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 对牛弹琴

拾 对牛弹琴

1.蹇叔哭师

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出绛,柩有声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将有西师过轶我,击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郑使告于秦曰:“郑人使我掌其北门之管,若潜师以来,国可得也。”穆公访诸蹇叔。蹇叔曰:“劳师以袭远,非所闻也。师劳力竭,远主备之,无乃不可乎?师之所为,郑必知之。勤而无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谁不知?”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见师之出而不见其入也!”公使谓之曰:“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与师,哭而送之,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秦师遂东。(《左传·僖公三十二年》)

——蹇叔是春秋时期秦穆公身边的谋士。在秦穆公想乘晋文公去世的机会越过晋国袭击郑国时,蹇叔竭力劝阻;在秦穆公执意发兵时,蹇叔情不自禁,悲从中来,潸然泪下。蹇叔哭师是为秦军而哭,是为秦穆公一意孤行而哭,也是为自己的真知灼见不被采纳而哭。在蹇叔而言是如此,在秦穆公而言则又是一番滋味。秦穆公作为西戎霸主,自有其过人之处,但在乘晋国办理丧事出兵偷袭一事上,却固执己见,一意孤行,最后秦军惨败,悔之不及。

2.王之左右皆能鸣者也

吴王夫差与群臣夜饮,有鸣于庭,王恶,使弹之,子胥曰:“是好音也,弗可弹也。”王怪而问之。子胥曰:“王何为而恶是也?夫有口则有鸣,物之常也,王何恶焉?”王曰:“是妖鸟也,鸣则不祥,是以恶之。”子胥曰:“王果以为不祥而恶之与?则有口而为不祥之鸣者,非直一鸟矣。王之左右皆能鸣者也,故王有过,则鸣以文之;王有欲,则鸣以道之;王有事,则鸣以持之;王有闻,则鸣以蔽之;王臣之顺己者,则鸣以誉之;其不顺己者,则鸣以毁之。凡有鸣必有为。故其鸣也,能使王喜,能使王怒,能使王听之而不疑。是故王国之吉凶惟其鸣,王弗知也,则其不祥孰大焉,王胡不此之虞而鸟鸣是虞?夫吉凶在人,禽兽何知,若以为不祥,则虑而先为之防,求吾阙而补焉,所益多矣。臣故曰是好音也。”(《郁离子·好音》)

——伍子胥借“鸣于庭”说事,劝谏吴王夫差警惕身边的阿谀奉承之徒,语气真挚,可谓至诚一片,感天动地。无奈吴王夫差已经鬼迷心窍,根本听不进去。

3.祥不空来,而妖虚萁应

楚王好祥,有献白乌、白、木连理者,群臣皆贺,荀卿不来。王召而谓之曰:“寡人不佞,幸赖先君之遗德,群臣辑睦,四鄙无事,鬼神鉴格而降之祥,大夫独不喜焉,愿闻其故。”荀卿对曰:“臣少尝受教于师矣。王之所谓祥者,非臣之所谓祥也。臣闻王者之祥有三,圣人为上,丰年次之,凤凰、麒麟为下。而可以为祥、可以为妖者,不与焉。故凡物之殊形诡色,而无益于民用者,皆可以谓之祥、可以谓之妖者也。是故先王之思治其国也,见一物之非常,必省其政。以为祥与,则必自省曰吾何德以来之?若果有之,则益勉其未至;无则反躬自励,畏其僭也,畏其易福而为祸也。以为妖与,则必自省曰吾何戾以致之,若果有之,不待旦而改之;无则夙夜祗惕,检视听之所不及,畏其蔽也,畏其有隐慝而人莫之知也。夫如是,故祥不空来,而妖虚萁应,今三闾大夫放列于湘、鄢,郢、夷陵皆举于秦,耕夫牧子莫不荷戈以拒秦,老弱馈饷,水旱相仍,饥馑无蓄,虽有凤凰、麒麟日集于郊,无补楚国之罅漏,而况于易色之鸟,乱常之木乎?王如不省,楚国危矣。”王不悟,荀卿乃退于兰陵,楚遂不振以亡。(《郁离子·荀卿论三祥》)

——荀子是战国时期的大儒,关于何为吉祥何为不吉祥的论述头头是道,然而楚王却充耳不闻,由此加速了楚国的衰亡。不过仔细寻思,荀子所谓“王者之祥有三:圣人为上,丰年次之,凤凰、麒麟为下”的观点也同样似是而非,不足为训。

4.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

赵、魏伐韩,秦救之,败赵、魏之师。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与秦以和。苏代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玺者制地,欲地者制玺,魏地尽矣。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王不听。(《智品·能品》)

——为了应付赵魏联军的进攻,韩国不得已求救于秦国,秦国出兵打败赵魏联军之后,如何酬谢秦国又成了一大难题。在前门拒狼、后门进虎的狼狈窘态之中,段干子、苏代纷纷前来给韩王出谋划策,段干子出的主意是割地求和,苏代便指责这是“抱薪救火”一般的馊主意。出于对秦军的恐惧,惊慌失措的韩王竟然没有采纳苏代的建议,反而抱薪救火、饮鸩止渴去了。

5.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史记·陈涉世家》)

——“对牛弹琴”是表达者的一种苦恼和无奈,同时也是一种缺失。陈胜和吴广是秦末农民起义的领袖,在默默无闻时尚且免不了面对“对牛弹琴”的尴尬,何况寻常人等乎?

