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重回“公共客厅”

外滩:重回“公共客厅”

给上海拍照片,第一张永远是外滩——背景是万国建筑博览会,或者是对岸浦东的傲人天际线。它百余年来成为上海“公共客厅”的历程,就像一出耐人寻味的城市戏剧。

开拓外滩公共空间的努力始于一场维护黄浦江航道的大辩论。同济大学建筑学院钱宗灏教授研究了外滩的历史变迁:19世纪50年代,外滩沿线土地几乎全被英美央行永租了,这些商业大王们出于各自利益设置了众多私家码头,长长的栈桥伸向黄浦江中,严重阻塞了黄浦江航道。终于在19世纪60年代后期,引发了一场大辩论,最后达成共识,禁止各商行在这一轮新月形的外滩沿岸设立私家码头。

“世博”拆迁中的老厂房

正是那场讨论,为外滩留下了作为公共空间的宝贵绿地。1868年,外滩辟建了外滩公园,在华人抗议公园歧视的巨大压力下,工部局不得不逐步放宽对华人的游园限制,直至1928年实行中外人士全部购票入内的规则。与之相对应的是金陵东路以南的“法外滩”,一直被各轮船公司所占据,始终没能成为中外人士自由出入欣赏江景的公共空间,因此也一直没有成为社会公共意识中的“外滩”。

公共空间形成的同时,一系列公共设施也有了发展。1837年8月,拆除了过河要收费的威尔斯桥,在东侧另造了一座新的“公园桥”,因为免费,上海人称为“白渡桥”。外滩南端的英法租界交界处,徐家汇天文台建造了信号台,以向这一公认的社会公共空间发布各类观测所得的气象信息。

外滩在形成之初就具有国际化社会公共空间的重要内涵。上海的第一盏煤气灯、第一盏电灯、第一条有轨电车,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近代意义上的第一家医院、第一份报纸、第一家俱乐部、图书馆、博物馆,也都诞生在外滩。

1908年,新天安堂的英国住堂牧师在他所著的畅销书《上海导览》中建议,来上海的游客应该到江岸上去看风景,因为“那里是外滩最重要的观景点,能看到繁忙的江面上从世界各地来的船只和国旗,感受到一个伟大港口都会的特殊气氛”。这时期的外滩是公共休闲的中心场所。曾担任过两届工部局总董的李德禄十分喜欢在傍晚走出办公室,来到江畔一边吸着雪茄一边招呼朋友,交换新闻和商情。据说他连外滩的报童都认识,人们都叫他“Uncle Bob”。而每年夏秋季节的周末,工部局管弦乐队总要在外滩公园音乐厅前举行露天音乐晚会。

到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迎来它的第一个黄金年代,外滩的码头、商业功能增强,公共性减弱。

新中国成立后,凡是“五一”“十一”等节日,上海集会游行的队伍无一不集中在金陵东路以北到市政府大厦以及外滩公园一线,外滩重拾公共空间的地位。

20世纪70年代,堤岸上最著名的,是成百上千面对江水伫立的恋人组成的“情人墙”。作家陈丹燕形容,无论风和日丽或阴雨连绵,他们双双对对、密密相连的背影,“像一堵加高的防汛墙”。《纽约时报》的记者也曾记录他眼中的情形:“沿黄浦江西岸的外滩千米长堤,集中了1万对上海情侣。他们优雅地倚堤耳语,一对与另一对之间只差1厘米距离,但绝不会串调。”

20世纪90年代初城市化大发展,外滩进行了第一次大改造。防汛标准由“百年一遇”提高到“千年一遇”,防汛墙继续加高,同时修建了外滩平台,界定了城市空间。为弥补加高防汛墙的财政不足,外滩大楼“筑巢引凤”置换工程开始,外滩历史建筑群变脸为时尚高地。这一时期,为应对交通问题,外滩将车道数由4车道增加至10车道,衔接延安路高架修了“亚洲第一弯”,行人只能从地下通道通过,彻底将滨江区域和历史建筑群割裂。直到2008年决定拆除“亚洲第一弯”,重新回归外滩的公共性,剧情大反转。

车的外滩还是人的外滩?

