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不负如来不负卿

李叔同:不负如来不负卿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下午的日光薄而静,教室里一片空荡,学生们又去参加政治活动了。李叔同独自坐在钢琴边,弹起这首刚填好词的《送别》。歌词是长短句的形式,很精练,却意味深长,真挚的感情随着平缓起伏的音乐悠悠推远,仿佛风拂杨柳,哀而不伤。这首歌的曲调取自美国约翰·P.奥德威作曲的《梦见家和母亲》。李叔同留学日本时,日本词作家犬童球溪用这个曲子填了一首歌词,取名《旅愁》,而《送别》就是从《旅愁》中获得的灵感。《送别》没有教化意义,意蕴悠远地表达了人间最朴素的感情,有悠然的气氛渲染,也有深沉的感叹,音乐与文学完美地结合,被誉为20世纪最优美的歌词。

这首歌词源于一次离别。那年冬天,大雪纷飞,旧上海一片凄凉的景象,好友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叶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连好友的家门都没进去便挥泪而别。李叔同看着好友离去的背影,在雪里站了一个小时,连叶子的呼唤都没有听见。李叔同是一个深情的人,他体味着离别,随后便含泪写下这首《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首歌词不仅饱含真情,更蕴含着禅意,正所谓“一音入耳来,万事离心去”。花开花落,生离死别,人生本无常,一切都在变化中,因缘际生,不是人可以掌控的。他体味着佛理,觉得世俗生活不能满足他了。

李叔同出身富商之家,父亲李世珍是清同治时进士,曾任吏部主事,后辞官,承父业先后创办了“桐达”等几家钱铺,被人称为“桐达李家”。他的父亲是位乐善好施的人,他设立义塾、赈恤贫寒孤寡的人,施舍衣食棺木,晚年喜好佛经,颇爱谈禅,常有僧人来家中诵经和拜忏,这对李叔同也有一定的影响。

李叔同从六岁开始接受教育,读《孝经》《毛诗》《唐诗》《古文观止》《汉史精华录》等。他还攻各朝书法,十五岁已经小有名气,曾写诗“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可见出他的出世之心。

二十六岁时,他东渡日本留学,学习音乐,在东京编辑《音乐小杂志》,同年考入东京美术学校油画科,之后与同学曾延年等组织“春柳社”,这是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首演《茶花女》,李叔同饰演茶花女一角,感动了广大观众,看惯了中国戏曲的百姓掌声雷动,还有人擦着眼泪。一个督办甚至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副手过来提醒他“这戏有伤风化”,那个督办想了想才回过味儿来,说:“是啊!”

李叔同几乎算是全才,写诗、作词、绘画、写作,还懂音乐、戏剧、篆刻等,涉猎教育、哲学、法学、汉字学、社会学、广告学等多个领域,且都有创造性的发展。他从国外引入五线谱,打破中国一直用工尺谱的传统;他是第一个在课堂上让学生用人体写生的人,引入人体画风。他培养出了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许多优秀人才。好友夏丏尊评价李叔同:“综师一生,为翩翩之佳公子,为激昂之志士,为多才之艺人,为严肃之教育者,为戒律精严之头陀,而以倾心西极,吉祥善逝。”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才子总能得佳人青睐,且拥有艺术心灵的人情感也丰富,李叔同自然少不了红粉知己。

他的初恋是津门名伶杨翠喜。从相遇那天起,他每天晚上都去天津福仙楼戏园给她捧场,戏散后就提着灯笼陪她回家。博学的李叔同一路为她讲解戏曲背景、人物性格,还指点她的唱腔,并赠诗给她:“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痴魂消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但是豪门家庭又怎么容得下一个戏子?如胶似漆的一对情侣被生生拆散,李叔同在母命下娶了俞氏。俞氏温良贤淑,但与李叔同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心却隔山隔水。他的感情是压抑的,整日一副郁郁寡欢状。母亲临终时说:“我从来没见你快乐过,现在你按着自己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李叔同以为失去了杨翠喜今生再无挚爱,幸又遇到有才情、有灵性、有风情的李苹香。她善解人意、柔情似水,不幸沦落风尘却并不自怨自艾,仍旧生如夏花之绚烂。

两人初相见于她的居室“天韵阁”,他以“惜霜仙史”之名赠李苹香七绝三首: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

