然也能流露出如此慷慨之气。
他笑了。
于是他一跷二郎腿,背靠太师椅,脚后跟搭在榻上,在这拥有过雄汉盛唐的十三朝古都小院中,一杯秦毫入肚,舒适地放松身子,玩玩自己的“悬浮术”。
他不喝酒,因为他信奉伊斯兰教,并且虔诚地叩拜真主。他喝茶,因为他觉得茶可以让人最大限度保持着享受与冷静。他喜欢沉浸在茶叶带给他的清香与平静中,并享受这种悠闲。
昔日嘉峪关一战成名,他得到了两个最倾慕他的伯乐,一个叫马文升,一个叫朱厚照。
马文升老爷子算是他当年的战友了,五朝元老,德高望重,铁杆伯乐,没什么可说的。
朱厚照,即是当今大明王朝圣上正德皇帝的尊姓大名。从马文升的激昂推荐到亲自看他的著作,皇上的圣旨,务必要找到他,因为皇上难得发现一个人,价值观与自己如此相似,甚至比自己高好几筹。如果说陌上阳是正德皇养的一只猎鹰,那公孙向东当是正德皇景仰的一尊神了。
三年前,从敦煌到西安。三年后,公孙向东与拿拿在这里安家了,或者说,他只是回到了当年祖先居住过的地方。要不是靖难之役,先祖拥立建文帝事败,他的人生也许不会这么颠沛流离,或许还会继承远祖陕西省平章政事这个荣誉,当个官什么的。与之相比,昔日年少的他,甚至更想继承的,是蒙古大国师塔塔统阿的文化与智慧,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佐之才。
“东儿,水不深者,不可以广济;羽不丰者,不可以图远。年少重要的是积累,不可过度张扬。如今我们娘俩西天取经一样,终于回到了西安,这一路上,你知道你失去了父母,我知道我失去了儿子儿媳,而我们唯一的亲人,就是我托付给人家的外孙女了。”
公孙向东的表妹,是拿拿早年托孤给刘大夏的养女,叫刘西凤。而当老太太见到了外孙女,才发现,刘大夏居然已经将她培养成一名外表亭亭玉立,内里武艺绝伦的不世高手!平日西凤以义女、侍卫身份紧随刘大夏左右。刘西凤能开三石之弓,一石一百二十斤,腰缠神兵——四丈绊马索,过关斩将,百步穿杨,实有须眉莫敌之壮,万夫不当之勇。那一日兄妹初遇,她见公孙向东气宇轩昂,衣着华贵,就料定是个草包。
“想当我哥,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一阵比武下来,公孙向东拂尘宝剑对刘西凤的缠腰绊马索,公孙戾气一运,绊马索被利剑斩断,然后剑刃如长蛇逶迤,寒光四射,将横空袭来的锁链依次斩断,成为废铁,掉落在地,剑锋还顺势搭在刘西凤脖子上。
“怎么样?妹妹。”
“哼。”
刘西凤夺过剑柄,反攻表哥,公孙向东猝不及防,急提真元,贯穿肌体运作铁布衫功,连续中了刘西凤好几剑,都安然无恙,最后索性夺过剑刃,收鞘拂尘,微微一笑。
“呵呵,铁布衫。”刘西凤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手,但却撒娇道:“当人家哥哥,连个见面礼都没有,小气鬼……”
公孙向东只好将蒙兀儿斯坦可汗临行前赠予的“天丝玛瑙”奉上,妹子一把夺过,爱不释手,也不道谢。
老太与刘大夏寒暄,才知他不久前已经辞去朝廷职务,问为什么,刘大夏实在一腔怒火。
“哼,小皇帝不学无术,整日与宦官异人混在一起,儿戏江山,玩世不恭,老头子我不伺候了!”
且听刘大夏的片面之词:
朝鲜进贡的番邦水果,皇上不吃便不吃,还给人家回圣旨说,你这水果太难吃了,这个以后不要送来了,有更好吃的再送些来。让人家物资匮乏的邦国情何以堪,这是不会做人。
整天没事干在宫里骑马,吃奇怪的零食,还分给太监吃,喂马吃,没上没下,这是不会做主公。
对付区区几个倭寇,居然兴师动众,隐姓埋名,亲自披挂上阵,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不为天下人爱惜自己,这是不会做皇帝。
更令人恶心的是,请来了什么西域画师,辱伦丧德,为自己雕刻裸像,裸像由大理石砌成,置于乾清宫外,搔首弄姿,敞露下体,表情还引以为傲,供人“欣赏”,简直有失帝王大体,不知廉耻!
“那雕像呢?”
“我买通侍卫,派良将忠臣连夜给砸了。”
“皇上他知道吗?”
“应该知道。但是他应该想不到是我派人干的。哼,可是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如今老汉我连官也不当了!有本事就让他杀了我吧!”
“大人果然有精忠报国的气概。”老太赞赏道。
公孙向东见刘大夏一腔怒火,只好打趣道:“大师兄,你这样忤逆圣心,反而是逼皇上犯错啊,身为臣子这样做真的好吗?”
“臭小子,还说我,你整日就知道跟老师学习,龟缩在书房里,著书立说,真会说话,有本事你去说服皇上啊?”
刘大夏是不玩了,因为他真拿皇上没办法,刘西凤说这是代沟,刘大夏不同意,认为是皇帝自己“不求上进,丧德在先”。刘西凤让他推荐表哥公孙向东入仕,他不推荐,不是他不欣赏公孙向东,而是顽固的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公孙向东算起来,虽是刘大夏的小师弟,但是身为大师兄的老爷子,实在是对皇帝拉不下脸。
公孙向东与刘大夏之间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师傅,那就是——辅佐“弘治中兴”的太师王恕,老爷子如今九十岁高龄。
王恕与儿子王承裕在陕西三原创立宏道书院,门下有七位才华横溢的徒弟,个个堪称精英中的精英,并称“宏道七圣”:
大师兄刘大夏,字时雍,六十九岁,也曾辅佐“弘治中兴”,如今自认为是“功未成而身退”。道号天枢星,天枢星主权力。
二师兄章懋,字德懋,六十九岁,国学泰斗,直言进谏,无惧生死,朝廷言官典范,翰林院居士,谨小慎微。道号天玑星,因其清贫,天玑星主财富。
三师兄孙交,字志同,五十二岁,外号“奏折之王”,朝廷外交大使,官至四夷提督。道号天璇星,天璇星主外交。
四师兄王承裕,字天宇,五十岁,王恕之子,精研太极,号“书院主人”,精心传学。道号玉衡星,玉衡星主廉贞。
五师兄王守仁,字伯安,三十三岁,王承裕族侄,朝廷兵部主事,独创一套《心学》思考方式,被王恕誉为天纵之才,有望会成为一代宗师。道号天权星,又叫文曲星。
六师兄赵世郁,字本学,二十七岁,山林隐者,江湖豪侠,精通十八般武艺,善调兵遣将,熟读《六韬三略》,有“小姜维”之称。道号开阳星,又叫武曲星。
七师弟公孙向东,字皇佐,二十岁,王恕逢人闭口不谈,收为关门弟子,视如己出,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师徒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门中师兄弟秘传公孙向东会成为师徒七人集大成者。道号瑶光星,瑶光星主战争,又叫破军星。
天降七星,熔于一炉,便是地上的宏道书院。
可这宏道书院,却在王恕的掐指一算中,开始不对劲。
那一日老爷子正在讲课,忽闻云端马嘶,竟突然起身,昂首四望,搞得全班学生也都起立,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要么说王恕老爷子不愧堪称老神仙,他望着云端,竟然当即吟了一首诗——
春来百兽竞探山,北云奔南风塞川,长城骁将观旌紧,何处大宛嘶雄关。
这首诗正是他此刻所闻到的战争气息,边疆刚刚发生的写照,只是学生们看不到。
但是这些学生一个比一个聪明,听都听出来意思了。首当其冲的大师兄刘大夏便对道:“洪武永乐扫北狄,龙盘中华今胜昔,弘治戢戈河海晏,犯境未免征太急?”
二师兄章懋,马上来一句:“皇臣报国一字忠,良驹久沐在春风,筋骨文烙报明主,何惧身殉垓心中!”
三师兄孙交:“左衽披发禽兽智,逐草随畜待时日,一朝风雪霜草尽,即断明王与约誓。”
四师兄王承裕也叹道:“杳闻鞑靼好交兵,茹毛饮血敷膻腥,财匮兴师屠万姓,不习诗书礼乐经。”
五师兄王守仁摇头道:“化远之心谓之仁,将心比心谓之义,心不顾死谓之勇,勇而无道谓之狂。”
六师兄赵世郁笑道:“驱虎必教黄蜂卒,诛狼堪施蛇蝎毒,风雷水火贵用妙,天地无处不为图。”
公孙向东道:“折将撼军可凭舌,不战教乱谓明哲,圣人浑身皆甲兵,莫教车马祸山河。”
小师弟大言不惭,惹得诸位师兄哈哈大笑,连师父也拈须笑了,问道:“哎?小学生就是可爱。好徒儿,你凭一张嘴就可以打仗,岂非效仿诸葛亮,唇枪舌剑,骂死王朗乎?”
公孙向东侧过脸傲娇道:“师父师兄,你们就好好笑话我,我会把你们的笑声当作是掌声的。”
正当众人笑谈,突然一侍卫破门而入,气喘吁吁禀报老三孙交:“启禀主公,鞑靼小王子举兵突袭西北,现已攻克灵州,直逼萧关!萧关有失,关中不保!”
孙交瞠目结舌,望着王恕老爷子,心里惊叹:“老师真神人也!”
王恕当即扔下书本,言道:“本学、皇佐,你二人立刻启程回西安,报知巡抚大人杨一清,招募乡勇,务必要驱敌于城门之外,莫教重蹈明英宗当年于谦守北京之覆辙!劳民巷战,破坏家园……”二人即领命而去。
鞑靼小王子巴图蒙克,那可是个纯野生品种。四岁骑马,五岁打猎,六岁杀人,七岁就当了草原老大,目空一切,从不把眼前移动过去的任何生物放在眼里。
当然了,也包括人。
这厮和陌上阳一样,都把人类看作只会移动的畜生。区别是,陌上阳认为,畜生有好的,谁也不招惹的;有坏的,张牙舞爪动不动伤人的,所以陌上阳最恨忘恩负义、欺软怕硬、龇牙咧嘴的畜生,并且以“让它们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为快感。鞑靼小王子认为,狼天生就是吃肉的,羊天生就是吃草的,羊理所当然就是让狼吃的孬种,没有必要对弱者表示同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所以为了活得痛快一些,让我们尽情地挥动着鞭子和马刀,享用长生天赐予我们的美食,去吃吧,对着大明王朝的羊崽子们,进攻!
