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王雅轩
雅轩表姐:
你好!
电话中,听得出你的挂念心切与关怀之殷,使我深受感动。记得四十年前,当你听说我患上了肺结核,立刻跑到学生宿舍去看我。你那时正在小学讲课,还没来得及放下教案,带着满头的粉笔屑末,就赶来耐心地开导我。看我过了饭时还未用餐,便拉着我去中学后身的包子铺,吃的是包子还是饺子忘记了;印象最深的是你身上没有带钱,后台跑堂的是你的学生,代你垫付了。其情其景,恍如昨日,时在念中。
这次手术是两年前做的,当时由于怕你牵挂,所以也没有通报;现在你知道了,其实风险已经过去。宛如一场疯狂肆虐的暴风雨,化而为云散天开,玉宇澄明。前段复查后,医生告诉我,放心吧,没有问题,可以有把握地做出这个结论。手术创伤也恢复得很好,眠食完全正常,信心增强了,我每天照样坚持锻炼。
应该如实地讲,手术当时,我的心绪很糟,说不清楚是紧张、是疑虑、是沮丧、是悲观,也许这些都兼而有之。过去几十年,我一直绷紧生命之弦,拼命驱驰,为的是学有所成,得遂夙志。像一列隆隆飞驶的火车,奔赴想望中的目标,放弃了身边的一切风景,不肯作片刻停留,可是,正前方突然桥断基倾,发生了险情、事故;又仿佛一个农夫终岁劳作,日夜渴望着丰收;一朝遇到无情的冰雹、意外的霜冻,自然会产生失去依托、失去动力的失落感、幻灭感,必然由原来的壮怀激烈、踌躇满志,一变而为心灰意冷、锐气潜销。当时有一种特定的心态,就是对什么也不那么相信、不那么执着了。看来,在偶然性显现的场合,是难以讲说什么规律的。
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与心理创伤,随着身体的康复、信心的倍增而日渐平复,加上文学创作上一些成果的获得——记得术后两个月,即接到《人民日报》文艺部的通知,让我晋京领取“中国匹克杯”散文竞赛一等奖,这也增强了进取心与自信力。现在,情绪早已恢复正常,切望大姐免除挂念。
咱们上一辈的亲人,绝大多数已归泉壤;同辈的兄弟姐妹行中,包括我的姨娘、姑妈的子女,只有你是最年长的。令人欣慰的是,你的体魄幸称旺健。人说,知识女性往往长寿,事实也正是这样。
祝你
百事顺遂,康强高寿!
弟 充闾拜上
1995年10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