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轻的挖矿者

第四章 年轻的挖矿者

1871年10月,罗得斯离开了他在纳塔尔的农场,再也没有回去。他的行李只是一些挖矿工具、几本古典学著作和一部希腊语词典。将这些行李往一辆牛拉的苏格兰车上一放,他就开始了向400英里外的钻石矿区进发的旅程。J.W.马修斯(J.W.Matthews)与罗得斯大约在同一时间上路,坐一辆威尔士邮车,花了七天七夜到达目的地;另一个探矿者则坐着一辆相对较为舒适的由六头骡子和两匹马拉的车,花了11天到达目的地;而罗得斯坐牛车,可能要花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路上,罗得斯有足够的时间独处沉思,任由牛车缓缓地穿过一片纯美壮观的地区。从彼得马里茨堡开始,道路开始向上攀升,越过莫伊河(Mooi River),就到了布劳克兰茨(Blaauwkrantz)和科伦索(Colenso)。再越过纳塔尔的主要河流——图盖拉(Tugela)河,道路开始越来越陡峭。经过范里恩通道(Van Reenen's Pass)后,就越过了德拉肯斯山(Drakensberg)。从这里开始,罗得斯就能看到宏伟的巴苏陀山地(Basuto mountains),还有辽阔的自由邦平原地区。然后,罗得斯开始缓慢地穿过一个个布尔人村庄——哈里史密斯(Harrismith)、拜特勒海姆(Bethelehem)、温堡(Winberg),最后到达自由邦的首都布隆方丹(Bloemfontein)。在最后的这段路程中,罗得斯已看不到什么动物,除了大群的羚羊外。

在这段旅程中,罗得斯第一次见识了高地草原——这才是真正的南非。他一直居留的纳塔尔,有深谷、湍急的河流、蒸腾的热浪和茂盛的植被,但纳塔尔只是南非的一小块边缘地区,它虽然美丽迷人,但却不能让人心驰。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纳塔尔的人虽然勤劳、坚韧、勇敢并且热爱纳塔尔,但却始终保持一种地方主义情绪,在南非事务方面不像其他殖民地的人那样有宽广的视野。一个人如果要见识广阔的世界,就应该去开普殖民地、自由邦、德兰士瓦或者贝专纳兰和更往北的地方,因为那里有一望无垠的平原,成片的山岭、丘陵、丛林,还有干燥、空旷、沉寂的荒野。除了一些突兀而出、轮廓分明、平顶的山丘以及一些小丛的树木、水面或者布尔农场主的房屋外,人的视野似乎永远不会被遮挡。但这种宽广的草原也并不单调。阳光变换着,使人像在海上一样,整个大地都沐浴在这种神圣的光里。夜晚,天空的星辰看起来比我们在狭窄的地方看到时更闪亮。有时,会有因闪电而起的丛林野火,在远处翻腾,照亮夜空。在这里,还有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呼吸不到的给人以希望和勇气的令人愉快振奋的空气。罗得斯在前往矿区的路上第一次见到的就是这种高地草原,他将在这里度过他以后生命中的绝大部分。罗得斯可能注意到了这片太阳照耀下土地的辽远无边,它一直向远处延伸,让他看不到尽头在哪里。

从布隆方丹再骑一天的马,罗得斯就到了杜托伊特斯潘。他在抵达后不久给他母亲的信中描述了当时的情况:“一片给人幻想的广阔平原,在中心地区的左边是一大片白人的帐篷和铁皮屋商店,其中一块地上混杂着营地和像蚁山一样的石灰堆。这里到处都是一马平川,四下里点缀着一些灌木。我想你对杜托伊特斯潘应该也有一个印象的,它就是钻石干地采掘开始的地方。”这里的主要旅馆都集中在市场区(Market Square),本宁(Benning)旅馆和马丁(Martin)旅馆是英国人开的,帕克(Parker)旅馆属于美国人,还有一家旅馆则是普鲁士人开的。马丁旅馆的主人马丁热情好客,总是尽力为新从英国来的人解决住宿,即便只是在桌子上临时搭个铺,然后来一场吵嚷的聚会,一直闹到黎明。顺理成章地,罗得斯到达矿区的那天晚上就住在了马丁的旅馆里。第二天,罗得斯继续前行,去科莱斯堡,赫伯特已经在那片“世界上产出钻石最多的矿区”搞到了三块份地。在给母亲的信中,罗得斯写道:“想象一下,一座最高不过30英尺、180码宽、220码长的小山丘上,到处都是白人的帐篷,再往远处望,是一片开阔无尽头、只在四处有些小起伏的平原。我想您会愿意从我们帐篷的门口看一看那山丘,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爬满黑蚁的蚁山,密得不能再密。当你知道在那块山丘上有600块份地、每块份地被分成四小块、平均每小块份地上有约6个黑人和白人在劳作时,您就明白在一块180码宽、220码长的小山丘上约有10000人在工作是一个什么概念。”罗得斯又描述了如何将份地分割:“拿您的花园打个比方,将整个花园划成边长31英尺的方块,然后要做的就是挖土和筛土。小路遍布整个山丘,用于将泥土装车运出。在31英尺见方的范围里,有7英尺6英寸不能采掘,因为要给运土车留路。所以,这些路就成了唯一残留的保持原始高度的地方。山丘上的运土车主要是用骡子来拉,因为它们非常耐劳且很少得病。总是有骡子和车在人脚边或者头顶上来来往往,矿坑中没有轨道或任何其他的道路,只是一道宽槽沟。有些地方的路被修到矿坑里,还有桥,这些地方可以说就是山丘上最安全的地带了。现在每条路的两边都有槽沟从上面延伸到深度从30英尺到60英尺不等的矿坑的底部。”