6.诲尔谆谆,听我藐藐

是时,中书令石显颛权,显友人五鹿充宗为尚书令,二人用事。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将以为贤也?”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悟而更求贤,曷为卒任不肖以至于是?”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齐桓公、秦二世亦尝闻此君而非笑之;然则任竖刁、赵高,政治日乱,盗贼满山,何不以幽、厉卜之而觉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来耳。”房因免冠顿首曰:“《春秋》纪二百四十二年灾异,以示万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水、旱、螟虫,民人饥、疫,盗贼不禁,刑人满市,《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谁与?”上曰:“然,幸其愈于彼,又以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上良久,乃曰:“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与图事帷幄之中,进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房罢出,后上亦不能退显也。(《资治通鉴》卷二十九)

——汉元帝因为重用中书令石显、尚书令五鹿充宗等佞臣,朝政纲纪急剧败坏,许多正人君子为之揪心不已,大臣京房即是其中之一。借元帝召见的机会,京房巧妙地进行劝谏,元帝也似有所悟。可惜,元帝虽然明白京房所指,也知道京房所言在理,却始终不肯罢黜石显、五鹿充宗等人。反观历史,昏君和奸臣、佞幸之间,大多存有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人情愫。

7.鲍宣劝谏汉哀帝

宣每居位,常上书谏争,其言少文多实。是时,帝祖母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封爵亲属,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何武、大司马傅喜始执正议,失傅太后指,皆免官。丁、傅子弟并进,董贤贵幸,宣以谏大夫从其后,上书谏曰:

“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穷困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征,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复剧于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臣未见也。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众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请寄为奸,群小日进。国家空虚,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

“凡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旱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徭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列,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殴杀,一死也;治狱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毫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太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尸鸠》之诗。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说民服,岂不难哉!

“方阳侯孙宠、宜陵侯息夫躬辩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急征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智谋威信,可与建教化,图安危。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见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天下犹不听也。臣虽愚戆,独不知多受禄赐,美食太官,广田宅,厚妻子,不与恶人结仇怨以安身邪?诚迫大义,官以谏争为职,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览《五经》之文,原圣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钝于辞,不胜惓惓,尽死节而已。”

上以宣名儒,优容之。(《汉书·王贡两龚鲍传》)

——老子云:“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翻看历史典籍,每每为先哲的惊世预言所动容。比照文天祥的诗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体会便更深一层。西汉末年是历史上的一大混乱时代,故而一方面出了王莽那样的窃国大盗,另一方面又涌现了数不清的忠臣节士,鲍宣就是其中的一个。这里要说明的是,尽管鲍宣一腔热血、忧心如焚、不顾个人生死利害、披肝沥胆地上书建言,但却不能唤醒生命垂危奄奄待毙的西汉朝廷。汉哀帝读过奏章以后,仅仅是表示了一下对这位名儒的“优容”而已,并没有采纳鲍宣的建言。从旁观者的视角来看,鲍宣劝谏汉哀帝的金玉之言好似“委珠玉于道路”。

8.对牛弹琴

问曰:“子云《经》如江海,其文如锦绣,何不以《佛经》答吾问,而复引《诗》《书》,合异为同乎?”牟子曰:“渴者不必须江海而饮,饥者不必待敖仓而饱,道为智者设,辩为达者通,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吾以子知其意,故引其事。若说《佛经》之语,谈无为之要,譬对盲者说五色,为聋者奏五音也。师旷虽巧,不能弹无弦之琴;狐貉虽熅,不能热无气之人。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闻,不合其耳矣。转为蚊虻之声,孤犊之鸣,即掉尾奋耳,蹀躞而听。是以《诗》《书》理子耳。”(《理惑论》)

——托名东汉太尉牟融的《理惑论》,是一部宣讲佛经的著作,世人经常引用的“对牛弹琴”的成语即出自该书。按照书中的本义,“对牛弹琴”的含义与后人的主观理解略有不同。牟融宣传佛教时受到了儒生们的非难,儒生们诘问他为何用儒家、道家经典里的话来宣传佛教,而不引用《佛经》里的语言来宣传佛教。牟融回答说自己之所以大量援引中国古代典籍中的语言,主要是出于照顾听众、对症下药的考量,并讲述了东汉音乐家公明仪对牛弹琴的故事。后来,“对牛弹琴”的原初本义人们大多习焉不察,而其所引申的意思却不胫而走。