于是,他成了陌上阳最恨的那种类型。陌上阳光是在朱雀门听谭庆一说,就怒上心头了,真想像那英勇的食狼鹰一样,挖空它的双目,翱翔在天看它是如何挣扎到死的,让它也好好感受感受被欺凌的痛苦……
如今,公元1505年,鞑靼小王子攻克灵州,当场扬言,大明素有“东北虎、西北狼”一样的战将,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没想到这么不经打。西北地区,本汗第一个想的就是打西安——关中古都,天下名城,八百里秦川沃野,土地富饶肥沃,财物丰厚,女人全部都抓回去当小妾,男人全部都俘虏了当奴隶,然后城池一破,扫荡一空,满载而归,则堪称不虚此行!
想法是好的,可是他却在萧关遇到了一位猛将的强烈抵抗。此人姓曹名雄字少公,乃魏武帝曹操之后代,雄踞萧关才刚刚半个月,已经令弟兄们大开眼界。当时他来投军的时候,他爹哭着拉着他回家,说什么曹家的香火不能断,他是家里唯一的根苗子,还没有成亲怎么能拿性命开玩笑,已经没有了老伴不能再没有儿子,老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路上拽着他的衣服都快下跪了,惹得围观将士们哈哈大笑,他大吼一声:“够了!”
众人立即被这一声“虎咆”喝得严肃起来。然后曹雄道:“二妮子都和人家成亲了,我还在乎这条贱命干什么?就让我临死前为国家多杀几个人吧!”众人又开始哗然大笑。
曹雄一怒之下,把几个笑得最狂浪的揍得到处乱窜,后来又被众人围攻,凭蛮力从包围中挣脱开来,之后,无一人再敢上前。都督宋恺赶到,与曹雄大打出手,二人武艺不相上下。宋恺惊叹道:“好身手,敢问兄弟高姓大名?”
“吾乃魏武帝曹孟德之后代——西安曹雄。你是何人?”
“末将乃大明开国元勋宋晟四世孙——西宁侯宋恺。刚从五军都督府调过来的右军都督。”
“都督……”曹雄抱拳道:“恕在下冒犯!在下是来投军的。”
宋恺点点头,打量曹雄一番,问道:“小兄弟,你有没有杀过人?”
“杀过些穷凶极恶的逃犯和打家劫舍的土匪。”
“杀过多少?”
“上百个吧……”
宋恺点头道:“打仗虽说不是打架,武功底子好固然有优势,但是,功劳都是在刀锋上悬着的,你明白吗?”
“我不求功劳,就是来报效国家的。”
“好!那你就跟着我吧。”
“不,我已经有主子了。”
“谁?”
“陕西巡抚杨一清大人。”曹雄递过信件:“我和杨大人是故交,他在西安待的时日多,我曾做过他身边护卫,这次是我要脱离他干一番事业,杨大人就让我带上这封信过来。”
“哈哈,原来是杨大人手下的干将,他如今身在何处?”
“已从西安提兵出发,不日会到平凉。”
“好,就让我们一起等待杨大人的到来,决战鞑子。”
“不可!”
“为何?”
“都督,恕在下直言。军情瞬息万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一鞑子隔日就扣关攻打,难道我们要坚守不出等杨大人过几天来判断?何不伺机歼敌,创千秋大业?”
“小兄弟你固然有尚书一样的志向和眼光,在下敬佩。可是有勇无谋也并非上上之策啊……”
“有没有谋不知道,至少先要有勇。总之我们固然遏制欲望和杀气,但只要一发现有机会,就必须争取最快时间歼敌。多杀敌军,给杨大人他们减少后期负担。”
听了这话,曹雄他爹都快晕倒了,哭着闹着不要曹雄入伍,然后居然平躺在曹雄身前,耍无赖道:“臭小子,你要是硬来,就从老汉我的身体上踩过去!踩死我算了!我没法见你娘了!死了都没法见了!”
曹雄望着他无赖的老爹,心想:“娘去世了之后,感觉他就像被娘的灵魂附体一样,真像个婆娘一样唠叨……”
于是曹雄在宋恺耳边窃窃私语几句,宋恺点头,然后指着老爷子道:“来人,绑了。”老爷子终于挣扎着喊着骂着被抬走了……
果然不出曹雄所料,三日之后,暮色降临,黑云压城,鞑靼小王子率领数千铁骑强势来袭,口号是:“弟兄们,攻克萧关,就离西安不远了,杀呀,抢呀,驯服那些猎物!”
曹雄要出战,宋恺拦道:“没想到这么多人,怕是守不住了……”
“都督你怕了?拦我作甚?”
“呵呵,正好,我已将城里土地一部分挖空,现将地图予你,你我准备开关迎敌,让他们用人马进来填坑?”
曹雄喜出望外:“哥哥,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那是。我家娘子是西安人,孩儿也在西安长大,怎么可能让这些鞑子得逞。西安乃西京亚都,中华心腹、帝国文明之摇篮,兼容周秦汉隋唐十三朝洪基,乃我太祖皇帝二太子秦王朱樉世代龙脉封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其势北贯泾渭,南屏秦岭,东控潼关,西塞太白。内盘周镐京城,秦阿房宫,汉未央宫,隋大兴宫,唐大明宫,千宫垂耀。外旋潼关、武关、萧关、大散关四关开睛。东瞰华岳之巅,西通丝绸之路,南接巴蜀,北济河东,更伏泾渭浐灞沣涝滈潏,世称西汉八水绕长安,民风忠实瞻远,铁血丹心,歌呈豹尾,舞似鸢飞。我与娘子相知相爱,今必当以性命保家卫国!曩者,道凝金册,功驰海内,重光累极,志开下纪。今鞑靼之乱,禽兽之行尔,你我定当携手共进,戮力西北,宁殒千金王侯之身,莫教后世笑我无为守成之辈!”
“好!”
说罢,宋恺与曹雄击掌为誓,双双披甲上阵,曹雄身长七尺七,短发遮耳,声如洪钟,陌刀劈马。宋恺身长七尺三,兜鍪长缨,绷带缠手,枪法凌厉。
城门打开,二人带队并立左右,一波人马冲入,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坠落声……
左右开弓,鞑子兵中箭坠落者,驰突坠落者,不计其数。
小王子大惊失色,号令停止前进,宋恺与曹雄却带队反冲出来……
那宋恺,亮银枪有赵子龙之勇,那曹雄,陌刀有关云长之风。宋恺边战边调兵,曹雄竟大刀阔斧,策马冲着鞑靼小王子直奔过去。偶遇挡者,猛然断喝一声,惊吓了鞑子战马,骑兵坠地,被乱军踏成了肉饼。有上来试刀者,陌刀过处,人马俱碎……
鏖战之时,曹雄臂膀中箭,张口摇头将箭矢拔出,手中陌刀反而握得更紧,连连逼近,鞑靼小王子也耻于退后,遂大吼一声:“让开!本汗要亲自斩杀此人!”
由于一路冲锋,耗费体力,曹雄已头晕目眩,肢体麻木,无法再举起陌刀,索性抽出腰间轻便宝剑,与鞑靼小王子交手。小王子扬鞭策中了曹雄的马,曹雄从马背摔落,小王子大叫:“给我拥上来,踩死这家伙!”曹雄顺势一动,也刺伤了小王子的马,小王子也从马背上摔落。
乱军之中,马蹄穿插。马蹄之间,两人怒视——曹雄,鞑靼小王子。小王子一脸嗔怒,曹雄却扬起嘴角,潇洒地笑着。
“原本想快速围猎西安,竟不想此处有如此悍将……”
小王子换马来战,曹雄裹伤再战,此时鞑子兵集体掩护小王子,曹雄虽浑身中箭但攻势不减。二人一交手,曹雄即箭疮迸裂,汩汩鲜血不断从中箭处涌出。突然!小王子身后放箭护卫依次倒地。定睛细看,原是被宋恺率部横扫千军……
之后,二将斗一王,王不敌,要逃,被曹雄追命一箭射下马来,鞑靼兵士包围掩护,曹雄见状,释然一笑,方觉气力用尽,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宋恺救走……
有诗云:
萧关猛虎曹少公,眸里春秋灿刀锋。
佥事大有尚书志,五军都督畏后生。
西羌劲卒正厉兵,北狄强虏又嘶风。
龙骑薄敌飞塞外,陌刀已夺千人功。
赤籍绰刀即国士,挥师何必顾家翁。
平生慷慨干云气,黄泉不惭面先宗。
第九回 凤姐挂帅巾帼先锋官 公孙皇佐屯兵大散关
却说鞑靼小王子萧关之战被曹雄一箭射中了屁股蛋子,手下为其敷药时不觉哂笑,小王子大怒,暴打小卒,大吼道:“真真岂有此理!两个小喽啰,加起来还没有我年长,居然将我军创伤到如此地步……”
“非也!”鞑靼参谋拜道:“可汗不可轻敌。属下已查明,此二人皆非等闲之辈,一位是大明开国元勋宋晟的四世孙,现封西宁侯,姓宋名恺;一位是魏武帝曹操的后代曹雄,字少公。可谓是枭雄之后,将门虎子,鼎鼎大名啊。”
小王子一甩衣襟,咧嘴道:“我不读书,管他是谁。谁人能斩曹雄宋恺,赏白银五十两,牛羊五百!”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将图邯站出来,领命而去。
曹雄在明军帐中,被军医拔出的带血羽箭二十余枚,依次摆放在案上,围观众将钦佩不已,也是万分担忧,大都督宋恺递酒一杯,曹雄一饮而尽,闭上双眼。众将一看,以为曹雄昏厥过去,连忙呼喊曹将军,曹雄却慵懒地睁一只眼道:“没死呢,喊什么。”诸将互视而笑。
围观一位小将从腰间掏出两颗猕猴桃,单膝跪地道:“曹将军,此乃末将家乡盛产之水果,投军时带来一些,特献予将军品尝。”
曹雄接过水果:“猕猴桃?你是周至的?”
“正是。末将之前嘲笑过将军与父亲争执,今见将军精忠报国,披肝沥胆,顿觉惭愧。今献此果品,请将军疗伤。”
“哦。”
又一位小将掏出一把杏仁,言道:“曹将军,此……此乃末将家乡之物,平日留在囊中解馋,今分予将军!”
曹雄一看:“咦?你家乡特产是杏仁?你是乾州的?”
“嗯嗯。”
“乾州特产是杏啊!这是不是你吃剩的杏仁哇?”
曹雄反问,诸将大笑,乾州小将搔搔头道:“杏……已被末将吃光了,可是!杏仁也是好东西啊,望将军不要嫌弃……”
“嗯!好兄弟!”曹雄一把抓起,嚼了几颗。
于是,诸将纷纷将私藏物品掏出来递上,曹雄笑纳不及。正当此时,急脚子报:“萧关外大将图邯挑战。”
曹雄拍案,却疼了胳膊箭伤。宋恺道:“既然曹将军负伤,那么如今只有我上了!”
