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水手

顺流而下的水手,告诉你

大河上的见闻

上游和下游的见闻

贫穷的水手

卖给你无穷无尽的故事

两片嘴唇

满是爱情的痕迹

连同明亮的眼睛

一闪而过

 

1982 | 1984

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下面的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1982 | 1984

我们的朋友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朋友们还会带来更多没见过面的朋友

我们的小屋连坐都坐不下

 

我的好妻子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的朋友就会回来

他们很多人都是单身汉

他们不愿去另一个单身汉的狗窝

他们到我们家来

只因为我们是非常亲爱的夫妻

因为我们有一个漂亮的儿子

他们要用胡子扎我们儿子的小脸

他们拥到厨房里

瞧年轻的主妇给他们烧鱼

他们和我没碰三杯就醉了

在鸡汤前面痛哭流涕

然后摇摇晃晃去找多年不见的女友

说是连夜就要成亲

得到的却是一个痛快的大嘴巴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我们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

看到他们浑浊的眼泪

我们听到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原谅了他们

 

1982 | 1984

你见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你想象过

大海

你想象过大海

然后见到它

就是这样

你见过了大海

并想象过它

可你不是

一个水手

就是这样

你想象过大海

你见过大海

也许你还喜欢大海

最多是这样

你见过大海

你也想象过大海

你不情愿

让海水给淹死

就是这样

人人都这样

 

1982 | 1984

一个孩子的消息

那孩子从南方来

一路上赤着脚

经过了很多村庄

他是来投奔我

他听说我是北方的豪杰

 

那些骑马的人

给我带来那孩子的消息

说他还在途中

艰苦地跋涉

 

他们说

那是个瞎孩子

却有不少心眼儿

是个结巴

却有条金嗓子

他们说他一定能走到这里

在这以前

他就走遍了世界

见过大世面

 

他们还说

那孩子很讨喜

有多少女人

把他埋进自己肥胖的肉里

用泪水给他洗澡

求他留下来

做她们的小丈夫

那孩子总是奇怪地一笑

转身上路了

 

谁也说不准他的身世

说不准他想些什么

可他们全都相信

那孩子会有出息

 

北方已经开始下雪

还不见那孩子来

也听不到他的消息

我和我的妻子

整天坐在火炉旁

等着那孩子

一声不吭

 

1982 | 1984

温柔的部分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性格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贫穷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像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含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像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1985

明月降临

月亮

你在窗外

在空中

在所有的屋顶之上

今晚特别大

你很高

高不出我的窗框

你很大

很明亮

肤色金黄

我们认识已经很久

是你吗

你背着手

把翅膀藏在身后

注视着我

并不开口说话

你飞过的时候有一种声音

有一种光线

但是你不飞

不掉下来

在空中

静静地注视我

无论我平躺着

还是熟睡时

都是这样

你静静地注视我

又仿佛雪花

开头把我灼伤

接着把我覆盖

以至最后把我埋葬

 

1985

你的手

你的手搁在我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眠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了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势毫不改变

这只手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开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1986

在玄武湖划船

我还记得那阵风

它起自湖面

到岸边结束

任意摆布我们的船

我还记得

想象中的孤单

在绿色的湖面上

我们同时操桨

又都把船桨搁下

船头顿时歪向一旁

我记得摸出烟来抽

四只手罩住的火

记得我们刚刚还在湖上

完全是即兴的

我记得

现在我们已经来到大路上

 

1986

雨停了

雨停了。不是处在

两场雨之间,而是

所有的雨都停了

那时太阳还没有出来

而鸟儿出现在太阳之前

随后人们才走上大街

这之间只有片刻的宁静

 

人们听到了鸟儿的叫声

接着听见了第二种声音

那时他们的耳朵还能分辨得出

第三种声音依然好听

(那是来自附近工厂的电锯)

这都是由于用心倾听

不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

那时他们还保持着几分机警

推开房门的手迟疑了片刻

 

1986

哥哥的一生必天真烂漫

每一个认识他的人

都应该跟我回到他的童年

这么说

并不是暗示不幸的后来

 

每一个热爱他的人

都应该了解他的一生

像我一样

永远原谅他的过失

 

以前他比我们都勇敢

他的聪明也数第一

尤其是他的好心肠

今天有谁愿意出来作证?

 

三年的病床生活

使他的身体渐渐发胖

依然是幼稚的

他们说他是我的弟弟

 

乘超音速飞机

我去世界上最远的地方旅行

摩托车的轰鸣仍在

哥哥的耳畔回响

 

整个少年时代

他都爱好汽车和速度

在白纸上驰骋

嘴巴里模仿各种汽笛的声音

 

如今再没有一个人

像他这样

把灾难固定在外形上

躺在被窝里不肯出生

哥哥的一生必天真烂漫!

 

1987

我听见杯子

这时,我听见杯子

一连串美妙的声音

单调而独立

清醒的时刻

强大或微弱

城市,在它光明的核心

需要这样一些光芒

安放在桌上

需要一些投影

医好他们的创伤

水的波动,烟的飘散

他们习惯于夜晚的姿势

清新可爱,依然

是他们的本钱

依然有百分之一的希望

使他们度过纯洁的一生

真正的黑暗在远方吼叫

可杯子依然响起

清脆、激越

被握在手中

 

1987

烧灰肥

树叶在燃烧

烟雾间不见任何东西

每个路口都有同样的火苗

百年大树需要温暖它的脚

朴素的火焰在制造灰肥

 

进入冬天,他们烧树叶

他们都有手中握有

一件东西的感情

于是他们使用工具

耙子和粪箕,缓慢地

在这些黑影的怀中

冬天的和平:一只苍蝇嗡嗡嗡

 

1987

渡河的队伍

此刻一支队伍在渡河

此刻地面上两条河流交叉在一起

一条是不变的平静的闪亮的河

一条是黑色的向上进入对岸的山区

一条河经过一夜就要消失

那条不变的平静的河很久以前就在这里

一条河流经另一条河

缓慢地谨慎地响起了那水声

此刻这仅是一支渡河的队伍

在以后的一百年里来往于这条河上

从这里过去从下游回来

八十里外,最后一名士兵上岸时已洗净铠甲上的血污

 

1988

一种黑暗

我注意到林子里的黑暗

有差别的黑暗

广场一样的黑暗在树林中

四个人向四个方向走去造成的黑暗

在树木中间但不是树木内部的黑暗

向上升起扩展到整个天空的黑暗

不是地下的岩石不分彼此的黑暗

使千里之外的灯光分散平均

减弱到最低限度的黑暗

经过一万棵树的转折没有消失的黑暗

有一种黑暗在时间中禁止我们入内

如果你伸出一只手搅动它就是

巨大的玻璃杯中的黑暗

我注意到林子里的黑暗虽然我不在林中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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