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李苹香为他的才华惊叹,并用心作诗回赠。他们是文字上的知音,文字上的知音便是心灵上的知音,总是与爱最接近。

他在她这里找到了心灵的寄托,便常常来。这个时期他还在南洋公学读书,一下课便飞奔了来。而她正等着他。有一个人在那里等你,这一路程也显得欢欣。

他们见了面,满心欢喜,饮酒作诗,得意“忘言”,每每会意又相视一笑。

这样的日子像梦一样美丽而虚幻,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他们只在乎当下这一刻,浓情蜜意,你侬我侬,或许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是没有结果的爱。那么,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莫问是缘是劫。两人相处六年,李叔同因母亲去世,忽然觉得灵魂浮飘无根,不能再在梦里沉醉,遂决定东渡日本留学。而李苹香不怨不恼,静静地送行。正如电影《一代宗师》中所言:“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中人。”这或许也是青楼才女的态度,看尽世间冷暖,一切随缘聚散,何必再执着。

临别,李叔同又赠诗,充满离愁别绪:

慢将别恨怨离居,一幅新愁和泪书。

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

马缨一树个侬家,窗外珠帘映碧纱。

解道伤心有司马,不将幽怨诉琵琶。

伊谁情种说神仙,恨海茫茫本孽缘。

笑我风怀半消却,年来参透断肠禅。

闲愁检点付新诗,岁月惊心鬓已丝。

取次花丛懒回顾,休将薄幸怨微之。

有人流连花丛,至死方休,李叔同的本心并不在那里,这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阶段。参透了断肠禅,他已“懒回顾”,到底是辜负了佳人,只教“怨微之”。

李苹香回赠李叔同的诗如今少见,多是感怀命运、自伤身世,她本是闺秀才女,被骗沦落风尘。

潮落江村客棹稀,红桃吹满钓鱼矶。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春归花落渺难寻,万树阴浓对月吟。

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

凌波微步绿杨堤,浅碧沙明路欲迷。

吟遍美人芳草句,归来采取伴香闺。

从这几首诗里也可见出李苹香的诗才,身世浮沉雨打萍,浮生若梦,何妨一醉度一生。

换你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李叔同之后考进东京美术学校,学习西洋油画。“暮鸦啼彻,几株衰柳。”虽西风依旧,离人却已消瘦,黯黯愁绪比酒还要浓,相思化成刻骨双红豆。所幸,李叔同又在日本遇到了颇具其神韵的日本姑娘福基。福基是房东的女儿。“小桥独立了无语,瞥见林梢升曙曦”,李叔同蓦然瞥见她,刹那间就认定她是自己寻觅已久的绘画模特的最佳人选。

当他以福基为模特画人体画时,福基问他:“真理在我的身上吗?”他说:“真理在美中。”艺术是美的,感情是美的,人也是美的,他在美中发现真理,然而,这些都不够,他的心不能满足。所以,在绚丽至极的时候,他决定出家。

他在给福基的信中说:

对你来讲硬是要接受失去一个与你关系至深之人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心情我了解。但你是不平凡的,请吞下这苦酒,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怯懦的灵魂。愿佛力加被,能助你度过这段难挨的日子。

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的。我们要建立的是未来光华的佛国,在西天无极乐土,我们再相逢吧。

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我们那个家里的一切,全数由你支配,并作为纪念。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我不是你,如何能像你一样看破?我替福基问一句。将我心换你心,才能知君相忆深。记得有一次在地铁上,与爱人谈起李叔同,我严肃地重复了两遍:信念最大,说着眼泪便掉下来。爱人不懂,惊讶地望着我。其实我也是在说我的信念,那次去灵隐寺,以玩笑的口吻说:“我看上这里了,哪天我想出家就来这里。”那句话有因缘,也会有结果。想到我若出家,留下你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深爱李叔同的福基从日本追随他来到中国,听到这个消息后万分悲痛。李叔同说:“我会把你们都安排好的。”妻子说:“我只想要你在身边。”她知道他不同于常人,并没有号啕大哭、没有质问,只是在身后悲戚地抱住他,绝望地挽留:“叔同,你不是说过,我们的姻缘是前定的吗?”他说:“是啊,我感到仿佛从我出生以来,一直在注视着你的面容,可是我的眼睛仍然是饥渴的,我感到我仿佛把你紧紧拥抱了几千年,可是我的心仍然不能满足。”