曹雄道:“都督无人辅佐,不可轻敌。”
宋恺道:“大丈夫死不足惜,城破身死乃将者之奉公。只可惜江山践踏,黎民涂炭。”
曹雄道:“其实我之前接到过杨一清大人的飞鸽传书,大人要来支援,我拒绝了。”
宋恺惊愕道:“少公,你这是何意!”
曹雄笑道:“因为我觉得他们打不过就会离开啊。鞑靼劳师袭远,抢劫行径,一旦发现城关屡攻不破,粮草难持,便不攻自退,此乃胡虏之常态。”
宋恺道:“那如今他为何再次来袭?”
曹雄无言以对。
此时,一阵强风袭来,只听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慷慨亮丽的声音:“只因其不知——哀莫大于心不死!”
众将转身,但见一人,身高八尺,头戴汉冠,银袷鹤氅,肘托拂尘——公孙向东。其身后还站立着赵世郁、刘西凤、周尚文、杨瑾等人。
公孙向东自得一笑,北风便将他的长发吹得更加动人。
曹雄见故友来助,笑道:“哈哈,腹藏十万甲兵的公孙皇佐兄,您可让我一阵好等!”
公孙向东一看曹雄,心想:“这厮当初说是要来投军建功立业,如今怎么成这怂样了?”
互相介绍之后,公孙向东道明来意,本欲奉老师之命去西安投效杨一清大人,哪知杨一清屯兵平凉,于是便转战萧关,特来助曹少公一臂之力。闻说关外图邯挑战,刘西凤点了几员小将跟随,又接过公孙向东投来的一颗猕猴桃,转身而去。
萧关下,刘西凤银盔银铠,手抄錾金凤嘴刀,腰缠四丈绊马索,坐骑卷毛鹿面兽,三军阵前一枝独秀,与众不同。昂首眺望远处叫阵图邯,刘西凤顺手将猕猴桃丢予一随从小卒。
“你吃吧。”说完纵马而去,风过留香,极其潇洒。
小卒沉浸在刘西凤的体香中,一边剥着猕猴桃,一边昂首陶醉道:“美女将军,赏我水果吃,真是三生有幸啊……”随从诸将羡慕不已。
话音未落,只见远处鞑靼阵营尘土飞扬,叫声嘈杂,刘西凤突然绝尘而出!策马杀回,腰间悬着带血的图邯的人头……
小卒手中未剥完的猕猴桃掉落在地,目瞪口呆。
“快开城门!”
刘西凤远处一声断喝,喝声随风而来,吓得守关兵士瑟瑟发抖,城门打开,刘西凤顺势驰入,城门关闭。
诸将士见了刘西凤,居然自发让开一条道路。刘西凤却见掉落在地的猕猴桃,骂道:“你个败家子,老娘赏你水果吃你竟给老娘扔地上?捡起来吃了!”
那小卒吓得捡起来吃,刘西凤用图邯头指小将道:“哼,这次让你拾吃,下次再亵渎本将军赏赐,你就给这颗头陪葬!”说罢策马进关。
诸将只听到关外鞑靼兵叫骂声,转而望刘西凤背影,惊叹道:“女……奇女子……”
刘西凤在公孙向东面前掷了图邯头,二话不说,转身又去迎敌,曹雄吓得不敢说话,宋恺思忖道:“久闻图邯乃小王子身边百战名将……皇佐兄!敢问令妹何方人士?师承何派?”
公孙向东笑道:“小妹西安高陵人,是朝廷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养女。刘大人见她耿直忠信,性如烈火,便用武状元的标准严格教育她,她女儿家不能考状元,否则朝廷真是多一个人才。虽然如此,以她的能耐,也绝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真正交手时,连我也忌她三分。”
宋恺道:“这么说,那皇佐兄的武功还在令妹之上?”
“不不不……男女岂能混为一谈,谁都有平常发挥与极限之时,相对状态不同,未可知也。只是吾妹平日粗枝大叶,贲鼓维镛,我很少惹她。”
正说时,刘西凤又登堂,丢来一颗人头,抱拳转身而去。曹雄一股脑儿平躺在榻上,慨叹道:“要命呐,这年头女人怎么这么厉害?”
公孙向东道:“不是啊,只是你遇见了女人当中的一条汉子。”
“女汉子?”曹雄更是觉得难受了。
关内一片融洽,关外人马厮杀。刘西凤带领部众,与鞑靼十几员名将周旋,指挥作战的小王子激动道:“生擒!给本汗生擒这个美人!”
一方欲生擒,一方正拼命,那便是“百万军中救阿斗”。只不过,曹操欲擒赵子龙是爱其才,小王子欲擒刘西凤是好其色。
色即是空。
于是小王子连折十几员大将,仍旧是不甘心,刘西凤杀得卷毛鹿面兽浑身是血,嗔目吼道:“来!老娘的錾金凤嘴刀正是锋利无比!”
乱军中,一冷箭射中刘西凤臂膀,錾金凤嘴刀掉落,敌将阿鲁修趁机杀来,刘西凤悍然解开腰间四丈绊马索,忍痛挥出,铁索将阿鲁修脖颈缠住,这边用力一拉,阿鲁修便落下马,被刘西凤拖入萧关——生擒。
有诗云:
青鸾西坠作枪,大破贼寇护天罡。
良驹有意酬明主,铁索无情系杀伤。
皇佐屯师蓄国力,凤妹振辔保家乡。
谁言巾帼不负志,烈女毕竟爱戎装。
商王妇好能开疆,隋帝木兰花名彰。
武后垂拱天下治,红玉擂鼓黄天荡。
皇圃落英四时有,长安巾帼胜儿郎。
盆中月季空晏态,耐雪梅花肃然香。
这次,公孙向东终于拍案叫绝。当夜,他命看守阿鲁修的兵士喝醉,放阿鲁修逃走,逃走前,故意令阿鲁修听到其与诸将商议子夜于三岔口劫营之事。阿鲁修逃走,报知小王子,小王子命全营竖起耳朵,备战子时。
结果,到了子时,明军竟无一人前来,有人告知小王子,怕是中计,小王子咬牙道:“阿鲁修以命换回来的情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严阵以待!”
过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动静,鞑靼已经人困马乏。公孙向东这头,兵士刚刚起床。于是召集部众,命周尚文为先锋,带领宋恺部下五百人,开始袭营。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鞑靼从夜幕降临开始,共等了三个多时辰,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终于,素有“飞将军”之称的周尚文带领五百死士,大刀阔斧,砍瓜切菜,杀了鞑靼个措手不及,小王子大呼:“大明言而无信,子时为何不来?”
周尚文笑道:“鞑靼与大明交好,是尔等先背盟,有何面目反来问我!”
小王子大怒,要杀周尚文,周尚文依公孙向东嘱咐之计,大呼道:“阿鲁修将军,多谢你诈称子时,用疑兵之计让鞑靼中计,末将来救你了,你在哪里?”
阿鲁修正与明军交战,便被小王子背后断喝一声:“装模作样的小人,看刀!”
猝不及防的一刀,阿鲁修身首异处,至死都没明白怎么回事……
周尚文原本可以以一当百,大破鞑靼,但是公孙向东有言在先,必须诈败,周尚文不甘,大砍大杀一阵便率军撤退,鞑靼以为自己反击获胜,士气高涨,一路追杀周尚文到萧关。
周尚文逃跑成功,鞑靼虽然死伤无数,却认为自己胜了,掣马回营时,有一波人马望见小路有明军押粮官经过,那押粮官正是号称“西北长城”的杨瑾。
杨瑾遇敌逃跑,被鞑靼大将古力格劫走了粮草,回来却受到公孙向东的赞赏,因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翌日,杨瑾主动挑战,大呼古力格无耻,抢走自己一千石粮食,并且疯狂进攻鞑靼,两军交锋,杨瑾异常神勇,边打边喊:“古力格滚出来。”听到鸣金收兵,才愤愤而退,小王子却心有余悸,因为昨日古力格的确缴获粮食,但只有三百石,难道他假公济私……
小王子最恨这种人!
明明是大家团结一气出发,这种人偏偏要以国家的名义中饱私囊,鼠辈还配称为名将?呸!
于是,古力格被正法,始终不承认自己侵吞了那七百石粮食,还骂小王子“狗眼看人低,老子是那样的人吗?”
有一小卒站出来承认,的确是古力格窝藏了那七百石粮食,因为他是帮助古力格押送那些粮食回家的人。其实,他只是古力格手下的一员降兵,而且是故意降的,他的名字叫赵世郁。
赵世郁把鞑靼兵带到一个叫作“七尊峁”的地方,自己却不见了。正当鞑靼兵迟疑之际,只听周遭土坡上鼓声四起,地动山摇,一群群死士从山坡的那一头俯冲下来,这样的山坡,周围共有七座,故名“七尊峁”。
明军居高临下,洪水般奔涌而来,带队的分别是宋恺、曹雄、刘西凤、公孙向东、周尚文、杨瑾、赵世郁。
鞑靼兵大败。原本总数还占优势的兵力,依次被逐步削弱,局部战争连连失利,损兵折将,最后被总攻围剿。还好小王子周围猛将极多,力保他突围,而最终,三万大军也是被消磨成不到三十余人,悻悻而回。
小王子不甘心,发誓一定要报仇,结果他又迅速在根据地灵州屯兵七万,下了血本,欲以明军萧关决一死战。还写了一封挑战书,大意就是:你们明朝鼠辈,只会偷奸耍滑,不敢与我可汗正面交锋,实在难称大丈夫。吾乃一代雄主,万狼之王,对于南边一群只会吃喝玩乐的畜生来说,我就是你们的主人。西北迟早是我吞食天地的囊中之物,只要我一朝攻破了西安,就立马称帝给你们看,哈哈哈哈。
公孙向东读完这封信后,拍案而起,提笔挥就,一首《长安士》呼之欲出——
乾坤大器必仰东,列星随旋月居中。
中华尚武崇强意,尽锁十三天朝风。
秦墙谯门封战鼓,高阶丹阙响唐筝。
剑开太阿周秦祖,钟名景云汉唐宗。
武萧潼散四境目,上林八水地伏龙。
文承武德拥天下,海内天涯称弟兄。
誓擒强虏叱背盟,吐蕃婿亲如股肱。
拒命高丽御驾辇,蕞尔扶桑慕心生。
新罗织锦作岁奉,天竺神鸟呼太平。
波斯进献捕鼠蛇,拂菻贡犬曳马能。
诃陵鹦鹉羽皆白,林邑夜光珠灿星。
骨利干驹赛大宛,泥婆罗良酢堪烹。
猛将千员凌烟阁,带甲云台虎狼兵。
万里征旆善布武,亿民爱国耻输忠。
捶髀摇首秦腔怒,泣叹委屈世上英。
丈夫焉能蓬蒿堕,泪指华山不老松。
鞑靼小王子素来不读书,一看写得整整齐齐,就撕了,最讨厌明朝这种人,干什么事都那么规矩,装模作样的……欠打。
七万大军虎视萧关,萧关却接到一封紧急军情——把你们的队伍全部撤到大散关,在大散关再打。
萧关的英雄们一个个都大眼瞪小眼。这……明明打了胜仗,为何要撤退?陕西巡抚杨一清大人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叫人难以捉摸,而且,军情里还明确提出——让公孙向东来大散关。
也是。萧关一役,公孙向东出谋划策,屡立战功,但军情里并没有提及功劳之事,只是对公孙向东个人的一个指示,还是以命令的口吻。
杨一清大人德高望重,不会那样直接下命令,也不会不知萧关凯旋报捷。只是,明知萧关能守住,为何还要弃关而逃,退避三舍?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真是叫人难以捉摸。
然而,宋恺发现,这信件上的笔迹,不像是杨一清大人的。倒是很像另一个人……
“谁?”公孙向东问。
“皇上。”宋恺郑重其事地向公孙向东眨眼点头。
第十回 高陵刘西凤狠揍正德 西北活长城壮烈殉国
皇上又在大散关玩大了。
皇帝御驾亲征,历来是内阁大臣极力反对的事情,皇帝怎么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呢?要为了天下人爱惜自己呀。
正德皇帝认为,这话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朕就不信,天下人没有了朕,天下人就不活了?驾崩一个朕,自有后来人。
这言论常常吓得大臣们全体下跪——
跪谏。这是正德朝廷上常常有的劝谏方式。因为大臣们实在说不过,就给跪了,意思是,求你了老祖宗,咱收手吧?你驾崩了,下一个主子指不定会认为他前任的死是我们劝谏不力,失职,按照以往的惯例,接下来肯定就是——贬官的贬官,处死的处死,大家都玩完,咱能不能平平安安的?
