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篇 玉的献辞

序篇 玉的献辞

我在无光和有光的时空里都是美色。

我在无炊和有炊的日子里都是美味。

我的声音在人耳之外,

乐器按照草木的样子造出来,

原是为了寻见我;

你们中间有人看见我枯朽的样子,

那是阻隔,

阻隔是为了见证贯通。

只有我,

可以抵达上天,

直接触摸造化的脚凳。

我或者成为天庭的玉阶,

等待祂的踩踏;

或者屈曲为婚床,

等候祂躺卧。

祂的雪像音符一样飘落,

那时,我飞腾起来,

我任祂看我碎如齑粉,

囊橐穿败,粟米弃出的模样……

祂握我,

松亦快,紧亦快。

我握祂,

寰宇震震,

有千钧之锤击我晕厥,

这时,祂是舌铎,我是铃儿,

黄钟大吕经久不息。

我在祂的园中是骄子,

我数遍祂的须发,

晕透祂的骨髓。

我曾经是透明的,

因祂的宠爱临到我,

而散发神麝的奇香。

我有祂精液的灌注,

于是深不可测,

靡丽而幽娟。

祂注我入地,

贯穿泥沙冰川,

撑起地骨,

令云霞有根。

我的黏性叫风尘雨露吸附,

千年万年,

垒聚为群山。

只有我,

知道地脉的走向和通道,

只有我,

有凝聚地土不散的气力,

叫一切金石与植物按序排列。

看见那群彩之虹霓了吗?

那是祂与人订约的印记,

是我从地底升起的光焰,

从山的这一头放出,

又从河的那一头尽收。

我的气色贯于长虹,

我的精神见于山川。

人倘要寻我,

必依着长虹的两头。

也可以等候花季,

待群芳争艳时,

看草木葳蕤处,

那枝柯沉垂的地下,

定是我的居处。

只有我,

给人通天的路,

那贴近我的人手,

与祂在一处了!

祂的慈爱和威严临到你们,

荫庇嘉谷,令五畜兴旺,

匡正起初的性情,

叫你们在天序中得自由,获解放。

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畏惧我,

我是抵挡不祥的盾牌,

也是彰显罪孽的明镜。

在地界的西面,

诫命写在约书上;

而在地界的东方,

一切诫命都由我负载。

佩玉的人啊,

从不因良善而得福!

佩玉的人啊,

只因败露不堪而得救!

你们将我从砾石中辨认出来吧,

将我洗净,

刻上灵兽的样子,

寄托你们婚丧嫁娶的美愿,

走线要工整、飘逸、隽洁,

如冰凌丝细,如香鸳缱绻,

不要断裂,不要描覆,

一贯到底,一丝不苟,

虔诚无虚饰。

然后,将我摆在祂的龛前,

燃上香火,撒上鲜花,

再供给我牲畜的油脂,

涂抹在我的唇上、睛上和丰隆的骨节上,

让我一路上饱足,

好令我在祂的面前容光焕发。

这样,你的祈求定然会送到天上,

由祂来裁判福祸,定夺凶吉。

我在地腹中涌动,

随着星辰布排渐渐改变地貌。

有时几百年,有时几千年,

我耸起筋骨支撑山的巍峨。

在峚山和钟山有出口,

我从那里流淌出汤膏,

唯有祂见到我的汁液,

享食这汁液。

啊,人在河中初拾起我时,

也触摸过我饴糖一样的柔软。

只是风尘啊,

骤然在出水的一刻将我凝固。

你们将我做成玉食,

糕点,牲畜和神兽,

或者雌雄的性器,

牝如璧,牡如琮,

你们视天为公,视地为母,

将璧讨好天公,

将琮插入地穴,令地母愉悦。

然而,你们应记住,

唯有天公始立万物,

连地母都是庶神。

你们将我盛装打扮,

挑选人中最美的幼妇在龛前舞蹈,

令她们以新的诗章赞颂,

唤醒我的灵光,

恳求我代你们祈祷,

将我举过头顶,

成为天飨。

今晚我静立苑中,

于天国的花丛中显现。

我等候祂的召唤,

按照祂的旨意侍寝。

我晓得祂独宠我的肉身,

那擦过花便有花色,

浸过月便有光气的肉身。

在人间的风尘里我坚韧如镔铁,

在天堂的煦息中我柔滑若酥油。

这是我的意志,

有万千个不从,

只为从一而终。

人间的美妇与我遥相呼应,

为钟爱的男子匍匐,

于世间的福禄前傲骄。

今晚我陈列在盘中,

于天国的盛宴上渗出蜜乳。

我等候祂入口即化的瞬间,

那一刻不知是我的蒙恩还是祂的悦纳。

在衾服中祂入到我深处,

在杯碟间我进到祂的肚腹。

祂如是享用我,

今晚,天国的大城摇撼醉酣,

天雨粟麦,降到人间。

东方的民人啊,

那用天飨祭祀的必得美食!

西方的百姓啊,

那以约凭信托的必得符钞!

这是起初的年月,

祂按人的脾性分别东西。

祂叫西边的人得着金,

叫东边的人得着玉。

金气利陷,开拓用途;

玉性柔韧,福祚绵延。

于是,从地极到南海,

死去的人们也带着我下葬,

好借着我的得宠在地府中有天的照应。

那深知我秘密的人有福了!

