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灯

脚灯

黄昏,伦敦街上的灯光在橘黄色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刺眼,特蕾莎·安布罗斯,十九岁的女孩,她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消逝在索霍区一条后街上一间贫寒小屋的暮色中。

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照亮了这间屋,也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庞。她仰卧着,身体斜躺在那张旧铁床的边缘。棕色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倾泻在枕头上,勾勒出她那张神情严肃的脸,此刻一动不动,只有嘴角不时地抽搐。悲剧性的陈词滥调充斥着这间小屋;地上有只空安眠药瓶;瓦斯喷嘴嘶嘶作响。

与这幅场景形成对比的,是街上的手摇风琴演奏着欢快的华尔兹曲调,是一支流行歌曲:

为什么我要离开我小小的里屋,

在布鲁姆斯——伯——里——

哪里许我锦衣玉食,

只要一周一镑——

在音乐的伴奏下,特蕾莎·安布罗斯孤独、痛苦的生命正在逝去。

这古怪、多舛的生命,在一个敏感儿童易受影响的年纪就经历了痛苦。她性格忧郁,部分是遗传,更是被悲惨的遭遇和特殊的家庭背景所塑造。

她的父亲查理·安布罗斯,是一位英国贵族的第四个儿子,患有结核病。十六岁的时候,他从伊顿公学出逃,当了水手,过了几年漂泊不定的生活,回来以后跟特丽的母亲(是他那个高贵家庭里卑微的女仆)结了婚,他的行为一直得不到家里人的原谅。

查理·安布罗斯有着写诗的天分,但他却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可怜虫,天真地认为只要为少数杂志写诗歌和散文就能养活一家子。这个想法很快就破灭了,他不得不同时从事其他的工作——偶尔给房子涂灰泥,不过要间隔很长时间,因为灰泥里的石灰对他的肺不好。

特丽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去世了,养家的重担都落在了她的母亲身上。她的母亲是裁缝,心地单纯,年轻时出奇地漂亮,如今美貌早已被经年累月的贫穷和操劳消磨殆尽。

家里有母亲和特丽的姐姐路易丝,她们住在离沙夫茨伯里大街不远的一条后街上,只有两个房间。特丽的姐姐十七岁,漂亮、温顺,在萨尔杜文具店上班。她微薄的薪水都用来帮衬家里了。

特丽七岁的时候,她已经帮着母亲给顾客送衣服了。顾客既有风尘女,也有牧师的妻子。虽然特丽还不明白她们属于不同的阶层,她却注意到她们各有各的脾气。比如那个风尘女,从来都不让特丽进屋里等她,而是让她待在门阶上,开门时总是披散着头发,嘴唇肿着,脸涨得通红。接过裙子的时候总是偷偷地塞给特丽一只瓶子,让她跑到街角的酒吧买四分之一品脱的黑麦威士忌,跑这么一趟特丽能得到六便士。她逐渐对瓶子感到厌恶,因为每次从那个女人手里接过的瓶子总是因为她手上的温度而变得黏乎乎的。

当她逐渐长大,意识到父亲家族的显赫和母亲的卑微,她也时而觉得自卑,时而觉得骄傲。她变得沉默,心事重重,会独自前往公园,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候,路过的修女会冲着她微笑。她深感忧伤,也想成为一名修女。又过了几年,她就不愿去公园了,因为那里有着她童年的记忆——枯燥的、凄凉的绿地以及坐在四周的人们,那是绝望之人和贫苦之人的活坟墓。

虽然也渴望陪伴,她却很少有朋友,因为她极为害羞。此外,她很少在一个地方待足够长的时间,长得能够交朋友;她们总是搬家。

母亲突然病倒,使特丽和姐姐路易丝措手不及。安布罗斯夫人整日整夜地坐在缝纫机旁工作,身体已经非常疲劳。经过检查后,医生令她立即住院接受手术。

这真是晴天霹雳,现在只能靠路易丝微薄的收入生活了。虽然不是很多,还能勉强维持。即使是这份收入也很快就没有了,因为路易丝失去了工作,却找不到另一份。钱用光了。房租越欠越多,可典当的东西也没有了,她们开始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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