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关键词 生存

第三个关键词 生存

Survival

9th 上海会爱你吗

每年的八九月份都是“租房一族”最忙的时候。刚毕业的年轻人,七月中下旬就会被学校赶出来,如果自己家不在毕业的城市,能蹭住在亲戚家的会先在亲戚家过渡一段时间,但大部分人就只能踏上找房租房这条不归路了。而毕业三四年的老油条们,因为一年一契约的常例,在这个时候也到了续租或者重新找房的时候。这个时候的朋友圈,几乎每刷五条,就有三条是在吐槽找房这件事的:“再找不到,就要睡在东直门的大街上了”“跪求徐家汇附近房源,实在不行远一点儿也可以,只要地铁可以到”“周末找了两天房都没有看到合适的,还得了重感冒,有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五条中剩下的两条里,还有一条是在吐槽贱房东的:“哎,又涨价了,一年已经涨了两次,绝对不续租了!”

我去年找房时曾经看过一个房子,就在我现在住的房子楼下。这个房子装修极其简单,而且房东硬是把一个三室一厅用木板隔成了一个四室,更离谱的是要价9000元一个月,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但也一直有人打电话进来要求看房。我搬到楼上的房子以后,发现这个破地方竟然还真的有人住进来。“租房”这件事在任何一个大城市来说都是卖方市场,地就这么一点儿,中心区的楼盘基本就这么几个,人人都想住得靠近市中心或者办公区一点,房东根本不怕租不掉。因为对于买方来说,找房、租房乃至于搬家,都是一件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时走到最后,你要么就是接受并承受高得离谱的租金,要么就只能降低标准委曲求全先住进去,就像是到了适婚年龄因为社会压力不得不随随便便找个不爱的人结婚一样令人沮丧。

找到房子还不一定意味着万事大吉。就我个人和身边人的经验来说,即便是找好了房子,一年后能谈拢续租的人也很少很少。这也就意味着,这样的噩梦基本上一年会循环一次。要遇上一个好房东,真的是很难的事。我其实挺理解房东要涨价这件事的,你也很难站在“唯利是图”的点上去批判他。因为一开始你对他来说就是一位顾客,他不是你的亲戚也不是你的长辈,自然就没有义务要对你礼让或客气。而且房东不会跟你住在一起,不了解你的秉性,自然不会对你“日久生情”,也不会看在什么往日情分上不涨房租。

不能续租的原因当然也不尽然都在房东一个人身上,有时候租客也有一定的问题。

我发现我身边租房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并不会因为住的日子久了就对房子充满感情,他们在一住进去的时候就能清楚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子,自己迟早要搬走(哪怕是一年后或是几年后),所以没有人会把这里当成“家”。到后期快要搬走时,几乎不会有人想要爱惜房子或打扫卫生。将脏兮兮的烂摊子丢给房东和中介去收拾,自己不如花点钱一走了之。而且听说在北京,无论你把房子打扫得多么干净,如果是通过中介租的房子,那么中介很多时候都会扣掉你的一些押金。总之,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找房尽量不要通过中介不是没有道理的。

回到刚刚说到的“家”的问题。

这其实是一件还算诡异的事情,那就是你住的房子,你并不把它当成是一个家。但基于“委曲求全”在租房中实在是见怪不怪,这种事情多到一定程度后,就不会有人觉得诡异了。在很多人眼中,自己现在租的房子,只不过是提供住宿的一个地方而已,室友们可能相互不认识,甚至见到面都羞于打招呼,也就是这样,“隔断间”就应运而生了。我在上海曾经住过一个叫中远两湾城的小区,这个小区刚建成时因为是上海第二大的小区,所以口碑相当好。但因为靠近火车站,而且隔断间越来越多,住进来的人素质也开始参差不齐,到现在已经是出了名的“屌丝之城”。我当时虽然住的不是隔断间,但房子到期后,也选择搬走了。

我有一个朋友现在住在那里,也打算十月份搬走。他说两湾城风水不好,每年都有人跳楼。我不太懂风水这个东西,但我确实觉得住在隔断间里的年轻人们实在很难找到自己留在这个城市的意义和价值。我还住在那里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不想出门,就随便在家附近找了家洗剪吹洗头。帮我洗头的小姑娘是个外地人,刚来这个发廊半年,才十七岁。她说她也住在两湾城,房子是一个八人隔断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她只认识住旁边的一对小夫妻,因为跟他们碰面的次数比较多,其他人都不认识,只是早上在洗手间见到面的时候会象征性地打个招呼。我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快洗完时,我问她:“你喜欢上海吗?”她回答说:“我喜欢,挺喜欢的。”冲完水用毛巾给我擦干头并包起来以后,她突然小声加了一句:

“但……我不知道……上海喜不喜欢我。”

我听完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好。

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在租住的房子里拼尽全力做了很多让自己觉得这是我“家”的事情。比如我一个星期至少会做几次饭,比如我在每一个房间都放了家居香氛,比如我在餐桌上摆了一个插满干花的花瓶(偶尔有朋友来做客时也会插着鲜花);再比如我和室友在久光的超市买了很贵很贵的下午茶瓷具,好像这样做就会显得除了睡觉的时间以外,我们其实有很多闲适的时间是可以安安心心待在这个房子里的。但即便这些“证据”都摆在面前了,我当时还是无法下一个肯定的结论:上海喜欢我吗?上海会爱我吗?