9.亡国之主,讳闻直辞

《后汉书》曰:李膺等党事下狱,陈蕃上疏极谏,曰:“臣闻圣明之君,委心辅佐;亡国之主,讳闻直辞。故汤武虽圣,而兴于伊、吕;桀纣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为玄首,臣为股肱,同体相须,共成美恶者。伏见前司隶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无点,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横加考案,或禁锢闭隔,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聋盲一世之人,与秦焚书坑儒,何以为异?臣位列台司,忧深责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不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遂策免之。(《太平御览·人事部·谏诤二》)

——东汉名臣陈蕃生不逢时,赶上了政治昏暗无比的桓灵时期。于是乎,正直敢言的陈蕃尽管善于表达自己的政见,却不能打动昏庸的君主,对牛弹琴的结果,只能是被罢官免职。在“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年代里,此类悲剧比比皆是,屡见不鲜。

10.袁绍不听沮授之劝迎天子

沮授说绍云:“将军累叶辅弼,世济忠义。今朝廷播越,宗庙毁坏,观诸州郡外托义兵,内图相灭,未有存主恤民者。且今州城粗定,宜迎大驾,安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绍悦,将从之。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且今英雄据有州郡,众动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迎天子以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授曰:“今迎朝廷,至义也,又于时宜大计也,若不早图,必有先人者也。夫权不失机,功在速捷,将军其图之!”绍弗能用。(《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引《献帝传》)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东汉末年群雄逐鹿的大变局中,占据“天时”、机遇首先光顾的并不是曹操,而是袁绍。出身名门望族的袁绍当时不仅兵强马壮,而且人才济济,谋士沮授首先看到了这个难得而易失的机遇,并劝告袁绍“宜迎大驾,安宫邺都,挟天子而令诸侯”。因为部属郭图、淳于琼持反对意见,袁绍犹豫不决,结果错失了占据天时的良机,而把机会留给了曹操。

11.夏侯惇蔑视诸葛亮

却说曹操罢三公之职,自以丞相兼之。以毛玠为东曹掾,崔琰为西曹掾,司马懿为文学掾。懿字仲达,河内温人也。颍川太守司马隽之孙,京兆尹司马防之子,主簿司马朗之弟也。自是文官大备,乃聚武将商议南征。

夏侯惇进曰:“近闻刘备在新野,每日教演士卒,必为后患,可早图之。”操即命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夏侯兰、韩浩为副将,领兵十万,直抵博望城,以窥新野。荀彧谏曰:“刘备英雄,今更兼诸葛亮为军师,不可轻敌。”惇曰:“刘备鼠辈耳,吾必擒之。”徐庶曰:“将军勿轻视刘玄德。今玄德得诸葛亮为辅,如虎生翼矣。”操曰:“诸葛亮何人也?”庶曰:“亮字孔明,道号卧龙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计,真当世之奇才,非可小觑。”操曰:“比公若何?”庶曰:“庶安敢比亮?庶如萤火之光,亮乃皓月之明也。”夏侯惇曰:“元直之言谬矣。吾看诸葛亮如草芥耳,何足惧哉!吾若不一阵生擒刘备,活捉诸葛,愿将首级献与丞相。”操曰:“汝早报捷书,以慰吾心。”惇奋然辞曹操,引军登程。(《三国演义》第三十九回)

——诸葛亮初出茅庐时,名气尚不为人们所熟悉,连曹操都不知他是何人,奉命前去征讨刘备的都督夏侯惇对之更是一无所知。观看夏侯惇如何无视荀彧、徐庶等人的提醒,就可以知道“无知者无畏”这句话用在夏侯惇身上是何等的恰如其分。尽管徐庶将诸葛亮比做明月,称其“有经天纬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计,真当世之奇才,非可小觑”,但将这样的肺腑之言讲给夏侯惇听,无异于是对牛弹琴。过于自负的夏侯惇根本不把名不见经传的诸葛亮放在眼里,对徐庶的话自然也听不进去。于是,等待他和曹军的,便只有博望坡惨败了。春秋时哲人百里奚曾经说过:“进嘉言于愚人之前,犹委珠玉于道路也。”聪明一世的徐庶糊涂一时,就这样做了一回“委珠玉于道路”的蠢事。