不能。
皇上才十五岁,正是天真活泼,大杀四方的时候,才不管你那么多,鉴于他们一直劝,皇上只是傻笑两下,送给他们的答案就两个字——没事。
这是什么答案?
这就令大臣们无语了!
要知道,皇上和大家命系一线,功名利禄全都绑定在当今皇上身上了,大家名分都稳定了,期待都稳定了,各种打算好好干活的状态都稳定了,皇上你不稳定,叫大家如何心安?换一个皇上指不准会欣赏谁,所以皇上最好还是不换的好,大家都这么认为。况且先帝就你一个儿子,先帝就你母亲一个女人,多专情的先帝,多宠爱你的先帝,臣子们从小看你长大,先帝在的时候,在大家眼里,你就是独一无二的继承人,如今,你是唯一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唯一的皇帝,更独一无二了,十五岁,一定要好好发展,稳定生活呀。
那现在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办?
没事儿。
皇上还是这三个字。
其实皇上比以前更聪明了,他已经不会告诉你那么多,自己决定了的事,谁阻止他都在点头并且微笑,但实际上他决定的还是在照做。这就好比一个胖子,晚上要吃甜点,你引经据典劝阻他一大堆,甚至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合情合理,推心置腹,他诚恳地对你点了点头,掉过头去,依旧一口接一口。此时此刻,你会觉得刚才的自己,是个傻子。
这正是大臣们苦口婆心之后的感受,也是刘大夏老爷子辞职的根本原因——言不听,计不从,而且还学会了阳奉阴违,兔崽子我没法管了。
其实,再正义的道理也得死在人性面前。皇上这个年龄段,要吃、要玩,这是人性,你在人性面前讲道理,除非你的道理符合当时的人性,忤逆人性,道理再正义也没用。
于是内阁开始来硬的,下令宫门侍卫严防死守,禁止皇帝出宫。
于是皇上开始玩软的,贿赂了宫门侍卫。
于是在人性面前,皇上赢了。
宫门侍卫也是人,皇上贿赂他们,他们反而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能让皇上请客呢?皇上说,你们都有父母妻儿,都是朕的好臣子,那么你们效忠的是朕,还是内阁?
侍卫们一听什么都明白了,这还用说?内阁几个老爷子虽然凶神恶煞,但面对皇上要出宫的请求,还给咱们钱孝敬爹娘,你看皇上人多好!皇上说的话就是圣旨,咱能不听吗?抗旨还是抗内阁?谁都明白。况且,为皇上挡驾,多光荣的事,内阁要杀要剐尽管冲咱来,好侍卫生来不就是给主子挡刀的吗?侍卫们的正义感一下就上来了。
于是他们大义凛然地呼出两个字——遵旨。
皇上就大摇大摆地溜了,临走时还说了谢谢大家,大家还欢送了皇上。当时大家都觉得自己能这样包庇皇上真是无上光荣。
后来侍卫们都被壮汉在宫里扒了裤子,架在凳上,由内阁大人们死死盯着挨板子,死都不说皇上去哪儿了,其实他们是真不知道,有的还嘴硬,就是知道也不说。把内阁老爷子们气的,夺过侍卫的板子亲自使劲打。侍卫们都是忠臣啊。
皇上倒是玩得开心,他到大散关,直接夺了陕西巡抚杨一清的兵权,老爷子那个郁闷啊,坐着都不愿意说话,那就皇上说。
皇上说,为了掩人耳目,这次行动,朕化名朱寿,封镇国公威武大将军,不再是小兵了,可以稍微抛下头露下面。咦?皇上不是喜欢隐藏在小兵当中随军出征吗?这次为什么不了?
因为当小兵没法在最前面冲锋。杨一清一听这话,这不是明摆着作死吗?最前冲锋是要干啥?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是个啥?皇帝是君,除了皇帝都是臣,你这样一来,谁是君,谁是臣?
皇上就觉得吧,杨一清你这人就死板,你知道朕是君就行了,何必在文字上死抠,假斯文。朕是看你们一个个封号都那么长,结衔的名号读起来多爽啊,朕就皇帝,俩字读起来不过瘾,就结个衔玩玩嘛,你看你这人,是不是玩不起啊?朕给自己加个头衔怎么了?
加!加!你随便加!你皇帝俩字都封顶了还在加,这到底算是降职还是升官?
朕不跟你说了。你这人不懂得做人之情趣,死心眼。反正你知道朕文武双全就行了。
皇上的确文武双全,但也可以说是文不成武不就,啥都学了个半吊子。杨一清这次真不想不买他的账了,因为皇上是不请自来,还带了江彬、陌上阳一伙人。谁都知道,小琉球陌上阳是出了名的东南亚海盗王,杀父弑君,大逆不道,杨一清不明白,皇上怎么会跟这样的海岛头号通缉犯混在一起?于是对陌上阳也没什么好感,加上陌上阳不善言语,每次说话都不超过三个字,为人又乖僻冷峻,我行我素,除了皇帝,从不把任何朝廷大官放在眼里,毕竟,那些当官的在陌上阳眼里,也没几个清白的——前一阵的福州知府尹灏,那货就是个令人发指的典型。
事实上,最了解官的人正是强盗,历史上没有一个王朝不经历强盗行径一样的强取豪夺,然后再披上仁爱的外衣,称自己是天朝,自以为是地替天行道、代天立言。最了解强盗的人也是官,因为他们当年也是这么混过来的,现在成功者写历史,我是官了,你别给我捣乱。
像陌上阳这种海上强盗,听头衔就知道,不是朝堂上的人,但欣赏他的人是皇帝,这就另当别论了。
皇上在福州封了陌上阳一伙,只是口头承诺,正式晋封大礼还没有进行,因为皇上压根就没回去,他见陌上阳武功奇绝,人多势众,就以明太宗(嘉靖年间叫明成祖)自比,收拢英雄,打算带他们到边境带上玩一把,可以的话,就横扫漠北,以壮先帝之名。
嘿,没想到一来就有活干。
萧关大伙都说,以退为进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萧关之战都已经打赢了,为什么要退兵?
因为皇上乐意。
没错,皇帝的话哪怕是错的,大臣也得执行,况且,正德的优点是——超级自信,甚至有些自得、自满、自在。说白了,凡是和自有关的词,都可以和他挂上号。虽然,皇帝坐拥天下,难免有些以自我为中心,正德皇帝算是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因为他从小,就是唯我独尊,先帝就他一个儿子,就他母亲一个女人,于是他从小就被誉为大明王朝上上下下官员眼中独一无二的继承人,乾清宫只手遮天的新世纪少主。
所以,皇上从不认为自己什么事干错了。第一,他想见偶像——公孙向东。第二,他想锻炼自己的战斗力,这个值得商榷。大臣认为,皇上锻炼个人战斗力这事纯属荒唐,皇上只要待在宫里批奏折,坐论天下,垂拱而治当个好学生就可以了,怎么能到处打架惹事呢?厮杀拼命是禽兽干的下等事,圣上龙体尊贵,不可造次。皇上认为,朕这是向祖宗学习,要文武双全,文的朕比不上你们,你们一个个大学士私底下都议论朕没文化,瞧不起朕,说朕学习成绩差,那朕就和你们比武功高强,调兵遣将,为国立功,这样才能在技术上彻底压倒你们,哼。朕要让你们看看,朕才不是宫里白吃白喝的傻小子,而是统领万军的真丈夫。
于是,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坐镇大散关,面见公孙向东、刘西凤、赵世郁一行人。
一见面,刘西凤就面斥群雄——首战告捷,为何退兵,都是缩头乌龟吗!
公孙向东没有想到家妹居然如此直爽,原本打算好好聊天的他态度也变得有些像正义的质问了。
皇上一看,堂前女子,花容月貌,皓齿丹唇,碎银甲上双峰起,飞天髻内木簪横,杨柳腰间垂铁索,莲藕臂中挎凤刀。活灵活现,神气十足,俏美脸蛋上挂着两丝月牙泼辣眉,玲珑小脚八字站得像威武少将军,楚楚动人却神威凛凛,英俊洒脱又不失傲娇妩媚。
还没等犹豫的皇上开口,杨一清就一句“放肆”,直指刘西凤。
“镇国公威武大将军莅临在此,汝辈休得无礼!”
公孙向东觉得这个“威武大将军”有点面嫩。
刘西凤叉腰道:“哟,大将军来了?怎么瘦得跟个小鸡崽一样啊,官儿是买的吧?”
杨一清要起身斥责,皇上却先起身了,兴冲冲道:“美女,大将军武艺高强,你敢瞧不起在下?”
“出去单挑。”
“好!”