我是上天的宠妃,骄子,珍馐,

我像是从人间嫁出去的新娘,

也宛若家藏的珍宝和田间最佳的收获,

人将我如此奉献在祂的面前,

我如何不徇私善待你们?

我为你们在祂面前美言,

我将祂独赐的好处悉数留予你们,

你们为此被庇护,

罪得隐匿,一错再错,逃脱审判。

你们的特惠和殊荣已经太多了,

你们渐渐已经习以为常。

看看那些辛苦的人吧!

他们是要数着盘中的米粒进餐的。

你们如今五谷丰登,佳肴不绝,

天上飞的,水中游的,陆上爬走的,

还有天启的数不尽的酿造烹制的花样,

但缺一口便抱怨贫苦,

喝着盛筵的杯,竟还看着糊口的锅,

弃己所贵,贪得无厌!

我要离你们远去了吗?

还是你们将要离弃我?

今晚我这是最后一程吗?

还是更有来年?

为什么我的肌肤疼痛?

我感觉有酸液浇灌到我的身上,

正在蔓延,正在丝丝入里,

令我揪心难忍。

天下万物中,

唯我脉理至缜,

好比栗实,饱满而沉坠;

又见谷穗的芒尖,

细锐而见光,

烟霞与光,

于是与我相接。

看那些烟与光深入的地方,

看那些升起烟云的田畴,

必有我驻足停歇。

君子谓我“颖栗”,

这不是赞美,

乃是实至名归。

颖拔而密栗,

便是知与识的样子,

倘又见光,

便是智慧的升华。

我有万千镜面,

受纳全天地的光,

折返全天地的光,

浊然于内,泽然于外。

情深义重!

你懂得情深义重吗?

先有颖栗的秩序,

才有情深义重!

情义是生之光明,

因粒粒俱细而沉浊,

因面面俱到而无影。

千古的英灵们汇聚过来,

凤鸟的英灵,

神兽的英灵,

见微知著的圣通者的英灵,

专一而不弃的英灵,

悲的英灵,

武的英灵,

仁爱的英灵,

卑微而纯良的英灵……

它们滚滚而来,

血肉风干了,

剩下油脂,

渗透进我的肌理。

几万吨,几亿吨的英灵,

隆隆汇聚在我里面,

归纳于沉寂,

乐音转为视像,

静人心魄。

那英灵在我身内,

按我的秩序和意志存贮,

那是祂预定的通道,

上有圆通,下有方矩。

你们再次看见众神的时候,

它们以长短不一的纤维交织在一道。

有蜜糖和粥乳的食性,

有精液和春水的色性。

偶见地熏的沁色,

间或裂绺中的斑痕,

那也不是恣意妄为的浸染,

那必是顺着我的构造而显现的斑斓。

你的想象啊,

纵然驰骋万丈千层,

怎出离得了我的先在先有?

这就是天理的秘密,

人之所行,皆在已然的掌中。

那刻画我的人惊诧不凡的手笔,

他的意念所到唤醒曾经与来世。

状神神在,状龙龙在,

琢我成仙,便是仙人降临,

磨我呈瑞,则瑞信无欺。

麒麟,狻猊,玄武,

木的,陶的,金的,红蓝宝石的,

都是死的偶像,

唯独从我而出的,

竟行走在秘径中。

你为什么在落花似雪的梦中邂逅它们?

又怎在皇陵的神道上与它们不期而遇?

有谁为你推开了拘禁的牢门?

又是哪路奇兵在背水一战中从天而降?

中意的郎君啊,

骑着白马远道而来,

在月色溶溶的花地里负你而去。

毒蛇般的烈焰吞噬了大城,

尸骨成灰,钢筋化水,

为什么独独你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翩翩的少年啊,

楚楚的少女啊,

请佩我在腰间颈中,

好为你们抵御人世沉浮中的凶厄与不祥!

那是怎样的秘径呢?

风吹不皱的波纹,

雨淋不进的铁幕,

火熔不了的固体,

舟筏推不动的滞流。

然而,刀下的转折你看见了吗?

凝膏一样的流线,

生米一样的精光,

那流淌过的痕迹与动态,

在你的时间里骤止了。

你唯有贴近我,

用肌肤贴近,暖我熨我,须臾不离,

你将获得永恒的时间,

在永恒的时间里进入我。

我是永恒时间中的河流,

那神兵天将的群英塑像,

那唱本最深处断肠的一幕,

还有圣哲的睥睨,先祖的逼视,

舍身求法的人倒下了,

风猎猎漫卷血腥的战旗,

离徙的民众与远去的家园……

你看见我的通道中这些群像了吗?

它们先是静止的,

你加入进来便流动了。

这是贯通天地的神道,

在永恒的时间里载你纵横。

你需要虔诚,毫无杂念,

那么,在抵御不祥之后,

我将引你往返于生死,

引你在俗世的时间外贯穿宇宙。

这就是我的灵性,

祂赋予我,也恩赐给你方便。

为此,你怎可迷失呢?

你怎可在利货虚名和新旧法术间寻不见我呢?

你借着我,虽混沌而莹洁,

你服被我,掩一掩此生的难堪与眇跛。

你看见那瑕、玷和朽斑了。

不要因此离弃我,

那是祂留在我身上的玉病,

是一道阻隔,一种错失,

因我并非全然,并非完满,

这一处是为了恩典留出的空位,

为迎接那全胜无敌者的来临。

唯有他可以成全律法,

可以全赎一切存在的缺陷。

在静候他的日子里,

你们依我而度过漫漫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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