12.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

玄德令黄忠为前部,魏延为后军,玄德自与刘封、关平在中军。庞统为军师,马步兵五万,起程西行。临行时,忽廖化引一军来降。玄德便教廖化辅佐云长以拒曹操。

是年冬月,引兵望西川进发。行不数程,孟达接着,拜见玄德,说刘益州令某领兵五千远来迎接。玄德使人入益州,先报刘璋。璋便发书告报沿途州郡,供给钱粮。璋欲自出涪城亲接玄德,即下令准备车乘帐幔,旌旗铠甲,务要鲜明。主簿黄权入谏曰:“主公此去,必被刘备之害,某食禄多年,不忍主公中他人奸计。望三思之!”张松曰:“黄权此言,疏间宗族之义,滋长寇盗之威,实无益于主公。”璋乃叱权曰:“吾意已决,汝何逆吾!”权叩首流血,近前口衔璋衣而谏。璋大怒,扯衣而起。权不放,顿落门牙两个。璋喝左右,推出黄权。权大哭而归。

璋欲行,一人叫曰:“主公不纳黄公衡忠言,乃欲自就死地耶!”伏于阶前而谏。璋视之,乃建宁俞元人也,姓李,名恢。叩首谏曰:“窃闻君有诤臣,父有诤子。黄公衡忠义之言,必当听从。若容刘备入川,是犹迎虎于门也。”璋曰:“玄德是吾宗兄,安肯害吾?再言者必斩!”叱左右推出李恢。张松曰:“今蜀中文官各顾妻子,不复为主公效力;诸将恃功骄傲,各有外意。不得刘皇叔,则敌攻于外,民攻于内,必败之道也。”璋曰:“公所谋,深于吾有益。”次日,上马出榆桥门。人报从事王累,自用绳索倒吊于城门之上,一手执谏章,一手仗剑,口称如谏不从,自割断其绳索,撞死于此地。刘璋教取所执谏章观之。其略曰:

“益州从事臣王累,泣血恳告:窃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昔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言,会盟于武关,为秦所困。今主公轻离大郡,欲迎刘备于涪城,恐有去路而无回路矣。倘能斩张松于市,绝刘备之约,则蜀中老幼幸甚,主公之基业亦幸甚!”

刘璋观毕,大怒曰:“吾与仁人相会,如亲芝兰,汝何数侮于吾耶!”王累大叫一声,自割断其索,撞死于地,后人有诗叹曰:倒挂城门捧谏章,拼将一死报刘璋。黄权折齿终降备,矢节何如王累刚!(《三国演义》第六十回)

——为了抵御虎豹而引进豺狼,是三国时期割据西川的刘璋的最大悲剧。听信张松、法正蛊惑的刘璋决定请刘备入川的时候,西川的忠义之士如黄权、李恢、王累等纷纷冒死劝谏,企图使刘璋改弦更张。可惜的是,刘璋此时已经根本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黄权、李恢、王累的冒死苦谏无异于对牛弹琴,没有任何成效。对于固执己见、拒绝倾听不同意见的人,再诚恳的劝谏也无济于事。

13.刘备不听费诗直言相劝

后群臣议欲推汉中王称尊号,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由是忤指,左迁部永昌从事。(《三国志·蜀书·霍王向张杨费传》)

——刘备在郁郁不得志的时候,曾经是一个求贤若渴之人,不然也不会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辅佐。可是,当他占领了西川、有了自己的地盘之后,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在许多重大问题上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听不进不同意见了。在刘备想自称汉中王时,费诗没有看透刘备的真实心思,贸然上疏表示反对。虽然费诗所言在理,却冒犯了刘备的虎威,忤逆了刘备的心思,于是被贬徙。相较于那些争先恐后地上表劝刘备做汉中王的官员们,费诗显得有点愚钝:忠于汉家王朝的费诗一心想着光复汉室,就没有想到刘备和曹操同是一丘之貉,而且在称王称帝上刘备甚至比曹操还要迫切。铁了心要称王称帝的刘备当然不会听从一介书生费诗的劝谏,费诗的坎坷也由此而不可避免。

14.竖儒不足与计

隋末兵兴,魏先生隐梁、宋间。杨玄感战败,谋主李密亡命雁门,变姓名教授,与先生往来。先生因戏之曰:“观吾子气沮而目乱,心摇而语偷,今方捕蒲山党,得非长者乎?”李公惊起,捉先生手曰:“既能知我,岂不能救我与?”先生曰:“吾子无帝王规模,非将帅才略,乃乱世之雄杰耳。”因极陈帝王将帅与乱世雄杰所以兴废成败!曰:“吾尝望气,汾晋有圣人生。能往事之,富贵可取。”李公拂衣而言曰:“竖儒不足与计。”事后脱身西走,所在收兵,终见败覆,降唐复叛,竟以诛夷。

冯梦龙评:魏先生高人,更胜严子陵一倍。(《智囊全集·明智部·知微》)

——隋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之际,李密是一个响当当的角色。逃亡雁门关期间,李密结识了隐士魏先生,魏先生很快便察觉到了李密的真实身份,并劝告李密前往汾阳一带去辅佐李渊,求取富贵。谁知心高气傲的李密顿时变脸,认为魏先生小看了他。“竖儒不足与计。”李密的这句气话却从反面表明,具有知人之明的魏先生也做了一件对牛弹琴的蠢事。

15.此乃奇策,何谓常谈!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余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密曰:“公言大善。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魏征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拂衣而起。(《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六)

——裴仁基向李密提出的建议,魏征向郑颋提出的建议,无疑都是很高明的建言,可惜李密、郑颋却不肯采纳。“进嘉言于愚人之前,犹委珠玉于道路也。”对牛弹琴者的苦涩即在于此。

16.鼠辈何能为!

