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被拒绝的签名和一次失败的逃亡
虽然他是波兰公民,可他的名字,威廉·布拉塞,听上去一点儿都不像波兰名字。这名字要追溯到他的祖父卡洛·布拉塞。卡洛·布拉塞生于阿尔萨斯,后来加入了奥地利国籍,他是一名受过培训的园艺师,职业生涯驱使他搬到了日维茨,波兰西南面的一座城市,在那里为哈布斯堡家族工作。
日维茨这座城市在哈布斯堡家族的影响下,也被称作塞布什。城中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城堡及其巨大的、具有英式景观风格的花园。卡洛·布拉塞就在这座花园中工作,他不仅要打理花园,还要不断培育花圃来为花园锦上添花。
卡洛·布拉塞和他的家庭在日维茨安顿下来,威廉的父亲布鲁诺·布拉塞在这座城市出生。在一张照片中,刚成年的他穿着一身奥地利军装。
1916年,布鲁诺·布拉塞,这名受过培训的精密机械师娶了波兰姑娘、裁缝海伦娜为妻。
1917年12月3日,威廉·布拉塞出生了。
在家中大家只说威廉母亲的母语即波兰语。威廉从父亲和祖父卡洛那儿学会了德语。
母亲操持家务,维系着整个家,照顾威廉和他的三个弟弟。她让几兄弟团结互助,不仅用她自身的品质如勤劳、虔诚给孩子们做出榜样,还会在必要时训诫他们。在有关儿子们的人生道路问题上,几乎所有重要的决定都是母亲海伦娜做出的。正是她决定了威廉在国民小学毕业后去日维茨的高级文理中学上学。
作为一名精密机械师行业的专家,父亲保证全家过着美满的生活。在家时,无论晚上还是短暂的周末,他都喜欢弹奏乐器。他会拉小提琴和吹笛子。直到威廉·布拉塞的晚年,父亲演奏的音乐还时常回响在耳畔。
世界经济危机期间,父亲失业了。家庭财政困难使得作为家中长子的威廉不得不开始了学徒生涯。他在日维茨接受摄影师职业培训。
1935年他通过了学徒满师考试。紧接着,在母亲的期许和穿针引线下,他去了卡托维茨。威廉的叔叔在卡托维茨的玛雅三号大街36号经营着一家照相馆。威廉在那里工作,成了一名人像摄影师。他学会了暗房和实验室中的工作流程,掌握了修片、洗印和放大等技术。
他不仅喜爱自己的工作,也喜爱在卡托维茨的生活,喜爱在这儿的青年时代。他的收入相当不错,能负担不错的生活。在这里他还遇到了他的初恋:玛戈。他喜欢回想她。每当他想到她,脑子总会蹦出“俊俏的玛戈”的字眼。
在卡托维茨的几年中,威廉·布拉塞结识了不少新朋友。那时城里将近一半的人都是德国人,因为他会德语,所以有了结识说德语的同龄女性的机会。他邀请年轻的姑娘们去这家或是那家咖啡馆,带她们去跳舞,或是一起去看电影和看戏。
一些和他较为亲近的德国女孩,出于信任向他展示了自己项链上的小装饰盒。他认识这种圆形小装饰盒,掀开盒盖就能看见里面的神像。可这些德国女孩的小装饰盒里不是神像,而是阿道夫·希特勒的袖珍像。这些女孩狂热的态度让威廉·布拉塞注意到了纳粹主义在卡托维茨乃至整个西里西亚的迅速传播。
1939年9月1日,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前,威廉·布拉塞回到了故乡日维茨。他预计自己会被征召入伍,因为他被列入适合入伍的名单并被定为空军。在很短的时间内,他的故乡以及整个西里西亚地区就被德军占领,并于1939年10月8日按元首法令被划入德意志帝国。
之后进行了一场全民公投来确定德国居民和波兰居民的比例各是多少。虽然居民有选举权,但是没有选择加入德国国籍的人,不得不承受之后的种种不利:只有很少的食物配给,人身自由也受到限制,经常处于德国人的监视之下。
不管是逃到法国的波兰流亡政府,还是一些担心波兰人会遭灭绝的主教如何建议,大多数波兰民众还是选择加入德国国籍。
威廉·布拉塞却做了不一样的决定。他的母亲是波兰人,只说波兰语。他虽然会德语,但是波兰语是他的母语,而且他的思维方式也是波兰式的,他觉得自己是波兰化的,是个波兰人。那些询问他、看到他的资料的德国官员,当面指出他的祖父是奥地利人,所以他理所当然是德国人,依照出身他的父亲也是德国人。而且他虽然只是半个德国人,但是德语说得极好,应该就此承认自己是德国人。
威廉·布拉塞回绝了这一提议。尽管起初德国官员拒绝让他承认自己是波兰人,但他仍旧忠于自己的选择,选择做一个波兰人。官员极力劝说他,说倘若他换了国籍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甚至说他注定就是德国人,因为实在没有几个人能如此完美地符合比如掌握德语这些要求。
不顾一切劝说和说服,威廉·布拉塞依然忠于他的决定。
从此困难接踵而来。食物和衣物券是配给的。让威廉·布拉塞气愤不已的是,凭他的食品券每月才能领两公斤肉,而德国人可以领到四公斤。
“我的胃和德国人的胃根本没区别!”他经常抗议道。他感到受到了歧视,他那么年轻,他肚子饿,他想吃东西。
饥饿的人总是只想到吃!
波兰人受到的自由限制——所有的波兰人按规定必须上交无线电收音机,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威廉·布拉塞,他用计骗过了德国人。布拉塞家里有两台收音机,一台原始的晶体收音机,还有一台新式的飞利浦牌收音机。布拉塞家上交了老式的那台。威廉·布拉塞用那台新式的现代化收音机偷偷收听被严令禁止收听的欧洲其他国家的电台。通过法国的一家电台,他得知了招募符合入伍条件的年轻波兰男性,用以组织在法国的波兰人抵抗德国人的运动的消息。
威廉·布拉塞有选择性地和一些朋友谈到了这个电台报道。他们讨论良久,分析加入抵抗运动的机会和风险,最终认为这是他们为祖国尽责的唯一机会。于是他们决定奔赴法国投身抵抗运动。他们一行四人于1940年3月的最后一周上路,穿越当时位于波兰匈牙利边境上的贝斯基德山脉。布拉塞的一位阿姨,他母亲的妹妹,住在匈牙利。他们准备先去那儿,再转道法国。
可是他们的逃亡终结在了离边境约十公里的地方。那天是1940年3月31日。布拉塞和他的同伴们被边境的武装士兵逮住并被关进了北面百公里开外的萨诺克监狱。
当时管理监狱的是德国人,威廉·布拉塞在狱中度过了四个月。
二十四名犯人挤在一间牢房里,其中大多数是像他一样试图逃亡的男人。1940年7月15日这一天深深地埋在他的记忆中。这天早晨有十二名犯人被带出了牢房,正如他所见的一样:任意的十二个人,未经任何审判程序就在野地里,或是在监狱的院子里被枪决了。他们中的一人是神父,因为他帮助过逃亡者,所以被逮捕并处死。这十二个人并不是那天萨诺克监狱唯一被处死的一批人。之后,在1940年7月31日运送犯人去塔尔努夫的途中,当犯人们被从各个牢房赶到火车上能互相说上话的时候,威廉·布拉塞得知,7月15日那天共有一百一十五名男人被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