结果是,皇上被揍得好惨,但是皇上很享受。刘西凤的拳脚可都是动真格的,千钧神力但凡一交手,皇上基本上毫无胜算,都败在她的蛮力之下。每次都是皇上横躺在地上,露出了很爽快的笑容,然后翻身跃起,再被击倒。
刘西凤只是觉得这将军是个软蛋,真浪得虚名,但是不屈不挠的毅力倒是挺有意思。皇上的意志是——朕一定要接近你一次!几回合下来,皇上终于在中了一拳时顺手摸到了刘西凤的脸蛋,刘西凤瞬间有一种被人强暴了的感觉,而皇上却是心潮澎湃,他退后几步,嗅了嗅指间,笑道:“美女,你今天出来有擦脂粉哦!”
于是刘西凤拉开架势,狠揍皇帝,皇上根本无力还手,还被刘西凤踩在脚下。这等耻辱,终于,左右护法凌空飞起——陌上阳、江彬。
江彬一看刘西凤拳头捏得嘎嘣响,退后两步对陌上阳说:“你上。”
陌上阳没有理江彬,径直就冲着刘西凤,太阿剑招呼。刘西凤也抄起錾金凤嘴刀,与陌上阳大打出手。陌上阳剑法,虚实结合,交手时用实剑,防御时顺势用虚剑,原本横空扫出去的剑气,几秒后才到达,砍到刘西凤的铠甲上,刘西凤猝不及防,顺势就中了陌上阳一脚,同样被其踩在地上。
陌上阳算是为皇上挽回点面子。
妹妹被人欺负,公孙向东眼神一锐,拂尘宝剑出鞘!这下,两大高手交锋,一连几十回合,众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少时,公孙向东即识破了陌上阳的剑术,每当他发虚剑时,公孙向东便静立如鹤,闭目用耳仔细判断剑气所在,然后突然间左右左左移形换影般旋转几下,轻松避开了剑气。陌上阳大惊,因为打从他漂洋过海,来到中原,还从来没有人可以躲过他的剑!
公孙向东自信一笑,陌上阳心慌了,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心慌,是一种被人紧紧把握住的心慌!
怎么办?
再施牡雀手横空袭来,公孙向东静若处子!雀手封喉,却抓不下去,因为——铁布衫。
“铁布衫!”
陌上阳觉察之时,已经中了公孙向东连环五掌,就此倒地。
呃——一向目空一切,傲视群雄的陌上阳倒地了。起身时,他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个道士装扮的西域少年,大不了他几岁,眼神中却是满满的自信与真诚。陌上阳虽然目视前方,却开始心痛,他的心底压着一股不甘与自责——这天下,原来并非我能够自由自在、来去纵横的,想不到竟还有如此高手?
有鹰,就有箭,即便不至于用箭,也得用笼。公孙向东这个笼彻底将陌上阳装进去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只是公孙向东的冰山一角而已。若不是陌上阳对刘西凤出手,公孙向东是从不会主动惹事的。可是,刘西凤狠揍的人,是皇上。这事只有陌上阳、江彬和杨一清心知肚明,公孙向东并不知道。
皇上见公孙向东与众不同,便问:“铁布衫?你是何人?”
公孙向东转身笑道:“天上众星皆拱北,世间无水不朝东——公孙向东。”
“啊!真的是你!”
公孙向东并不认识皇上,可是正德对他仰慕已久,曾经看过他著的武士书,见过以严肃闻名的五朝元老马文升竟那样慷慨激昂地推荐一个人,从敦煌到西安,一路赤胆忠肝,心向大明,虽然身为畏兀儿人,却恰似一位汉家少年,顺天地之造化,法圣贤之经纶,这才是修身的最高境界,文武双全的榜样,活脱脱当年的金国完颜璟再世,元朝耶律楚材重生。
“表哥,是皇上下的圣旨邀请我们来,这大将军在这里人五人六个什么劲?”
刘西凤一语惊人,众人把目光投向了皇上,皇上觉得自己不能再装了,再装下去,就算刘西凤不打死自己,陌上阳和公孙向东也要打个不可开交了,现在外敌来袭,自家人要团结,一致对外。尚未等皇上自报家门,杨一清也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道:“皇上!咱们能不能不要这样!什么镇国公威武大将军!什么朱寿!皇上就是皇上!”于是杨一清双膝跪地。
众人见杨一清跪地,也纷纷给皇上跪了,而皇上,只是望着刘西凤傻笑。刘西凤回想刚才狠揍皇上的场景,吓得目瞪口呆,可是皇上只是对自己傻笑,这是什么意思?于是刘西凤也尴尬地冲着皇上笑了。皇上见美人开颜,欣喜不已,伸过手来,只将刘西凤一个人给“平身”了。
此时此刻,皇上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对于皇上来说,他此刻多想说这样一句话——在朕的生命中,只有你,其他人全是配角。
刘西凤只是望着皇上脸上的伤,觉得不好意思,但皇上好像完全不介意,于是她觉得皇上挺顽强的。
为了女人,能够做到最大限度的顽强,瞬间忘记自己的任何痛苦和失落,这算是皇上的优点之一了,虽然他自己不知道。
皇上完全把配角们给“忘记”了,因为大家还跪着,他就牵着凤姐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
萧关。
暮色惨淡,鞑靼铁骑伴随着火烧云,在远方的丘陵上虎视眈眈,这已经是鞑靼的第三次进攻了。
自从公孙向东一行人走后,以西宁侯宋恺为中心的萧关守备,加上曹雄、杨瑾、周尚文三员虎将,以及萧关不到五千的残兵败将,居然死死抵抗着小王子七万大军。不是大家不离开,只是,就此离去,百姓们怎么办?
事到如今,只好分头行事。杨瑾和周尚文互相一点头,二人提出来打算留守萧关,掩护宋恺、曹雄携百姓后撤大散关。
曹雄临走时对二位将军道:“乡党,能挡即挡,挡不住就放他们过来,哥哥我可不怕他们。”
“少公放心。”
杨瑾和周尚文心里也没底,但是看着曹雄一身是伤,尚能如此大义,自己又何惧强敌?
曹雄真的不怕吗?七万大军,真的冲进萧关,那真是风卷残云,仅凭一人之力,再英勇,也无非是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也许,曹雄他怕,但是他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他早已将自己视为死人,正如他投军时命人绑架了自己啰唆的亲爹,那就证明,那一刻,他不再是他爹的儿子,而是,他已决定,做整个大明王朝的一条好汉。
这话从杨瑾的嘴里说出,周尚文点头道:“我们不能让少公他们抵抗强敌,他们携带着百姓。那些百姓,都是相信我们的人,我们不能让相信我们的人受伤。他们都是忠于大明王朝的殷殷子民,这些天来,有多少百姓惧怕鞑子的攻击,已经选择了投敌,而那些百姓不同,他们心向大明,忠于国家,他们,才是我们要守护的亲人。正如昔日刘备携民渡江,实乃众望所归,天子之福。”
临行时,一长者紧握杨瑾的手道:“大将军身守萧关,生死全在一念之间,务必要保重,家乡没有了咱们还可以建设,百姓们只要你活着,大散关再相会。”
杨瑾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听百姓这样说,便更不会撤退了,他决定死守,留下充足的时间让百姓撤退。这是他个人的意志,连周尚文也不知道。
于是二人召集萧关乡勇,提兵三千,悍然与鞑靼七万人马对峙。这次,鞑靼小王子再不会上当了,当日周尚文诈败,杨瑾又用公孙向东“借刀杀人”之计,令鞑靼损失两位名将——阿鲁修、古力格。小王子正思要寻仇,一看这次二人居然统兵来战,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便下令先锋部队牵制二人主力,左右两翼包抄迂回后方,成困兽之斗,务必全歼明军!
周尚文命萧关守备城楼放箭,然后三千人回撤迎敌,如此削弱鞑靼。两军对圆,不料先锋杨瑾竟断喝一声,径直向鞑靼主力冲去,周尚文大惊,高叫道:“杨将军!”
杨瑾这是以攻为守。他的部队,像一把利剑般,从鞑靼大军中冲开一道口子,直奔小王子杀去。小王子扬扬自得:“冲着本汗来,正好!”
小王子遂命大军散开,要与杨瑾一决雌雄。杨瑾持关西大刀一路杀来,刀锋过处,鞑靼兵落马无数,意气风发的小王子此时有些心虚,但想到这便是那个诈败的贼将,无论如何,今天也要他人头落地。
杨瑾杀得尸横遍野,高瞻远方野云,眉头紧锁,大刀上的血迹未干,但他仍旧担心的是宋恺曹雄走了多远,自己能守多少时间,从鞑靼小王子自信的狞笑中可以看出,杨瑾守不了多长时间了。
小王子深知自己不是杨瑾的对手,因为他仅凭一人之力,顷刻间便斩杀鞑靼百余众,他的部下已全员战死,自己被包围在垓心,此战,若论人数来看,明军杀敌数已远超鞑靼。
周尚文在后方惊呼,多少次欲带兵冲进来解救杨瑾,奈何越冲敌人便围得越紧。杨瑾的刀锋上,闪耀着血与铁交融的红光,一旦举起,便光芒万丈,在落日的余晖中散发着独特的光芒,那是他作为一员虎将最好的象征。
小王子已深知明朝西北将士,不像他来时想象的那样,个个草包,而是名副其实的虎狼之师。对于虎狼,蒙古人有自己独特的狩猎方法,就是围猎。也就是将你围起来,四周放箭,等你中箭,然后……
杨瑾在小王子的一声“围猎”令下,像曹雄一样身中数箭,只是他没有曹雄那样的好运和矫捷的身手,他两只眼被小王子身旁的“哲别”射瞎,疼得他仰天长啸,但未跌下马来,因为对于军人来说,有温度的马儿,好歹胜过没有温度的兵器。毕竟,缰绳断了,马儿也中箭了,都没有尥蹶子抛下他,他知道它疼,所以他死死地抱着心爱的战马,脸贴在马颈上。
可惜蒙古“哲别”不只一个,后方也有。最要命的一箭,射在了杨瑾的腰上,杨瑾清晰地听到自己腰椎断裂的声音,他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滚落。
小王子这时候觉得自己可以出击了。
原本是双方统帅单挑的一战,小王子实际上没有迎战,而是选择了落井下石。因为他知道,如若迎战,鞑靼的历史将被改变。
即便如此,瞎眼的杨瑾依稀还是可以听到耳边到处划过的战马、脚步声,这些看准时机就来补刀子的虎狼,怎么可以让它得逞!
杨瑾虽瞎,不减大勇,还是杀了不少想上来补刀子的豺狼。这真是令人头疼!小王子咬牙道:“素闻西安杨瑾,有大明王朝‘西北活长城’之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哼哼,看来今日,长城要塌了!来人,给本汗乱军冲上去,把这长城踏为肉泥!”