上召河南尹崔隐甫,欲用之,中书令张说薄其无文,奏拟金吾大将军;前殿中监崔日知素与说善,说荐为御史大夫;上不从。丙辰,以日知为左羽林大将军;丁巳,以隐甫为御史大夫。隐甫由是与说有隙。

说有才智而好贿,百官白事有不合者,好面折之,至于叱骂。恶御史中丞宇文融之为人,且患其权重,融所建白,多抑之。中书舍人张九龄言于说曰:“宇文融承恩用事,辩给多权数,不可不备。”说曰:“鼠辈何能为!”夏,四月,壬子,隐甫、融及御史中丞李林甫共奏弹说“引术士占星,徇私僭侈,受纳贿赂”。敕源乾曜及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明珪与隐甫等同于御史台鞫之。林甫,叔良之曾孙;抗,安石之从父兄子也。

丁巳,以户部侍郎李元纮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元纮以清俭著,故上用为相。

源乾曜等鞫张说,事颇有状,上使高力士视说,力士还奏:“说蓬首垢面,席藁,食以瓦器,惶惧待罪。”上意怜之。力士因言说有功于国,上以为然。庚申,但罢说中书令,余如故。(《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三)

——唐玄宗时张说曾经担任中书令要职,才华横溢的张说因此而目中无人,树立了不少对立面。唐朝另一位名臣张九龄当时是张说的属官,时为中书舍人的张九龄心知张说看不上御史中丞宇文融的为人,明显地跟他过不去,便提醒张说小心宇文融。可惜,张说根本不把宇文融放在眼里,同样也没重视张九龄的好心相劝,脱口来了一句“鼠辈何能为”继续我行我素。结果,很快在宇文融等人的构陷下锒铛入狱。由于张说听不进劝谏之言,张九龄的及时提醒也就没有任何收效。

17.若能斥去女侍,夫人之疾可立愈

初,晏为军校,与平陆人王兴善,其妻亦相为娣姒。晏既贵,乃薄兴,兴不能平。晏妻病,兴语人曰:“吾能治之。”晏遽访兴,兴曰:“我非能医,但以公在陕时止一妻,今妓妾甚众,得非待糟糠之薄,致夫人怏怏成疾耶?若能斥去女侍,夫人之疾可立愈。”晏以为谤己,乃诬以他事,悉案诛其夫妻。(《宋史·王晏列传》)

——“贵易交,富易妻。”自古以来,一阔就变脸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五代至北宋时期的王晏便是其中的一个。平陆人王兴曾经和王晏在一个军营里呆过,相交甚好,妻子和王晏的夫人又是“娣姒”,好友加上连襟,使得王兴对和王晏的关系产生了误判。但王晏做了高官以后,却总是疏远昔日的好友王兴。如果王兴心量宽广,看得开,也许不会介意,但王兴却没有这般好修养,对之心存芥蒂,不能释怀。于是便发生了后来的悲剧。仔细品味王兴所言,不难想见他的良苦用心。可惜他不懂小人得志后的变态心理,对牛弹琴的结果竟至丢了自己和妻子的性命。

18.不听忠言吃苦果

初,太祖以事责丞相李善长,基言:“善长勋旧,能调和诸将。”太祖曰:“是数欲害君,君乃为之地耶?吾行相君矣。”基顿首曰:“是如易柱,须得大木。若束小木为之,且立覆。”及善长罢,帝欲相杨宪。宪素善基,基力言不可,曰:“宪有相才无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己无与者也,宪则不然。”帝问汪广洋,曰:“此褊浅殆甚于宪。”又问胡惟庸,曰:“譬之驾,惧其偾辕也。”帝曰:“吾之相,诚无逾先生。”基曰:“臣疾恶太甚,又不耐繁剧,为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无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后宪、广洋、惟庸皆败。(《明史·刘基列传》)

——朱元璋和刘基(刘伯温)的君臣际遇,有人曾经比之为汉初的刘邦和张良(张子房)。但实际上,刘基在朱元璋面前说话的分量远不如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分量。从上面的叙述中即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点。对于刘基直言不讳地指出不适宜担任宰相的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几个人,朱元璋连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而是在后来自以为是地先后任命他们担任宰相,结果相继危害国家,对朱明王朝造成了重大危害。“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朱元璋在重大人事问题上不听刘基的良言,到头来只得喝下自个亲手酿成的苦酒。

19.杨广、隋文非父子耶?