李叔同的学生丰子恺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弘一法师(李叔同)是一层一层走上去的。弘一法师的‘人生欲’非常强!他的做人一定要做得彻底。他早年对母尽孝,对妻子尽爱,安住在第一层楼中。中年专心研究学术,发挥多方面的天才,便是迁居二层楼了。强大的‘人生欲’不能使他满足于二层楼,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李叔同出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他的“人生欲”推动着他往那个终点行走。他的一生就是“上下求索”的一生,他追求、经历,然后放弃,从认识到升华,最终大彻大悟。

聚散无常,没有永远,没有谁陪谁到永远,人都是孤独地生、孤独地死,相伴一程,各奔前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对于亲人、对于爱人,我们只能默默地望着他走,就像《大河恋》中无论父亲还是哥哥都留不住保罗的生命,即使陪伴终生,死亡也会将我们隔离。就当是大限来临,李叔同这样劝慰妻子。可是,你终究是活着,终究是生离,生离比死别更让人痛心,因为死别是天意,而生离却是人为,是个人意志。李叔同决定了的事情自己也不能更改,他看着妻子的眼泪,于心不忍地低下头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在分离的小舟上,两人各执一边,妻子说:“叔同?”

李叔同说:“请叫我弘一。”

妻子说:“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叫‘爱’?”

李叔同说:“爱,就是慈悲。”

他终究舍弃小爱而求大爱去了。那年他三十八岁,在杭州虎跑寺出家,晨钟暮鼓,持戒清修,如闲云野鹤般超然物外。成为弘一法师的李叔同广纳各种经典,严持戒律。林子青说:“弘一大师的佛学思想体系,是以华严为镜,四分律为行,导归净土为果的。也就是说,他研究的是华严,修持弘扬的是律行,崇信的是净土法门。他对晋唐诸译的华严经都有精深的研究。曾著有《华严集联三百》,可以窥见其用心之一斑。”

弘一法师每次坐藤椅前先摇一下,以免压死椅上的小虫,临终时又嘱咐弟子在龛脚垫上四碗水,以免蚂蚁爬上尸身不小心被烧死。他普度的众生不光是人,连这么微小的生命都会注意到,他有一颗悲天悯人的菩萨心。

咸也好,淡也好

铅华洗尽更从容,人世间的是是非非,红尘中的纷纷扰扰,全被弃置,只留一片清凉,“归真反璞,则终身不辱”。此时的李叔同已经不似先前只沉浸在国家危难、百姓受苦而束手无力的焦虑中,救国先要修心,他开始在各个寺庙奔走,学习,然后讲经,使众生远离颠倒梦想,无畏恐怖。他的神情变得坦然,行为举止更加平静。有一次,他在沙滩上跟着印光法师走的时候,显露出孩童般的天真和脱略红尘的闲逸。

与印光法师同坐吃饭,印光法师吃完蒸饭,又倒了点水涮涮,把剩下的几个米粒喝下去,弘一学着他的样子也倒了点水,涮涮喝下去。印光法师温厚地笑着对他说:“要惜福呀!”惜福之人才有福,古语有言:“井涸而后知水之可贵,病而后知健康之可贵,兵燹而后知清平之可贵,失业而后知行业之可贵。凡一切幸福之事,均过去方知。”当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一种福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福分就会因无常而失去,与其过后追忆思悔,不如珍惜现在,一念知足。知足者常乐,因为在他们,当下即是最好。弘一法师曾在夏丏尊家小住,只食一碗米饭,一碟素菜,一杯白开水。夏先生于心不忍地问:“一碟白萝卜不咸吗?”他说:“咸有咸的滋味。”“不添茶叶的白水不淡吗?”“淡有淡的味道。”一切皆好,青菜、萝卜、破席、旧毛巾,各有其滋味。夏先生说:在生活中咀嚼它的全部滋味,以欢愉的心观照人生本来的面目,这种自在的心性,是何种空灵境界。

弘一法师教导弟子要“习劳、惜福、念佛、诵经”。他说,人要自尊,首先要尊重别人(连张爱玲也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的寺院围墙外面转时,我是如此谦卑。”可见尊重不是用高傲换来的,而是用尊重换来的);人要持戒,就得从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做起;要养成自己动手、热爱劳动的习惯;要对生活感恩,不要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太虚大师曾赠偈与弘一:“以教印心,以律严身,内外清净,菩提之因。”

