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
《诗论》摘录
由于心脏的搏动而咏唱出来的真理,是诗。
情绪是朦胧而又敏感的。
因此,诗特别具着那种暗示性和含蓄性。
诗歌违反逻辑的地方,正是它吻合逻辑的地方。
它违反的是理论的逻辑,而吻合的却是情感的逻辑。
诗人不是敌对数学的。
他只是漫画性的数学家罢了。
在技巧泯灭的地方,才有真正的风格。
歌德说他自己的诗都是“感兴诗”。
这不是表明他的诗篇里没有观念存在——人根本是思想着的——而是表明他对于感性的无限看重。
每个作家的修辞学,都是他对于世界的观感的一部分。
康德等只看到美和善分歧的地方。
我们古代的理学家恰好相反,他们大都只看到美和善混合的地方。
诗里的思想,必须是热烘烘的,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
可是,我们常常碰到的,却是冰冷的,甚至于是发酸的。
从碰击里溅出浪花,从燃烧里腾起火焰。
从生活的纠纷和搏斗里产生伟大的智慧、节操和艺术。
在黑暗的世代里,那些有良心的艺术家的作品,往往是“言不尽意,意不局题”(袁黄语)的。
希腊哲人赫拉克列特斯(Heraclitus)一再地攻击那些闻名的诗人。
这恐怕不只因为他们是谎话的邮人,而且因为他们做了传统和权势的媚妾。
散文中浸透情绪的地方就成为诗。
叫读者无暇去赞扬它的技巧的,往往才是最高的作品。
“诗歌合为事而作”,这是侧重作品跟社会的关系说的。
“诗中须有我”,这是侧重它跟作者的关系说的。
真正优越的作品,必须同时具有深厚的社会性和个人性。
情绪动力学,是打开诗歌修辞的秘奥的一把钥匙。
词意的过分精致,往往倒闭塞了诗的主要机能。
雅和俗不是永远相对的。两者常常有互相转化的时候。
没有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他的工作上会不是一个精明的科学家。
“生者死之徒,死者生之始。”(庄子)这是哲学家的语言。
“何须怨摇落?多事是东风!” (吴野人)这却是诗人的语言了。
情深的语多韵味,才胜的语富气势。
艺术家是应该至公而又偏执的。
因为前者可以使他明辨人间的是非,后者却能够使他去发扬心中的爱憎。
风格的努力只有当它密联着一定内容的时候才是有意义的。
当诗人只计算着他个人世俗利益的时候,他头上的光轮即刻就黯淡了。
我梦想着那种人生,那种风格。
在那里,诗和科学是那么谐合,那么浑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