建文初,燕王来朝。户部侍郎卓敬密奏曰:“燕王智虑绝人,酷类先帝。夫北平者,强干之地,金、元所由兴也,宜徙燕南昌,以绝祸本。夫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为者,势也;势非至劲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建文见奏大惊,翌日,语敬曰:“燕邸骨肉至亲,卿何得及此?”对曰:“杨广、隋文非父子耶?”

冯梦龙评:齐、黄诸公无此高议。使此议果行,靖难之师亦何名而起?(《智囊·明智部·卓敬》)

——大明朝在开国皇帝朱元璋死后不久,便发生了震惊天下的靖难之乱,建文帝朱允炆被自己的叔父燕王朱棣赶下皇位,不知所终,朱棣得以堂而皇之地做了皇帝。早在燕王朱棣准备尚未就绪的时候,户部侍郎卓敬便看出了潜在的危险,并秘密向建文帝奏陈了自己的见解。尽管卓敬说得入木三分,建文帝却不以为然,反而诘问卓敬:“燕王是朕的骨肉至亲,您为何将事情估计得如此严重呢?”卓敬听后马上反问道:“隋文帝杨坚、隋炀帝杨广难道不是父子吗?”虽然卓敬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但是在建文帝那里却没有产生影响,于是,惊天的悲剧依旧发生了。冯梦龙曾经感慨地评论道:当时朝中的大臣如齐秦、黄子澄等都没有发表过卓敬这样高明的见解。如果能被建文帝采纳,日后燕王还有什么名义发动靖难之役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仁爱的建文帝因缺少防人之心又不听卓敬良言相劝,便只能吞食被乃叔赶下台去的苦果。

20.邹智上疏

邹智,字汝愚,合州人。年十二能文。家贫,读书焚木叶继晷者三年。举成化二十二年乡试第一。

时帝益倦于政,而万安、刘吉、尹直居政府,智愤之。道出三原,谒致仕尚书王恕,慨然曰:“治天下,在进君子退小人。方今小人在位,毒痡四海,而公顾屏弃田里。智此行非为科名,欲上书天子,别白贤奸,拯斯民于涂炭耳。”恕奇其言,笑而不答。明年登进士。改庶吉士。遂上疏曰:

“陛下于辅臣,遇事必咨,殊恩异数必及,亦云任矣。然或进退一人,处分一事,往往降中旨,使一二小人阴执其柄,是既任之而又疑之也。陛下岂不欲推诚待物哉?由其进身之初,多出私门,先有以致陛下之厌薄。及与议事,又唯诺惟谨,伈伈伣伣,若有所不敢,反不如一二俗吏足以任事。此陛下所为疑也,臣窃以为过矣。昔宋仁宗知夏竦怀诈则黜之,知吕夷简能改过则容之;知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可任则不次擢之。故能北拒契丹,西臣元昊。未闻一任一疑,可以成天下事也。愿陛下察孰为竦,孰为夷简,而黜之容之,孰为衍、琦、仲淹、弼而擢之,日与讲论治道,不使小人得参其间,则天工亮矣。

“臣又闻天下事惟辅臣得议,惟谏官得言。谏官虽卑,与辅臣等。乃今之谏官以躯体魁梧为美,以应对捷给为贤,以簿书刑狱为职业。不畏天变,不恤人穷。或以忠义激之,则曰:‘吾非不欲言,言出则祸随,其谁吾听?’呜呼!既不能尽言效职,而复引过以归于上。有人心者固如是乎?臣愿罢黜浮冗,广求风节之臣。令仗下纠弹,入阁参议。或请对,或轮对,或非时召对,霁色接之,温言导之,使得毕诚尽蕴,则天听开矣。

“臣又闻汲黯在朝,淮南寝谋,君子之有益人国也大矣。以陛下之聪明,宁不知君子可任而故屈抑之哉?乃小人巧谗间以中伤之耳。今硕德如王恕,忠鲠如强珍,亮直刚方如章懋、林俊、张吉,皆一时人望,不宜贬锢,负上天生才之意。陛下诚召此数人,置要近之地,使各尽其平生,则天心协矣。

“臣又闻高皇帝制阍寺,惟给扫除,不及以政。近者旧章日坏,邪径日开,人主大权尽出其手。内倚之为相,外倚之为将,藩方倚之为镇抚,伶人贱工倚之以作奇技淫巧,法王佛子倚之以恣出入宫禁,此岂高皇帝所许哉!愿陛下以宰相为股肱,以谏官为耳目,以正人君子为腹心,深思极虑,定宗社长久之计,则大纲正矣。

“然其本则在陛下明理何如耳。窃闻侍臣进讲无反复论辨之功,陛下听讲亦无从容沃心之益。如此而欲明理以应事,臣不信也。愿陛下念义理之难穷,惜日月之易迈,考之经史,验之身心,使终岁无间,则圣学明而万事毕治,岂特四事之举措得其当已耶。”

