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长谈,人生解密

一次长谈,人生解密

和老公的事情说清楚之后,我的心情大为放松,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感觉非常好。心情好了,心事没了,加上有药了,能够睡觉,精神就好了很多。

我特别庆幸没有掉头发,这曾是我最担心的。第一次到核医学科去的时候,我看到一楼的放疗科里好多病人都戴着帽子,头发和眉毛都是秃的,看上去很惨。我当时想,如果我也要变成那个样子,该多难看哪。现在过了十天,仍然没有掉头发的迹象,我不禁万分高兴。因为这样等结束了隔离,就没有人能看出来我是个病人了。除了脖子上的疤痕显示我刚做完手术,其他的,都不会仅从表面看出我是病人。我非常满意。

爸爸定期给我送饭,现在也没有最初那么多的恐惧了。我们在安全距离里聊天。有一天,我和爸爸有了一次长谈。

因为从爸爸确诊为肝癌后,我和爸爸就多了一层关系——病友。所以常常一起聊对肝癌和甲癌的看法、身体的反应,还有聊将来。这些都是只有我和爸爸能体会的感受。

这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爸爸我病情的真实情况,起因又究竟是什么。因为我自己一直就没有弄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小就得癌。

父亲说经过这么多年的思考,觉得是因为一次感冒。

当时我还小,大概三岁。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妈妈固执地不让我上幼儿园,而是把我送到姥姥家,让姥姥照顾。这样妈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姥姥一个月二十元的生活费。那时,我妈妈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十元。

就这样我被送到了姥姥家。姥姥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一天学都没上过,右手还有残疾。有一回我感冒了,烧到39℃,姥姥还说没事,捂一身汗就好了。她的办法就只是给我发发汗。三天过后,我仍然高烧,但还是只发汗。这时候,爸爸来看我,才知道我高烧不退,连忙去医院,可是那时已经发展成肺门肿了,输了好多天的液才好,但是落下了病根,后来只要一感冒,就容易往肺炎走。所以,每次我感冒去医院,肯定会拍X光片检查。因为一九八几年的时候,最先进的仪器就是X光透视。

频繁的X光照射诱发甲状腺癌。这是经过医学研究并且写进教科书的。所以现在除非必要,都禁止儿童做X射线的检查。可是,在那时候,谁知道这个呢。医生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于是我的人生,从那次肺门肿开始就走上了岔路。五岁发病,但是那时候一直没有引起重视,总是当作农村的气火疙瘩治。我还记得,小时候爸爸给我贴一种偏方的黑色膏药。那个膏药要在火上烤化,然后趁热给我贴上。贴一个晚上,早晨再取下来,经常弄得枕头黑黑的一片。

然后就是十一岁的手术,然后就是术后漫长的二十三年。父亲说一直没有告诉我真相是有原因的:“当时你还太小,什么都不懂,没必要跟你说。而且医生也总是说没事,做完手术就好了。那好了的病,你知不知道就都不重要了。再说,那时对癌不了解,谁听说‘癌’这个字都会吓得够呛。能不让人知道,就不让人知道。人们都觉得癌会死人的,‘十个癌症九个埋,还有一个不是癌’。你都好了,就应该不是癌,肯定是误诊。等你长大了,就又觉得没有机会和话题再说这件事情了。”

爸爸说到这儿,痛哭流涕,说如果早点儿告诉我,就不会让我发展到这么晚了。爸爸自责地说他对不起我,没有当好爸爸。

我真想扑过去,抱着爸爸说没关系,我不怪他们。但是我有辐射,必须和爸爸保持距离,只好远远地流着泪安慰爸爸。

我没有埋怨父母,埋怨没有任何意义。我的人生已然如此,无法改变,埋怨只能让更多的人难受。我安慰父亲,我还有碘-131。我劝爸爸不要再为此内疚,悲痛伤肝。他的身体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之中。

我们又谈到爸爸的手术,因为下一步就是他的开胸手术。

爸爸对马上要进行的手术做了思想准备。虽然知道会很疼,但是他说他一定坚持。

爸爸说,这些天经过了认真的思考,现在是为全家人活着。“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妈妈就不可怜。只要我还活着,林林和丁丁就有姥爷,你们就有爸爸,咱们就有这一个家。现在想着,只有活着才有意思。死了就是一把灰,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思想。我不信有来生,不信有来世,就信有现在。”爸爸曾经历过生死,有过濒死的瞬间,所以对生死的看法很透彻。

我也是这样看的,也经历过这样的濒死瞬间。这么多次手术,哪一次不是从死亡的劝边上迈一次再回来的。我也不信有来生来世,修好今生今世才是重要的。

这一次的长谈,我和父亲的关系更近了,对生活和生命的认知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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