伍江还记得20世纪80年代看过的一部立体电影,有个场景是一个归国华侨开车逛外滩,“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他慢悠悠地边开车边看景,还不时把车停在路边去拍照”。

“那时候,外滩沿线马路只有4车道,车很少,防汛墙也没这么高。而现在呢?已扩充到10车道,防汛墙不断加高,人的空间被车挤占了。”伍江时任上海规划局副局长,负责2008年的外滩改造,他说:“改造后的外滩会回到原来4车道的景象,为人提供更舒适的公共空间”。

“亚洲第一弯”拆除后,外滩建起了地下交通通道。出租车司机张师傅颇有些不舍,他说,原来他带外地乘客从延安东路高架开过来的时候,都让乘客先把眼睛闭上,“车子忽然一个左转,视野豁然开朗——左边是金色的外滩万国建筑博览群,右边是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以及亮晶晶的陆家嘴中央商务区楼群,在‘亚洲第一弯’上尽收眼底”。

“亚洲第一弯”的拆除只是CBD核心区交通系统工程的一小部分。这一系统工程要打造“井”字形通道。骨架是4条全封闭或半封闭通道:东西通道、南北通道、外滩通道、北横通道,还有两条联系核心区交通的越江通道。“‘井’字形通道方案就是要分离核心区内大量过境交通,构建一体化交通,以改善交通和环境品质。考虑到核心区位于城市中心,是著名的城市风貌保护区,不宜在地面或地上进行大规模道路扩建,通道将主要利用地下空间来布置。比如在外滩,就将建成一条全长3300米、6车道的地下通道。”

“目前外滩地面道路承担了南北高架以东地区过苏州河的交通量的一半,其中70%~80%都是过境车流,真正在这里到发的只占20%~30%。大容量交通通道会将过境车流引入地下,地上只是到发的旅游车或公交车。”伍江说。

除了最佳观景点,“亚洲第一弯”还是这10年外滩变迁的见证者。据当年的设计者、上海城市建设设计研究院总工邵理中回忆,1991年起,延安路高架东段工程的方案研究就开始了,如何经过外滩成了其中的难点,“这里不仅要考虑高架的形式、结构、断面布置,还要考虑交通需求,同时不影响外滩建筑群的观赏,保持外滩风貌”。最终确定了从延安路高架主线左转入中山东一路划出“一弯”、在广东路之前落地的方案。

自1997年底建成使用开始,这一弯成了上海的新风景线,这也是设计之初未曾预料的。邵理中说:“之所以这条匝道现在看来有点特别,是因为它先在延安东路方向上向上高起,然后向下马上就是一个大角度的左转弯,接着就到达地面,而在转弯的过程中,匝道向左侧有一定的倾斜度以克服离心力。左转弯匝道角度达到了70度,转弯半径只有90米。”

“亚洲第一弯”所在的延安路高架是上海市区“申”字形高架道路网的“中间一横”,这一高架路网于20世纪90年代搭建形成,那也是上海车辆数突飞猛进的年代。

因为一江(黄浦江)一河(苏州河)的割裂,上海交通一直存在几个瓶颈:浦东到浦西,苏州河南到河北。很长一段时间,中心区和沪东工业区要靠外白渡桥一线相通,使得外白渡桥一带成了城市交通的“蜂腰”。当时上海的10多条有轨电车线路,90%都是以外滩地区为起点或终点的,这里是交通负荷最大的路段。

伍江回忆,20世纪90年代初,一到夏天苏州河水就漫上河滩,以致岸边的两堵墙越砌越高,后来干脆在河口做了水闸,上面是可通行6车道的吴淞路闸桥,大大缓解了河北到河南的交通压力。繁忙的外白渡桥一度解放为景观桥,以至于很多人赶在它被拆除修护之前去寻找赵薇在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中跳下的地方。但随之而来的隐患是,因为外滩在苏州河以北就断了,所以外滩整个变成了交通要道。当时选择的解决方案是拓宽外滩——从60米改为100米,4车道改为10车道。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