从两湾城搬出来后,我又找到了新的房子。有一段时间,上海经常刮台风。某一个清晨,我拖着刚睡醒的身子上洗手间,迷迷糊糊中听见了窗外呼啸的风声。夹杂在风声里,还有几声野猫的叫声和男人骑着自行车用上海话喊着不知道是“回收旧彩电旧冰箱”还是“豆腐花哟豆腐花呀”的声音。声音很快就走远了,渐渐被呼啸的风声掩盖。“要下雨了呀。”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我关上了窗,点开了豆瓣FM,又给自己泡了一壶热茶。

茶叶是前公司的同事送我的,从伊朗买回来的,香味跟国内的茶叶和欧洲的花果茶都不一样。热气和茶香很快就溢满了客厅,因为关了窗子又开了FM,这时候的屋子里已经听不到窗外呼啸的风声了。我喝着茶站在落地窗旁看着车水马龙的长寿路。有人开着车“嗖嗖”经过,有人骑着电瓶车焦急地等在路口,也有人已经开始在疾步行走……雨很快就要下了,但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每个人都显得很匆忙,整个世界就好像只有我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也就是这一刻,我觉得这里就是我家了,这一刻自己是在一个“家”里面,连刚刚听到的自行车男子叫喊的声音都像是用客家话喊出来的。

也就是此时,我心里想着,至少这一刻,上海是爱着我的。

10th 渺小又庞大,卑微却矜贵

我最近开始看纪录片,以前我总看不下去,觉得这类片子没有情节,甚至没有故事,无法吸引自己看下去。其实这跟大多数人的想法很一致:纪录片总是很真实,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了解这些残酷的真相。

上周末跟Meiya一起看了一部叫《归途列车》的纪录片,我被里边的真实彻底震撼了。片子携着奖杯和口碑从海外归来,即使拿到了国内公映的资格,却依旧与大多数主流影院无缘,原因很简单:这些影院的负责人一致认为,没有人会为这“廉价的梦想”买单。

“你愿意为梦想花多少钱?”有没有人曾经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也许在很多人眼中,梦想是高贵的,它无法用金钱衡量。然而造梦的人太多,梦想便像是流水线的产物,以千篇一律的包装随着轰鸣的火车驶进城市,而城市真的能接纳这些梦想吗?《归途列车》里,女孩张琴与她的父母将自己的梦想寄托于广州这个大都市。然而广州却用春运时火车站的人潮告诉他们:这个城市的梦想已经超载,一个人的梦想也许只能永远被埋没在这无边无际的人潮里。

我写给《奋斗》的影评里,有这样一段话:“在你很小的时候,你身边的人告诉你: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叫上海的白马王子。他不仅身份显赫、人长得帅气,还拥有我朝最豪华最奢侈的宫殿。他有用不完的金银珠宝、喝不完的琼浆玉液以及穿不完的华裳丽服—只要嫁给上海,那么一辈子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于是你从不懂事时就开始刻苦用功,不管暑天寒冬一路悬梁刺股拼了命地学习各种知识礼仪,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嫁给上海。终于,学有所成,顺利把自己带到了上海面前。正当你想将一生托付于他时,你却发现原来你只是后宫三千佳丽中的其中一位。没有人会为你的失落而难过,因为每个人都在忙着嫁给你的白马王子。”而这一次,在《归途列车》里,白马王子换成了世人眼中的暴发户—广州。

城市里的农民工像是蚂蚁一般渺小,而被称为“农民工聚居地”的广东省,农民工数量更是庞大得惊人。2012年9月,广州的“农民工博物馆”正式开馆,农民工作为一个时代印记将彻底被印在广州的城市烙印里。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们的梦想在很多人眼中还是依旧如他们的存在一样卑微。《归途列车》里,女孩张琴执意辍学,要实现自己“自由自在”的梦想;她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对称的坚毅,天真的双眼透露出对于梦想的执着和坚持。然而最终,她的梦想被埋没在一个又一个工厂和酒吧里。她纺着自己买不起的牛仔裤,端着自己喝不起的威士忌,在夜夜笙歌的南国茫然地面对着现实,在她心中,梦想是矜贵的,她坐上火车,熬了几天几夜将梦想带到这城市,然而城市却用霓虹灯毫不留情地骗了她。