原本和周尚文激战的鞑靼部队,闻令而动,掉转马头,纷纷向杨瑾冲去,杨瑾的身体,成了鞑靼军肆意践踏的野草、山坡。被践踏,被辱骂,被憎恨,被踏成平原,踏进泥土……
有诗云:
云台凌烟父样卿,颗颗粲如星辰明。
皇臣报国丹心凭,身作长城御外凌。
刀劈豺狼恨气短,剑挫虎豹犹觉轻。
黄沙揾泪风知意,白云遮顶雨晓情。
能献青春成王迳,敢将衰朽映五陵。
时危安肯惧渠魁,道穷何惜兴义兵?
广武恢恢命归野,神功凛凛贯朝廷。
有朝一日虹拥殿,莫忘将军气未宁。
杨瑾壮烈殉国,在最后一刻,他即便是双目被“哲别”射瞎,也没有流出一滴泪,作为一条好汉,他只有痛苦的呻吟,在他的呻吟声中,实际是听不出来痛苦的,而是绵绵不绝的担忧声,这声,伴随着从他身上来来回回踏过的马蹄,消失在了一片混沌之中……
“啊——”
周尚文勃然大叫,从鞑靼军中杀出了一道口子,冲着杨瑾的方向呼喊他,周尚文深深明白,恐怕杨瑾已经遭到不测……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岂能让杨将军葬送在此乱军阵地!于是周尚文不停厮杀,他的马刀,愤怒到可以一次砍断两三个鞑子兵的头颅,小王子连忙掣马后退,周尚文穷追不舍。忽然,乱军之中,周尚文被一种刺眼的光芒所吸引,那是杨瑾的关西大刀,斜插在土中,那么黄土下的人是……
周尚文不再追小王子,而是转过去一把将大刀抽出,紧握大刀的杨瑾已经血肉模糊,身上的唐猊望云甲已破落不堪,周尚文遂用力提起杨瑾,却只抽掉了铠甲,鞑靼小王子故技重施,一声放箭,鞑靼兵四散开来,周尚文知道,杨瑾就是被这招射杀的,于是他伏在马身,掣马后退,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与其救杨瑾,不如为他报仇——誓杀小王子!
萧关上的兵士也在放箭,却被鞑靼兵闯关厮杀,周尚文含泪大叫:“大丈夫保家卫国,城破身死,必不毁节!”
周尚文知道,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投降,因为,他们要是投降,早便投降了,鞑靼兵也不会事到如今,还杀得这样激烈,“胜”得这样惨烈。眼见弟兄们、乡勇们一个个殉国,周尚文咬紧牙关,仰天长啸道:“不杀鞑靼小王子,我周尚文誓不为人,啊……”
啸罢,周尚文率领残部,调转马头,冲大散关方向疾驰而去,适值夜幕降临。
第十一回 周尚文复仇旧甲代新袍 赵世郁皇佐伏兵连云桥
萧关之战,后人有诗云:
男儿生来属四方,心天地志在疆。
肝胆浑如昆仑耸,弓马刀剑披金疮。
匹夫惧死能贪安,壮士好生不畏强。
赤籍挥戈即国士,血浴沙场威名彰。
汗青一笔书神武,梨园涕泪九回肠。
豪杰纵死气未绝,遥看飞虹绕山岗。
却说周尚文率领部下,穿着杨瑾带血的唐猊望云甲,一路纵马撤退大散关,誓杀小王子。他撤退,并不是害怕,而是他太恨了,恨自己能力不足,恨杨瑾英雄气短,恨小王子以多欺少,更恨自己也许会被众人误认为贪生怕死之徒,于是他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提兵反击。
行至驿站,天降大雨,他和部下随意喂了马儿几口草,望着杨将军铠甲,潸然泪下,他寻思道:“昔日晋惠帝何等痴呆,乱军中嵇绍为他挡驾,血溅帝袍,事后太监要为惠帝浣洗战袍时,惠帝夺过,泪言有嵇侍中血。今杨将军血甲,同为忠臣印记,可惜物是人非……”部下无不感泣。
“杨瑾殉国,今日我便是他!”周尚文说罢,穿上杨瑾唐猊望云甲,带领部众,再不歇息,一鼓作气,冲大散关驰去。
皇上与文武大臣在大散关等候多时,曹雄宋恺已携百姓进入,而关卡远处,仅有周尚文零星几人回来,公孙向东与赵世郁面面相觑,知有不测,投奔百姓见周尚文穿着杨瑾带血铠甲归来,想来杨将军已是凶多吉少。
皇上见百姓们抹泪,便笑道:“故人重逢,令人感动!”
百姓们即伏地痛哭杨将军,皇上这才恍然大悟,周尚文穿的是杨瑾的铠甲!杨瑾昔日佩将军印宿卫京师,当时还是太子的正德皇帝问他:“为什么你做护卫要一直站着不动呢?”
“百姓若流水,侍卫如青山。水以流动为生,山以泰定为责。宿卫京师,保护圣驾,微臣不敢轻动。”
正德皇帝双手叉腰道:“圣驾自有我保护,我武艺高强,没人能伤我父皇。”
“殿下豪气,令人钦佩。可国家安危,毕竟不能仅让殿下一人承担,杨瑾愿与殿下同在!”
“国家安危,不在朝廷,而在鞑靼。强虏犯境,朝廷是没什么事,边疆的百姓可就受苦了,我多次欲带兵出征,父皇不许,杨瑾,你既与我同志,能否代我为大明的百姓,去守护家园?”
“义不容辞!”
“你是哪里人?”
“西安。”
“好,汉唐古都,关中豪杰。那我要父皇派你镇守西北,你可愿意?”
“杨瑾愿身作长城,以微末之躯拒强虏弓马刀枪,决不后退!”
“好一座西北长城,朕以你为荣!”
当日的正德皇帝,言犹在耳,如今的杨瑾,已化为尘泥。
“朕的西北长城,倒下了……”皇上双目含泪,眺望远方,周尚文道:“皇上,长江后浪推前浪!杨瑾虽死,彦章犹在!周尚文愿整兵再战,为三军先锋官!”
原本,皇上是想御驾亲征,证明自己实力给内阁老爷子们看的,虽然他这次没有带情绪激动的梁储过来,但是他有十足的信心,打败鞑靼。时下正是群英云集——左右侍卫陌上阳、江彬;曹雄、宋恺的民兵;千钧神力刘西凤;还有他景仰的名士公孙向东与师兄赵世郁。
令人称快的是,除了周尚文,这些人都愿意争当先锋,除了公孙向东一言不发之外。
皇上转向公孙向东,问道:“公孙先生,你字为皇佐,必有破敌之策,可有指教?”
公孙向东道:“兵者,不祥之器,能不打还是不打好啊……”
公孙向东一言,令众人大失所望,但他转而又说:“可是,如果别人要打你,那当然必须还手!至少要以牙还牙,才不失大国尊严!”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公孙向东接着道:“我公孙向东饱读圣贤之书,精通君子正气之道,圣人绝不主张以德报怨,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对坏人施加品德,本身就是伤害自己尊严和学识的无耻无知行为。论打仗,我六师兄号称天地棋盘,那些所谓的兵卒,不过是他天地策略中的棋子而已,策略方面,交给六师兄,某愿作担保。”
正德皇帝转身对赵世郁道:“既如此,阁下有安排,愿闻其详!”
赵世郁也不含糊,上前就说:“此战兵分两路,为了全歼敌军,劳驾杨一清大人绕道平凉,先堵截后路。大散关用武之地,秦汉时期即为要塞。昔日汉高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就在此隐秘进行。此战为了方便各人发挥特长,正面拒敌,主心骨由陌上阳与周尚文承担。局部分兵阻截——我与七师弟把手连云桥,皇上与江彬伏兵陈仓道,曹雄宋恺散关岭居高临下,刘西凤清姜河拒敌,大散关昔日有南宋名将吴玠吴璘二将兄弟齐心,以微末之兵在此大战金兀术!千载之后,今我大明天子守社稷,御驾亲征,四方豪杰安敢不效死命?”
皇上道:“呵呵,你既知是天子亲征,像朕这样的才华,你却为何把朕放到候补的位置了?”
“皇上,恕在下直言,历朝历代,御驾亲征,乃不得已而为之。但凡打仗,兵将须勇往直前,克敌制胜,无所顾虑。但皇上在此,在下不得不考虑圣驾安危……”
“没事儿,朕战死了不怪你。”
赵世郁哭笑不得:“呵呵?皇上,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不可不察。既然皇上能如此轻视龙体而投身军旅,身为丈夫,不枉此生。”
“呵,朕就喜欢听你们这些江湖人士说话,多痛快。换了内阁大臣,一定强烈谴责朕的各种行为,朕已经被谴责惯了。所以朕这次学聪明了,除了江彬和陌上阳,没有带其他人来,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净是一帮老爷子瞎操心。”
“皇上既如此忠义,那在下斗胆,让皇上在主心骨发挥,只要陌上阳和周尚文能承诺保护您的安全。”
陌上阳和周尚文立即答应,江彬傻眼了:“那陈仓不就我一个人守了?”
皇上拍拍江彬肩膀:“没事儿,小小陈仓道,敌兵也不一定会去。要是去了你就勇敢一些,多杀几个鞑子给朕长长脸,即便战死,朕回头给你风光大葬。”
“老大,可是我一个人……”
“怎么?你身为朕的御前侍卫,说句不客气的,就是替朕挡刀送死的?朕圣旨即出,你敢不从?”
“唉……那……好吧!”
“朕今日是带着战死当英雄的决心来的,你们当中要是有谁贪生怕死的,朕立斩不饶!朕都豁出去了,谁敢后退!”
“可是你有护卫我没有啊……”江彬嘀咕道。
“江彬!反了你了?敢和皇上相提并论,如此没上没下,活腻了是不?”杨一清吼道。
皇上一看江彬为难,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打赢了,朕好好请几个姑娘陪你……”
江彬眼神一亮:“皇上,君无戏言?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告诉你,朕的脸就是诚信,您请好吧!”
江彬立即意气风发道:“陈仓?小意思,到时来多少算多少!”
“好嘞,那朕就该热身上场了罢,皇帝就应该是战场的主心骨啊!”
“非也。主心骨有三个。”
“三个?”皇上比画道:“主心骨主心骨,当然是一个啊!”
赵世郁笑道:“皇上,打仗不是打架,一个主心骨,敌人一拥而上?一旦前锋受挫,后方就溃不成军,望风而逃。”
“那赵先生的意思是……”
“摆阵。”
“摆阵?什么阵?”