弘一法师一袭破衫、一双草鞋、一捆破席便云游四海。当老方丈替他铺被子时,发现不但席子破了,被子也烂成一片片的,既尴尬又心疼,说:“你这是寺里最破的被子了,我一定要给你换一床新的不可。”方丈抱着被子怕他再抢过去,他却往木板床上一坐说:“那我就睡这上面了。”

他怕自己变成个“应酬和尚”,每到一处先立三约:不为人师;不开欢迎会;不登报吹嘘。他的别号“二一老人”更能说明他是多么淡泊名利、简单纯朴、身无挂碍。这个别号来自两句诗:“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

自从出家以后,弘一法师就摒弃了曾经嗜爱的油画、话剧、音乐等艺术,只有书法没有放下。他认为:“夫耽乐书术,增长放逸,佛所深诫。然研习之者,能尽其美,以是书写佛典,流传于世,令诸生欢喜受持,非无益矣。”李叔同出家之前即以书法名世,其书劲健有力,舒展厚重,入了佛门后,更有另一重境界了。大概是佛心趋于平和、超脱,他的书法变得冲淡闲雅、温婉清拔,朴拙中见风骨,宁静中见韵致,恰如他自己所说:“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此时的李叔同如平民布衣混迹于山林之间,与自然合一,他将儒、释、道融为一体,化入书法之中,使人见字如闻佛法。

弘一法师的书法人人争爱,得之如获至宝。他写下大量作品,与人结缘,在俗的朋友、学生,还有许多文化名人。鲁迅曾在日记中详记自己得弘一书法的欣喜之状。

郁达夫曾专来拜访弘一法师,见了法师竟然要削发出家,追随法师的步履。但是弘一法师却说:“你与佛无缘,还是做你愿做的事情去吧!”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大作家尘缘未了,临别赠了几种著作,遂送出门去。

徐悲鸿也来拜访这位画家前辈。有一次,徐悲鸿看见山上一棵枯死多年的树木竟然发出了新芽,他惊讶地问道:“此树发芽,是因为您——一位高僧来到山中,感动得这枯树起死回生吗?”大师回答:“不是的。是我每天为它浇水,它才活过来。”

就像个冷幽默,让人哑然一笑,然而言简意深:佛力在人间,在于人勤勤恳恳地植种啊!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要总是突发奇想,心存侥幸……

弘一法师有一篇遗偈是:“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庄子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水是纯净的,保持其天然本性,而甘甜却是掺杂了物质,可以是糖,也可以是利益。因利益而交往,就是执迷于色相,与真正的友情相距千里了。问我到哪里安身呢?忽然无言以对,如同陶渊明的“欲辨已忘言”,又如苏轼的“此心安处是吾乡”,浑然天成的情怀,自古亦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就像天心的圆月,它已经在那里了,它原本就在那里。

弘一大师这句话隐隐地透露着禅的意味,慧而朴实。人生苦乐交替,至死方休,只有有慧根的人才能摆脱这种轮回,澄明透彻,达到一种至境。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回归。

弘一法师病重时,拒绝人探望,也不进行医疗诊治。记得吕碧城学佛后,也曾让医生诊断,却不治疗,她只想知道大限何时到来,好做准备。皈依佛法的人,早已参透生死,了悟万物生生不息的自然规律。弘一法师对弟子妙莲法师说:“你在为我助念时,看到我眼里流泪,这不是留念人间,或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我一生的憾事。”这是真实的他。

大师一生是在自我追逐而不是自我放逐,即便是遁入空门也是主动走到了这个阶段,是一次精神升华。他为人做事一丝不苟,极其认真,这样的生活态度恰是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生命。青天白日,山高水长,不苟且,不玩世,他用自己的清明智慧影响、拯救不自觉地下沉的灵魂,把世人带出虚妄。

赵朴初先生评价弘一大师的一生:“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1942年10月,弘一大师六十二岁圆寂于福建泉州开元寺,写下“悲欣交集”为绝笔,永离这个熟悉的尘世是悲,涅槃往生则是欣。世间一切相,生于有情。相灭,则情亦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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