罗得斯又给母亲解释了当时矿场粗放的采掘和筛选体系以及一些要克服的困难。“首先挖起第一层土,将土块捣碎,然后用一张粗糙的铁丝网筛,经过这一工序后,土灰就被筛掉,留下的是一些石块,这些石块被归到一边,然后吊出坑,通过车运或肩扛手提的方式送到拣选台,在这里用一张细密的丝网再筛一次,再除掉一部分土灰,然后将余下的部分放到台上,用一个小刮铲对一块块土石进行翻动拣选,没用的都扒拉到台下。钻石可能会以多种方式出现在人们眼前,大块的在土洞中或者筛选的过程中被发现,小块的则可能在台上拣选时获得……钻石只有在这些小山丘和沿河地带才有,它们很有可能是由水流送至这里。在这些钻石矿四周有矿脉,顺着矿脉下挖就能发现钻石。矿脉遍布这个国家的平常土壤中,红砂层在上面,然后是黑白相间的页岩层,再往里就是包含钻石的土壤。这种土壤就像斯蒂尔顿(Stilton)奶酪,我觉得我可以把这种土壤的构成与斯蒂尔顿奶酪的构成进行比较……这些土壤似乎没有底,但我们基本都会在70英尺的深度处搜寻。如果我说,平均下来一堆被用来搜拣的土——一堆土大约相当于50篮——就有一块钻石,那么您就会理解这堆土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当然,现在的问题是,通往矿区的道路怎么算?每个拥有开挖份地的人都对此表示关注,因为每个人的份地中都包含了道路,再有就是每个人都不愿离开地面,因为在地面的每堆土里都可能有钻石……我想,有一天我会看到,这里的小山丘变成了一个大坑。”这一预测表明罗得斯是一个真正的先知,因为科莱斯堡山丘所在的地方,现在真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矿坑,从坑边上看,每个在坑底工作的人都只比蚂蚁大一点点。

罗得斯用一种商人的口吻陈述了他和哥哥的发展前景,他问妈妈:“您曾读过这样的传说吗?这种能发现很多不可思议的大块钻石的传说?在这片山丘上,我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有人发现了一块超过50克拉的钻石的消息。唯一不幸的是,很多钻石都有轻微的黄色瑕疵,卖不出好价钱。钻石收购商现在给黄钻的价格只有每克拉4英镑,而且不论其大小和形状,也就是说,一块70克拉的钻石不过只能换得280英镑。我周六发现了一块175〖〗8克拉的钻石,它的瑕疵非常微小,我希望它能卖到100英镑,您觉得这个价格荒唐吗?昨天又发现了一块完美的31〖〗2克拉的钻石,虽然小但是清澈明亮,这块钻石我要以30英镑的价格卖出。像这样的小钻石都很不好保存,容易突然裂碎……然而,您可不要以为发现的每一块钻石都那么美,它们大部分其实就是些小而薄的石片——但是,即便这样的钻石中你也很难找到一块价值低于5先令的。粗钻形状、尺寸各异,在阳光下的颜色也多种多样,有些是扁平的,有些是圆的,有些像基座相连的双金字塔,有些在中央有黑点,有些是黄色的,实际上它们可以以您能够想象到的各种形式存在……我平均一周能发现30克拉钻石,我的份地是山丘地带少数完整份地中的一块,如果以现在的进度来看,我要花4年的时间才能完成对这块份地的开挖搜拣工作。钻石的价格现在还不错,我想赫伯特已经赚到钱了。在写这封信时,他已经在这片地区拥有3块完整的份地,其中一整块由我负责,另有1/4块和1/2块分别在比切尔(Beecher)和查德威克(Chadwick),还有一整块在山丘顶部,此外还有1/4块由我买了下来。我的份地和比切尔的那一小块产出最多,现在平均每周能卖出100英镑的钻石。”