赵世郁从袖中掏出一卷轴,展开一看,卷轴上绘制着各种阵法,林林总总,共有上百种。赵世郁举出其中一种,道:“此乃疯蚿阵,与其他阵法一样,都是在下平日精研兵法,亲手绘制的。此阵特点,开拓性强,用得好可以披荆斩棘,直逼敌军主帅,适合一招制敌的武林高手研习。混战时,派一位将领上前,一旦斩杀敌方兵士,身后突然跃出弓箭手,眼疾手快,弯弓搭箭,然后排成横蚿,与敌交战,横蚿之后再突然跃出弓箭手,如此反复。”
“不是说只有一位将领,何来什么纵蚿横蚿?”皇上问。
“奥妙即在此处。表面上是一位将领,实际上是一条线上,无数步伐一致的将领!动作一致的敢死队,排成看不到尾的长身蜈蚣。疯蚿一旦逼近敌军,蚿首后方可像开花般突然四面八方轻功散开一波猛士,人势半空呈千手观音状,观音手纷纷弯弓搭箭,这惊人一幕,敌军防不胜防。然后散落在地的兵士,再重新组合成疯蚿,迷惑敌军。战意高涨时,屏障适当开一道口子,让疯蚿窜入,只要首将勇猛,疯蚿就会像一把利剑,直逼敌军的垓心。”
于是,皇上带领兵将尝试疯蚿阵。皇上以百人之众扮作鞑靼,陌上阳带领百余人扮作一条疯蚿。双方相遇,疯蚿迎上,貌似只有陌上阳一人,而当陌上阳眼神一锐,断喝一声“散”,背后步伐一致的兵士正如开花般从四面八方凌空跃起,弯弓搭箭,立即射倒皇上无数兵士。众人随陌上阳快剑“斩杀”几兵士之后,众人身后又突然散出十余兵士,与陌上阳站成一排,与皇上兵将交手,交手不到三招,十余人身后又凌空飞起十余人,凌空放箭,突如其来,无穷无尽……
结果,皇上兵士“全军覆没”,仅剩他一人,皇上大喜,回头望着赵世郁,赵世郁一脸“好用吧”的样子,皇上即对他钦佩不已。而皇上最为钦佩的,还是那位“五朝元老”王恕,没想到九十岁高龄的退休老爷子还能培养出来这等弟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传闻王恕的“宏道七圣”在野党队伍中,最小的弟子公孙向东集七人之大成,被王恕称为“西宫白虎”,可这才华横溢的公孙向东文质彬彬,哪像什么虎啊。
公孙向东一路向西,他的英雄夙愿才刚刚开始,自然不会锋芒毕露,但必要披荆斩棘,鞑靼小王子不会料到,大散关连云桥,将会是让他目瞪口呆的最后……
所谓“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关中的黄土埋皇上”。自古北方骁勇善战,生产生活就是打猎杀生,民既是兵,帐就是营,集结迅速,机动性强,不需要什么“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矫情策略,遇见什么就杀,杀了什么就吃,饿了射个鸟,渴了接马奶,所到之处,能用抢的何必用借呢?借东西多丢人啊。昔日金主完颜亮有诗云:“万里车书尽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首诗大有言外之意——爷要统一天下,铁蹄踏到的地方,哪里还有什么别的称呼?都是爷的。
没有读过书,不知仁义的化外野人,中华祖师爷给他一个光荣的标签——禽兽。这也是骂人最难听的话。
《汉书·匈奴传》有云:
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也。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
因此,人中的禽兽,绝不会把自己当坏人看待,因为他不识字,不读书,当然不讲理,因为他不懂,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是冷热饿饱这种动物的基本需求,他可是有的。所以他一定会以自己的动物需求为主,去对待这个世界,哪会管你什么人类的志向、国家的理念、什么可持续发展,在他的动物属性里,啰唆透了。
强盗从不把自己当强盗看待,即便觉得自己是个强盗,也要拿出当主人的气势来,辱骂那被抢的懦夫就像个腐败有钱的死胖子,只知道吃喝拉撒,所以不必活了。豺狼扑猪圈——大发荤财。这就是完颜亮的野性态度,是动物横行天下的“正义”法则。
大明王朝,中兴之主弘治皇帝,留下来的,是一片花花世界,朗朗乾坤,和一个同样有着热血率直、冒进任性的少年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
皇上可从来没把自己当吃喝拉撒的动物看待,反而他很介意别人瞧不起他,尤其是文官,尤其是在学习方面。你们瞧不起朕,朕就偏要证明给你们看,让你们知道锄头是铁打的,朕是个大丈夫。
于是,两军交锋,来将通名,皇上自豪地吼出一个新头衔——八世明太祖。
这个头衔把鞑靼的带兵大将吓傻了。别人鞑子也许不知道,明太祖可是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当年何止“却匈奴七百余里”,更要命的是他的老四朱棣,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岂止是龙种,更是一员令人闻风丧胆的虎将。
不会吧?明太祖,瘦得像小鸡崽一样的那厮,自称是明太祖?老匹夫都死了多少年了……
这自豪的头衔似乎没有唬住对方,对方也没有仔细琢磨这个真实头衔的内涵,就扬起马刀攻过来了,声称要生擒那个小丑。
皇上兴奋了,他拔出天子剑,对陌上阳与江彬言道:“左右护法,跟朕上。”
三个人,三个点,跑着跑着,身后突然跃出十个人,凌空放箭,完事排成一排,再拔刀,拔刀侍卫身后突然又跃出五十人,凌空放箭,依此类推。
这种花式的交锋把鞑靼打傻了,原本人多势众的部队竟不敢往前冲,他们生怕眼前的这一群背后再散出无数弓箭手,这种高技巧开平方增加人数的打法,只有赵世郁那种“鬼才”弄得出来。
提兵打仗,最忌讳的就是冲锋时突然按兵不动,这种情况一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主将发令,一个是兵士迟疑。而兵士主动迟疑最能影响士气。明朝与倭寇对阵时常常就是这样,原本以多碾少必胜之军,遭到少数倭寇前锋凌厉的攻击,明军后方军心就开始涣散。而此时,陌上阳将扮演倭寇凌厉攻击的那一套,用他惊世奇绝的剑法对待鞑靼。固然,皇上与周尚文也在与敌交锋,但他俩都是一个一个杀,陌上阳太阿剑出手——潇洒几剑,倒地一片,皇上看得啧啧称赞,羡慕不已,就差叫师傅了。
周尚文交手时夺过一把马刀,双管齐下,竟杀开一条血路,眼见一鞑子骑兵过来悍然撞击,周尚文引剑上手,顺势将宝剑镖去,刺死骑兵,夺过战马,再拔出鞍中马刀,一夹马肚子,左手马刀横刃在肘,不用缰绳,俯身冲入鞑靼骑兵阵营,鱼贯而去!双肘刀锋过处,骑兵无不落地,皇上惊呼:“好个飞将军!”
周尚文直管冲锋陷阵,眼中死死盯着前方,他相信,只要不停地杀,终究能看到那家伙……
江彬在陈仓道,口中咬着稻草,等了半晌,不见人来,忽然有一波鞑靼残兵败将发现陈仓捷径,想去通报,被江彬突然出现,挡住去路,对方还没来得及问“来者何人”,就被江彬痛快斩杀了。
曹雄与宋恺大军,散关岭与鞑靼兵士对射,损失惨重,宋恺道:“我们的特长是近战,干吗要和鞑靼人比哲别箭法?”于是教兵士们掩护,二人从山麓侧翼突然杀出,鞑靼哲别没有死在明军的箭下,却死在了曹雄宋恺的剑下。
清姜河,有鞑靼兵与埋伏的明军交战,明军故意将鞑靼兵往水中赶,而水中的兵士即连连发出惨叫之声,不一会儿,河水尽赤,浮尸成群,鞑靼兵四散慌乱叫道:“有水怪!”
定睛细看,刘西凤从水底腾空跃起,顺手向后丢掉了砍下的头颅,立于水中岩石之上。见是一女流之辈,鞑靼一拥而上,錾金凤嘴刀顺势砍倒一片,还将一胖子兵士搠死挑起,向后抛入清姜河中。众人瞠目结舌,刘西凤转身对自己兵士道:“眼前这些货,要是跑掉一个,老娘就剁掉你们一根手指。”兵士一听,赶紧一拥而上,将鞑子团团围困,被包围的敌军,只得弃械投降。
周尚文在垓心驰突无阻,陌上阳与皇上带领的大军逐渐将包围周尚文的部队反包围,却是不见鞑靼小王子,难道小王子另有阴谋?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只有中原人懂,小王子也懂,不过,他没有读过书,更不会研究陕西地形,他下来只不过是为了抢点东西,他迷路了。
事实上,小王子来之前,已经被一波人马搞了一次突击,那就是从平凉迂回包抄的杨一清老爷子。五十二岁的杨一清算不上老,但因为他常常苦口婆心劝说皇上,皇上干脆把他叫老爷子,没叫老婆婆已经算给面子了。老爷子当年何等威风,他打仗的时候,当今皇帝还在先帝的宫后苑里撒尿和泥玩呢。所以,老爷子根本不会把皇上的圣旨放在眼里,但不能明着来,故美其名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有兵士疑惑道:“巡抚大人,将是在外,可是皇上也在咱身边啊,咱真的要比皇上他们先动手吗?”
“当然,我宁愿抗旨护驾,也不愿遵旨让圣驾有什么闪失。皇上只是个贪玩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我有教导他的义务,更有保护他的责任!”就这样,杨一清先发制人,奇袭敌后,打鞑靼了个措手不及,小王子只好带领残部,是退到了大散关,不是进到了大散关。
大散关上,有许多栈道,其中的一条栈道,高耸入云,居高临下,时人称“连云栈”,或连云桥。连云桥盘山而建,险峻无比,又绵延不绝,小王子只得带兵上了栈道,赵世郁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将后路封死了,栈道上全是伺机而发的明军,桥的那一头,只有一个人在把守,那就是公孙向东。
羊肠小道,蜿蜒曲折,日高三丈,人困马乏。就这样,小王子逃到了尽头,望见了那个人——
他头戴嵌宝旦形紫金冠,身披无极鹤氅金缕衣,脚踏掐丝玳瑁祭红靴,腰插交龙争丹玉拂尘,一袭银袷,一派潇洒。
公孙向东,字皇佐。
昔日嘉峪关一战,公孙向东以妖法斩杀鞑靼亲王巴达荣贵,小王子略有所闻,萧关他又出来献计,借刀杀人,抛砖引玉,反间计,关门捉贼……
真是可气至极。
小王子决定背水一战,今日有进无退,有来无回,誓要斩杀此妖道。遂带领卫兵三十人与公孙向东展开血战。公孙向东拂尘宝剑出鞘,也毫不犹豫迎上。
一阵厮杀之后小王子才看清,公孙向东竟有刀枪不入之躯!
“传闻中原有奇术铁布衫,你究竟何方神圣?”
“天上众星皆拱北,人间无水不朝东——公孙向东。”
“念什么屁诗!不知道我听不懂吗?混蛋!你是何方妖孽?为何要反抗我鞑靼!”
