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地狱行

上篇 地狱行

第一首 巴黎拿摩提贱影

这是花吗?

淌着紫色的脓液,

在日光里瑟瑟发抖。

太阳在这里看起来很远,

一层又一层的雾霾包裹着它,

闪跃着微弱的蓝光。

他们靠电力照明,

昼夜并无差别。

一座不夜长明的城,

他们叫作巴黎。

那铁的栏杆是冰透的,

云英伸出头来折射成一片,

一片片薄的花瓣,

像显影液中的底片,

随着风劈里作响。

在右岸无嗣王大街九号门口,

玉握在侯中强手里,

在冰铁的长椅旁,

下垂,

下垂近地。

这还算是地吗?

玉已然来到地层底下,

从科拉半岛的摩尔曼斯克州下沉,

走那大井的隧道,

深入地层。

英勇圣洁的萨米人啊,

你们怎能叫俄国人凿开大穴?

你们曾在誓多的峭壁前皈依路德宗,

将众神万灵引到救主的脚下;

你们受托看管地狱的大门,

用石榴石和角闪石封堵住出入之口;

然而就是为了住进集体农庄有暖气的石屋吗?

你们交出了地狱之门的钥匙!

还记得忧悒柯中的吟唱吗?

先辈的嘱托、爱的喁语,

生气、挣扎、回忆和祈愿。

你们曾经是精灵一般的仙人,

骑着白鹿,

在平安夜是孩童梦中的圣诞老人。

玉记得下沉地穴的那一刻,

萨米的懦夫丢弃了猎枪,

别转头向雪地里奔逃……

他竟没有勇气再唱忧悒柯,

那词中曾有“握拳握拳”的誓言:

“身首截,

体肤裂,

握拳!握拳!

虽死不懈!”

下雪了!

那盐粒一样粗糙的晶体

落满长椅、云英、冰铁,

和对面“拿摩提贱影”俱乐部的门楣,

他的靴子被埋住了,

脸孔竟因玉的精气而红润。

侯中强是人吗?

他从地狱攀上地层时分明是鬼,

怎因握着玉突然还了阳?

这里是叫作巴黎的地狱,

来往的车马与行者非人非鬼。

那富有的像人,

那穷饿的似鬼。

他们中的猎户有去地上捉人的,

将人身肢解开来出售。

有钱的吃了人肉获得气血,

在枯骨上暂时生出肌脂来,

饱足时与生人无异,

饥馑时又槁陷枯瘪;

没钱的只剩一副骨架晃荡,

骷髅与残肢相连,

动静间发出克罗克罗的声响。

“你这个贩夫,卑贱的小人!”

从俱乐部的转门出来一个绅士,

他脑满肠肥,

定是吃饱了人肉,

“看起来你并没有说谎,

你难不成已经得到那样东西?

你怎就容光焕发?

我差一点认不出你。”

绅士站在盐雪中说话。

侯中强谄媚,

这时候却盛气凌人,

什么绅士!

或者得了钱后也做一回贵胄!

“毫不起眼,

你在大街上遇见,

会一脚踢翻它!”

他拎起裤腿边的一道铂金索,

将玉杯拉近手边。

玉在到他手里前已是一盏残杯,

白银的底托,有一边露出缺口。

玉在这之前是契丹王的盘,

更早的时候是一方玺,

那缺口早就有了,

有人曾来夺时,

被主人怒掷而缺角。

如今杯的底盘上隐约有一个字。

侯中强指给绅士看,

看出一个“天”字。

“你的那番鬼话,

说,得此可丰腴鲜活,

如今看来并非虚辞。”

“我本是鬼,

怎说人话?

鬼话都是真话,

唯人才说谎无耻。”

侯中强嬉笑插话。

“地府里的鬼从今有福了,

我那可人的墨菲,

她今晚在台上尾巴要翘直了!”

绅士伸手想触玉杯,

侯中强紧捂不放,

令绅士出手落空。

那绅士名唤雅克布,

那墨菲是这俱乐部中的头牌。

雅克布为墨菲求得玉杯,

她从此将成为众星之星!

所谓她翘直的尾巴,

那是裸臀间的须发,

烫卷了,梳直了,

涂上胶油挺立起来,

翻出与头上发型一般的花样,

鼓推各类看客激动。

玉在地府里蒙灰,

蒙霾,蒙恶鬼戾气污浊,

蒙这盐雪的阴冷,

蒙云英的脓液和冰铁的烂锈,

渐渐黯淡,窍穴闭塞。

于地上人间,

人的阳气激发光耀,

可照退灾厄;

离了人手,于地府恶鬼间,

则难出其光,蒙头垢面,

再也无力辟邪杀鬼。

反倒鬼得玉,吸食玉中精气,

抑或择英灵面貌而塑形,

血肉日渐丰满,

无须食人,尽可延寿。

玉感觉到窒息,

透不过气来。

那墨菲的名字,

有如舌苗剜心撕肺。

雅克布、侯中强和玉,

走进了拿摩提贱影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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