张琴没了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然而在这个乡下来的女孩眼中,城市是新鲜的。第一年,她和父母到广州火车站排队买票回家,她竟被浩大人群的阵势给逗笑了;母亲毕竟挨过苦,批评她不懂事,这个时候竟还笑得出来。后来,他们等了三天三夜才挤上车,母亲以过来人的胜利姿态再提及她的笑,她依旧赌着气蛮不讲理不肯认输。也正是这股倔劲,让她与父亲在大年三十大打出手,她不肯妥协,不肯认父亲是“老子”,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老子”,父亲一怒之下,一个巴掌狠狠打了过去。这一个农民工家庭用一句“老子”折射了整个中国的现状,对于我们来说,究竟自己是“老子”,还是集体是“老子”?

《光棍儿》的导演郝杰,在接受凤凰卫视《冷暖人生》栏目组的采访时说道:“我们那儿有个水利局局长,从我们那儿出去的,可能是顾家沟出去的,我还不认识人家。说拍这种东西,丢我们顾家沟的人,骂老杨啊,回去之后,我明天把你抓起来。”看,越是真实,就越是可怕;所以这些人宁可听一些“谗言媚语”,也容不进一句不好听的话。这也是为什么电影院的负责人总是对那些飞天走地无所不能的“变形金刚”大开绿灯,而对于这平常人家的真实梦想视而不见。

真实,就是纪录片的一切。你会在纪录片里看到海豚被刺杀,也会在纪录片里看到父女大打出手,这些真实的不矫揉造作的片子,用粗糙的镜头展现出一个撕掉面具下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中生存的每一个个体。影像中的他们出身平凡,过着枯燥的日复一日的生活,得不到童话故事的眷恋,也经历不了事先编好的狗血人生。他们是渺小又庞大的个体,他们的梦想卑微却矜贵,他们的情感真切且直接。没有华丽台词和巧妙编剧,没有精致妆容和时尚戏服,没有高科技特效和科班演技,这些人却用自己的真情实感,说着平淡却震撼人心的人事。

只是,你愿意花钱去影院支持被粉饰得如童话般美好的剧情片,还是这真实得刺痛人心而令人心碎的纪录片呢?

11th 关于乞丐的二三事

搬家暂离上海,是件颇为麻烦的事。

尽管事先我已经清出两大箱东西搬去苏州,又将一箱书和衣物放在了秋子家;结果搬家当天却还是理出五大袋东西。行李的多少其实就是衡量你在一个城市是否扎根的重要指标,想当初我刚到上海时明明只提了一个空姐拉杆箱而已;这五大袋东西都不知道是何时突然凭空出现,整理完后连我都大吃一惊。根本无法提着这大袋小袋的东西走去地铁站,只好叫了的士。想着离家近,便和室友选择在上海火车站出发,懒得跑去虹桥。结果到了才发现由上海火车站发车前往杭州的动车最早也只有六点一趟;最惨的是上车半小时之后,列车的第一个停靠站竟然是上海虹桥。

上海虹桥站建成后,上海火车站就显得更加一文不值。装修老派过时,它有的车次虹桥都有,虹桥有的车次它却不一定有。不过这倒也不是我最反感上海火车站的原因,我最反感的地方在于上海火车站真的是鱼龙混杂,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爆炸头。更令人气愤的是,只要你在候车室等车超过一小时,就一定会遇到超过五个向你乞讨的乞丐。这些乞丐有老的、少的、四肢健全的、四肢残缺的……五花八门从不重样。他们像与火车站融为一体一般,总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出现,嘴中呢喃着咒语一般晃动着碗不屈不挠地向你乞讨,仿佛他们是来自哈利•波特世界的魔法师,乞丐身份只是最不起眼的伪装而已。

我刚毕业的时候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凡是遇到乞丐时手上有零钱就都给一下,因为就算他们是骗人的,也已经丢掉了最宝贵的自尊;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钱包真的不足以给这群无处不在的乞丐提供“爱的供养”。而且我从朋友口中听闻“丐帮”组团欺骗我们时,心里就开始很不是滋味—到底给好呢,还是不给好呢?

乞丐,几乎与城市共生。很有意义的一点是,他们应该也是你能从城市中感到“冰冷面”的一个载体—大多数人,匆匆走过街道时,甚至不会看这些乞丐一眼,更不要说同情不同情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施与者一开始因为同情心而帮助乞丐,乞丐而后开始利用人的同情心去欺骗更多施与者,施与者因而就丢掉了自己的同情心,这大概是一个城市“冷漠”最初的一个小原型。比如这一次两小时的等车过程中,上海火车站一共派出了五个乞丐来侦察敌情:两个小孩子、一个残疾人、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奶奶。到了第四个之后,我们实在是没有耐性也没有多余的闲钱去“资助”他们了。

说到底,我只是希望,这个世界少一些欺骗,这样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才会得到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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