“吾先祖乃陕西平章政事阿必宝哈,太祖年间归顺大明,后人靖难之役被馋臣陷害,逃至敦煌,世代隐居。今见鞑靼无道,伤化虐民,导致生灵涂炭,山河分裂,何不以苍生性命为念,就此罢兵,还百姓一个太平?”
“废话!我鞑靼继承蒙古可汗大位,铁蹄之下,无人不服,岂能屈膝于人?”
“只要百姓太平,何必在乎自己的虚名,造次挑起战争。鞑靼乃不义之国,建文四年,逆臣鬼力赤篡夺了北元可汗坤帖木儿的汗位,拥兵自重,自称鞑靼,真是沐猴而冠。”
“呦呵,你小子还懂的挺多,告诉你,朱棣都可以篡他老子的皇位,我大汗为何不行?”
“子篡父位乃家事,臣篡君位乃亡国。成吉思汗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
“住口!成吉思汗与你何干?”
“昔日,我太祖塔塔统阿,曾为成吉思汗蒙古国师,在波斯文的基础上发明蒙古文字,掌管金印、钱谷,权倾一时。与丘处机老神仙共劝大汗,少杀生,多蓄德,培养皇子,振兴汉学,成吉思汗不听,导致元朝权相辈出,谋害天子,祸国殃民。今鞑靼斩断了黄金家族龙脉,强弩之末,又欲重蹈覆辙,血染山河,真是旧病复发。你们这些番酋,全无一点爱民之心,不配拥有天下!”
说罢,公孙向东剑指小王子,对诸位兵士言道:“弟兄们,天下本一家,祖师爷授我辈兼爱非攻尚同之道,以不义之举动无名之师,必遭天谴,弟兄们都是有家之人,何必为了这种暴君牺牲性命,让父母子女失去依靠?昔日朵颜三卫,今已封官加爵,何不载戢干戈,投奔大明,归化王道,从此安居乐业。”
鞑靼兵士有些动心,小王子咬牙道:“俸禄?别人施舍的哪有自己抢的来得痛快,谁和你是一家,我们过抢劫的日子过惯了,不喜欢看人脸色,免谈!”
赵世郁立即带领兵士弯弓搭箭,包围小王子部队,鞑靼兵士见状,皆放下武器,表示愿意投靠大明,不再抢劫,安居乐业去了。小王子目光一锐,随即杀了几个卫兵,导致众怒,众人合力,绑了小王子。小王子骂道:“公孙妖道,竟敢蛊惑人心,坏我大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却说周尚文、正德皇帝与陌上阳将鞑靼军消灭殆尽,沙场上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吆喝:“住手!”
然后公孙向东与赵世郁押解鞑靼小王子登场,正在交战的鞑靼兵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得停战,周尚文一马当先,有一种要将小王子劈成两半的气势,手上的马刀已经在颤抖。公孙向东道:“皇上,擒贼先擒王,这个暴徒首领交由你处置?”
“皇上!交给我吧,让我一刀将他劈成两半,然后再彻底消灭这些侵略者,以慰杨瑾在天之灵!”周尚文道。
公孙向东道:“此人不服王化久矣,教唆无辜百姓,屡次犯我国境,如今生灵涂炭,皆他之罪!”
公孙向东说话,总是含沙射影,言下之意就是,鞑靼兵士无罪,全是受到小王子的教唆,入侵责任全部由带头者承担,其余人可以归降。这话鞑靼兵士听了,很是耳顺。毕竟败军之将,无法言勇,群龙无首,不如早降。
但是,正德皇帝认为,当着大家的面,杀了他们领袖,是不是有些不给面子?
的确,不能让大家看着小王子死,皇上认为,甚至不能杀他,就和皇上不怕自己驾崩而大臣怕是一个道理——在一个抱团生存的政治环境里,君王是不能经常换的,君王换了大臣位子也坐不稳,朝廷局势必然动荡。杀不得,又成放虎归山,岂不太便宜他?于是皇上做了一个奇葩的决定——单挑。
单挑?这个决定让周尚文彻底失望了——杨瑾白死了,不杀小王子誓不为人,这下真“誓不为人”了。
周尚文据理力争,皇上有自己的看法:“公孙先生说得对,坏事都是你一个人干出来的,你以后要打仗,别那么劳师动众,祸害百姓干什么?你自己来紫禁城和朕单挑就行了,打赢朕,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朕还可以发你一张关牒,方便你一个人直接来找朕,地方官员绝对不会为难你什么。”
鞑靼小王子算是领教了,这货就是皇帝?既然你不识好歹,老子还可以跟你玩一玩。
小王子立即就答应了皇上的要求,表示可以单挑。正德皇帝道:“你虽名为小王子,年龄比朕还大,单打独斗,是要赌的,朕若赢了,你叫朕一声干爹,你回你家,继续做你的老大,朕要输给你——大明的皇帝由你来做。”
正德皇帝语出惊人,众人如五雷轰顶,大呼不可,公孙向东道:“皇上,他叫了你干爹,以后还怎么做人?回去怎么做老大服众,万万不可!”
“叫小叔子也行。”正德皇帝道。
“哈哈哈哈……正德,这可是你说的,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见证!来来,按照你们皇上的圣旨,给我松绑,待我先打得他满地找牙,再和你们慢慢谈转让江山的事……”
正德皇帝上前,亲自斩断了小王子的麻绳,小王子此时,觉得眼前这个小皇帝不可思议,身为蒙古人,虽然他很佩服这种独当一面的作风,但是,他还是太年轻了。
双方一交手,小王子觉得正德招数还可以,但作为男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出剑力道,显然不如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刀剑交鸣,双方阵营中的兵士看得全神贯注,这可是主帅与主帅之间的战斗,任何一人的失败,都会影响历史。
小王子怒气中发,正德已筋疲力竭,被小王子击倒在地,周尚文想要对小王子放箭,皇上大吼一声:“周尚文!你想让朕失信于天下吗?”周尚文只好恨恨收箭,心里觉得皇上简直不可理喻。
皇上的剑锋,被小王子压得很低,直到剑锋砍到了自己肩膀,众人心惊肉跳,眼见皇上肩膀的血纵贯全身,流过脊背……
申酉戌亥——皇上的脊背闪烁着四道血光,是鲜血流过脊背的刺青造成的。
他的命理和明太祖一模一样。八世明太祖,此言不虚。
当血迹流过这四字,字是消失了,明太祖的魂魄却猛然浮现正德身后,化作一条金龙,打入正德体内,正德皇帝断喝一声,用力一挣脱,将小王子逼出三丈之远,连滚带爬……
“皇上怎么了?!”远处周尚文惊问。
公孙向东道:“那是……太祖封印……龙上身……”
此时此刻,连陌上阳也注意到,皇上肩膀的伤口——愈合了。
“龙上身,什么意思?”周尚文追问。
“传闻真命天子,命理与开国太祖一致的,在身受危难时,常常能化险为夷,是为太祖庇佑。是亡人用魂魄解开了子孙的命理封印,作为暗能量影响子孙的行动,通俗的说法,叫爆种。”
“爆种?”
“对,爆种。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就像种子一样,有待开发。有的人能在短暂的时间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这都是有不可思议的能量在影响。我曾在天竺祖师的门下修行,习得悬浮术,即古人凭虚御风之术,正是得益于与祖师朝夕相处的影响,就像铁遇上磁铁,铁终究会吸收磁铁的磁,变成同样的磁铁。皇上既有太祖庇佑,如今的力量已经完全与刚才不同了,只是……”
“只是什么?”周尚文问。
“呵呵,没什么。”公孙向东心想:“这爆种是突然爆发的力量,按照祖师理论,这种超负荷的体能运作,会对将来的寿命有什么影响呢……”
爆种之后的皇上,与之前判若两人,剑法又快又狠,眼神凌厉,全然一位绝世高手,将小王子打得毫无还击之力,连在一旁的陌上阳都在忖度,如此快而强的剑,恐怕自己也非其敌手……
几十招之后,由于努力防御,小王子的刀掉落在地,因为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而皇上,居然意犹未尽,脸不红气不喘。小王子算是服了,这突然的逆转,让他对皇上又多了一分敬畏之心,别说他,就是在场的所有人,无不被皇上奇绝的剑法所震惊,这就是当今的皇帝——八世明太祖。
“小叔子。”小王子脱口而出,输得五体投地,正德哈哈大笑,“平身。”
“为人君者,当以百姓安危为先,不得以自我私欲为主。”正德说得好听,仿佛他喜欢打仗,喜欢乱闯,不是私欲一样。
一番思想教育,皇上的意思很简单,没钱花了,大明父母之邦,可以随时接济你岁币与物资。别得意,不是因为你小子脑袋长得像个夜壶似的才给你,是为了百姓。鞑靼与大明,双方边境可以贸易,抢劫这种事,下不为例。要真想打,别祸害百姓,直接来紫禁城找朕,朕发你通行证和贵宾券,练好了再过来。
皇上说的,好像自己是武林高手一样。事实上,他虽然是个三脚猫,只要他愿意学,掌握一流武功还是不在话下的,毕竟他周围高手如云,耳濡目染也能日益精进。他已经打算,认两位师傅,把他们的本事统统学会,这两位的大名,已经呼之欲出,是的,公孙向东与陌上阳。
公孙向东道号“西宫白虎”,封为国师、右都御史、武英殿大学士、鸿胪寺卿,老规矩,结衔。
厚葬杨瑾,追封彰武侯。
周尚文封为“飞将军”,负责西北边防巡抚。
宋恺封为右军都督,南京守备。
曹雄为延绥总兵部指挥佥事。
刘西凤封为贵妃,强烈拒绝,以性命抗旨,皇上扬言,不许伤害她,要用个人魅力慢慢征服她。
赵世郁不受封,打完仗就回陕西三原的宏道书院继续潜修去了,临行时传老师之命,让公孙向东竭力辅佐当今圣上。
鞑靼小王子,拿着皇上御赐的玉佩撤退时,仍旧遭到杨一清的包围,小王子怎么都说不清楚,杨一清不得不怀疑,万一是他偷了玉佩,诈逃呢?于是暂且押下小王子的部队,飞鸽传书,问清楚了,才决定放小王子走。小王子觉得这些人太可气了!老子撤个退还唧唧歪歪扭扭捏捏的,真想豁出去干一仗算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大丈夫被人这样一来二去地折腾,活着真是窝囊!
杨一清觉得,小王子怎么能放?仔细一想,皇上圣明,与其斩杀小王子令鞑靼群龙无首,不如暂且安置一个听话的,至少能保住北方局面稳定,中原百姓太平。临走时,杨一清还警告小王子:“今后好自为之,善待百姓,若敢再犯我境,定斩不饶!”
小王子小声骂着脏话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得意个什么劲,有什么了不起的。
回去之后,养精蓄锐,不到三天,脑子一转,小王子就把杨一清、正德皇帝的话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