疏入,不报。(《明史·邹智列传》)

——明人邹智在成化年间所写的这份奏折情文并茂,对策性也较强,可惜人微言轻、国君昏庸,竭尽心力而成的上疏不过是又一次对牛弹琴而已。

21.宗藩蓄刘濞之衅,大臣怀冯道之心

舒芬,字国裳,进贤人。年十二,献《驯雁赋》于知府祝瀚,遂知名。正德十二年举进士第一,授修撰。

……又明年三月,帝议南巡。时宁王宸濠久蓄异谋,与近幸相结,人情惶惧。言官伏阙谏,忤旨被责让。芬忧之,与吏部员外郎夏良胜、礼部主事万潮、庶吉士汪应轸要诸曹连章入谏,众许诺。芬遂偕编修崔桐,庶吉士江晖、王廷陈、马汝骥、曹嘉及应轸上疏曰:

“古帝王所以巡狩者,协律度,同量衡,访遗老,问疾苦,黜陟幽明,式序在位,是以诸侯畏焉,百姓安焉。若陛下之出,不过如秦皇、汉武,侈心为乐而已,非能行巡狩之礼者也。博浪、柏谷,其祸亦可鉴矣。近者西北再巡,六师不摄,四民告病。哀痛之声,上彻苍昊。传播四方,人心震动。故一闻南巡诏书,皆鸟惊兽散。而有司方以迎奉为名,征发严急,江、淮之间萧然烦费。万一不逞之徒,乘势倡乱,为祸非细。且陛下以镇国公自命,苟至亲王国境,或据勋臣之礼以待陛下,将北向朝之乎,抑南面受其朝乎?假令循名责实,深求悖谬之端,则左右宠幸无死所矣。尚有事堪痛哭不忍言者:宗藩蓄刘濞之衅,大臣怀冯道之心。以禄位为故物,以朝署为市廛,以陛下为弈棋,以革除年间为故事。特左右宠幸知术短浅,无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闻此言,虽禁门之外,亦将警跸而出,尚敢轻骑慢游哉?”

疏入,陆完迎谓曰:“上闻有谏者辄恚,欲自引决。诸君且休,勿归过君上,沽直名。”芬等不应而出。有顷,良胜、潮过芬,扼腕恨完。芬因邀博士陈九川至,酌之酒曰:“匹夫不可夺志,君辈可遂已乎?”明日遂偕诸曹连疏入。帝大怒,命跪阙下五日,期满复杖之三十。芬创甚,几毙,舁至翰林院中。掌院者惧得罪,命摽出之,芬曰:“吾官此,即死此耳。”竟谪福建市舶副提举,裹创就道。(《明史·舒芬列传》)

——面对明武宗时的天下乱象,编修舒芬等人忧心如焚,遂大胆上疏,危言耸听地向武宗指陈时艰,力图通过当头棒喝,警醒武宗。“尚有事堪痛哭不忍言者:宗藩蓄刘濞之衅,大臣怀冯道之心。以禄位为故物,以朝署为市廛,以陛下为弈棋,以革除年间为故事。特左右宠幸知术短浅,无能以此言告陛下耳。”捧读这份奏折,虽顽石也会点头矣。然而,一听说有人上疏建言便愤怒不已的武宗朱厚照却火冒三丈,“命跪阙下五日,期满复杖之三十。芬创甚,几毙”,随后竟将舒芬贬徙福建。就这样,“对牛弹琴”的故事,在明武宗朱厚照、编修舒芬那里重新上演。

22.百人争之不足,数人坏之有余

张敷华,字公实,安福人。父洪,御史,死土木难。敷华少负气节。年七岁,里社树为祟,麾群儿尽伐之。景泰初,录死事后,入国学。举天顺八年进士,选庶吉士。成化元年,与刘大夏愿就部曹。除兵部主事,历郎中。廉重不挠,名等于大夏。

……正德元年召为左都御史。其冬,大臣与言官请去刘瑾等,内阁力主之。帝犹豫,敷华乃上言:“陛下宴乐逸游,日狎壬,政令与诏旨相背,行事与成宪交乖,致天变上干,人心下拂。今给事中刘茜,御史朱廷声、徐钰等连章论列,但付所司。英国公懋与臣等列名上请,但云‘朕自处置’。臣窃叹惑,请略言时政之弊。如四十万库藏已竭,而取用不已。六七岁童子何知,而招为勇士。织造已停,传奉已革,寻复如故。盐法、庄田方遣官清核,而奏乞之疏随闻。中官监督京营、镇守四方者,一时屡有更易。政令纷拏,弊端滋蔓。夫国家大事,百人争之不足,数人坏之有余。愿陛下审察。”疏入,不报。(《明史·张敷华列传》)

——碰上了明武宗朱厚照这个货色,饶是张敷华苦心劝谏、金玉良言,也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不会产生任何积极效应。

23.咸丰帝不听胜保劝谏

胜保,字克斋,苏完瓜尔佳氏,满洲镶白旗人。道光二十年举人,考授顺天府教授。迁赞善,大考二等,擢侍讲,累迁祭酒。屡上疏言事,甚著风采。历光禄寺卿、内阁学士。

咸丰二年,因天变上疏论时政,言甚切直,略谓:“广西贼势猖獗,广东、湖南皆可忧。赛尚阿督师无功,请明赏罚以振纪纲。河决不治河员之罪,刑轻盗风日炽,应明敕法以肃典常。臣工奏折多留中,恐滋流弊。一切事务,朱批多而谕旨少。市井细民,时或私论圣德。”疏入,下枢臣传问疏末两端,令直言无隐。覆奏曰:“朱批因事垂训,臣工奉到遵行,他人不与闻,非若谕旨颁示天下。近日诸臣条奏虽依议,而原奏之人不知;交部重案,覆奏依议,外人并不知作何发落。古者象魏悬书,俾众属目。似宜通行宣示,以昭朝廷之令甲,而杜胥吏之蔽欺。至愚贱私议,或谓皇上励精之心不如初政,或谓勤俭之德不及先皇。今游观之所,焕然一新。释服之后,必将有适性陶情之事,现在内府已有采办犁园服饰以备进御者。夫鼓乐田猎,何损圣德。然自古帝王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书》曰:‘无于水监,当于民监。’诚不可不察也。”文宗不怿,明谕指驳,以其意存讽谏,不之罪也。寻因自行撤回封奏,降四品京堂。(《清史稿·胜保列传》)

——清朝咸丰年间,天下大乱的迹象已经非常明显,内阁学士胜保目睹现状,忧心如焚,故而大胆上书,指陈时弊,对咸丰皇帝举措失当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可惜,响鼓重槌之下,咸丰皇帝却浑然不觉,刚愎自用,并给胜保降职处分。这段掌故,早已随着历史的硝烟散去,唯有胜保的奏折,尚能引发后人的叹息。

24.驴子和夜莺

驴子碰见了夜莺,发表了一番言论:“你这个歌手鼎鼎大名,我想听听以后,再作评论,看你的技艺到底是否高明,看人们的意见是否公允。”

夜莺立即把全副本领施展,你听它啾啾呖呖,百回千转,时而表现得轻柔又娇嫩,宛如芦笛声在远方飘散,时而旋律急速在林间巍巍颤。这位司晨女神钟爱的歌星,吸引得大家都聚拢来听,微风停息,牧群侧耳,百雀无声。牧童屏住呼吸,听得忘神,和牧女时而相顾,微笑会心。

歌曲终了,驴子点头频频:“不错!实在不错!值得一听。可惜你未曾听过公鸡的啼声,如果你有机会稍稍向他学习,你对唱歌艺术会更为精通。”

可怜的夜莺得了个如此评价,它倏地飞去,无影无踪。求求老天,让我们免于类似的评判。(《克雷洛夫寓言全集》)

25.农夫和狐狸

农夫碰上了狐狸把意见提:“亲家狐狸,为何你偏爱偷鸡?现在让我俩推心置腹谈谈,你干这行事,我满心怜惜。你干这营生占不着半点便宜,且不说偷东西罪过可耻,世上没有一个人不在骂你,你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生怕为一餐饭在鸡舍舍掉皮,就算你把鸡全部吃掉也不值。”

狐狸听了以后委屈地说:“这样的日子谁又爱过,我的遭遇辛酸苦楚多。每吃顿饭我恰似把蜡嚼,我原是正派人,望你能理解。要养育孩子,生活无情逼迫,真叫我十分为难,无可奈何。有时我也还有过一种想法:难道世上的盗窃者只我一个?当然,干这种事叫我心如刀割。”

农夫说:“那好,你若没说谎话,我帮你摆脱那罪恶的生涯,老老实实,自食其力最堪夸。你看守鸡舍,莫使别的狐狸骚扰,谁能比狐更懂狐的狡猾!我保障你什么都不短缺,你会生活得富裕乐无涯。”

完全谈好了,狐狸即刻任职,给农夫干活,狐狸十分惬意。农夫富有,狐狸足食亦丰衣,她的模样儿开始变得丰腴。然而她并没有改邪归正意,非抢劫之食很快把她吃腻,在一个月黑的夜晚里,她咬死了农夫所有的鸡。狐狸的劳动生活就此结束。

如果你的良心未泯,如果你有准则可循,纵然你十分潦倒穷困,也不会做出偷窃诈骗行径。贼人改不了盗窃本性,即使他已成了百万富翁。(《克雷洛夫寓言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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