在写出这封信后,罗得斯再次离开了他的工作地,因为到矿区不久后,赫伯特就回纳塔尔去处理最后一批收获的棉花去了,他必须代他哥哥照看全部的份地。在一年半的时间里,罗得斯可以说经受了严酷的自立锻炼。他17岁时抵达纳塔尔,孤身一人,没有朋友;18岁时,他要一人独自管理一块250英亩的农场和一帮土著劳工;到了18岁半时,他又必须照看价值5000镑的份地,管理更多的土著劳工,还要在一群无视法纪的粗野挖矿者中站稳脚跟。如两年后弗洛德(Froude)所说:这些挖矿者中有的来自美国和澳大利亚,还有德国的探矿者、爱尔兰的芬尼亚会(Fenian)分子、商人、沙龙主、职业赌徒、律师、退役陆军和海军军官、出身良好家庭但没有职业或不得不离家谋生的非长子。这可以说是鱼龙混杂的一群人,依靠钻石矿带来的财富,他们花钱如流水;而在这些人中间,还有百来个目光敏锐的犹太商人,他们像鹰一样聚在一起寻找猎物;此外还有成千上万的来打工挣钱的黑人,他们会偷钻石,还会用赚到的钱去买枪和火药。要想在这样一群人中立足,一个人必须依靠自己的资源和能力才能生存。当弗兰克在罗得斯建议下也来到南非后,他在一封信中这样描述他所见到的罗得斯:“没有人相信我比塞西尔年长。”实际上,认识这两兄弟的人们仍然会从言行上认为塞西尔更老成。而罗得斯的另一位朋友梅里曼(Mr.Merriman)在刚到南非时,也在跟弗兰克聊起罗得斯时对他大加赞誉,说罗得斯是一个优秀的商人。弗兰克在写给家里的信中说:“他在赫伯特不在时管理所有的业务,并且都做得非常好,人们都非常喜欢他……大部分在这里干得不错的年青人都非常骄横,但塞西尔恰恰相反,他也干得非常好,就像钻石一样……我想我不需要再重复说塞西尔的好了。”

弗兰克从开普敦到纳塔尔的棉花种植园与赫伯特会合,然后一起去金伯利找塞西尔。弗兰克在一封信中写道:“我们发现塞西尔在份地矿坑的底部,和律师一起丈量地面,同时和相邻份地上的一个人激烈争吵,后者侵犯了他的份地……我想上帝不会想让塞西尔去当律师。”就这样,三兄弟在一顶16英尺宽18英尺长的帐篷里住了下来,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一条塞西尔捡来的没有尾巴的丑陋野狗。帐篷搭得极不顺当,而且还要与其他四、五个年青人的帐篷挤在一起。家务花费了塞西尔的很多力气,因为大多数必需品和所有的奢侈品都很难获得。牛肉和羊肉都是1磅6便士,谷物1蒲式耳7—10先令,一些当地布尔农场主可提供的物品会很便宜;饮用水很贵,1桶要花3便士;烧柴要从很远的地方运来,一捆要花3—4英镑;蔬菜最贵,其价格几乎相当于小粒的钻石。除这些外,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从400英里外的伊丽莎白港或者700英里外的开普用牛车运来,因此建筑材料、采矿设备、衣服、毯子、杂货、酒和所有其他奢侈品的价格都非常高。但是对那些寻求冒险生活和开矿自由的人来说,他们并不关心是否过得舒适,塞西尔尤其如此。罗得斯兄弟属于这个由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人构成的混杂人群,他们也从这群人中交到了一些不错的朋友。这其中,有上过哈罗公学和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拉德(C.D.Rudd),有乔治·帕顿(George Paton)、贝切尔(Becher)和索内医生(Dr.Thorne),他们都在商业方面有所建树;塞平斯·赖特(Seppings Wright),是一名美术家;斯库利(Scully),当时只有16岁,后来成为描绘南非迷人生活和风景的著名人物;诺尔曼·加斯丁(Norman Garstin)后来放弃了挖钻石,加入了巴黎的电影行业,最终成为一名艺术家,在纽林(Newlyn)定居,他始终都怀念早年与罗得斯之间的友谊。在这些人之外,还有约翰·X.梅里曼(John X.Merriman),他是格拉汉姆斯顿(Grahamstown)一位牧师的儿子,像他的父亲一样细腻而热情。我们已经看到了他是如何看待罗得斯的,他在写给家里人的信中说罗得斯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年轻人”。罗得斯和梅里曼常常一起骑行,罗得斯在一匹黑色老马的背上与梅里曼谈矿上的事,谈南非,谈古典学和历史。梅里曼还记得他的同伴对政治的兴趣,而他们也总是一起参加公共事务,这是当时挖矿的殖民者们所能参与的唯一锻炼智力和技能的事务。罗得斯掌握很多知识,视野开阔,在一定程度上应归功于梅里曼,梅里曼可以说是当时南非书读得最好的人之一,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善于交谈的人。

那时的罗得斯忙于在自己的份地上干活,对西格里夸兰——当时刚刚成为王室领地——的政治生活参与并不多。罗伯特·索西爵士受派担任这里的第一任行政长官,库里(J.B.Currey)则是政府秘书。在行政区设立后的早期阶段,这里的政治生活可以说是混乱不安的,因为挖矿者们总是有很多真实的或者想象的不满,而他们总是倾向于用混乱和暴力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有一次,行政当局不得不召来军队进行镇压。索西当时希望向北扩张,他很快就在挖矿者中找到了罗得斯这个年轻的支持者,后来罗得斯也与库里及其家庭建立了长期的友谊。罗得斯和梅里曼还共同为索西编制了一份反赌博的规章,这一规章在1873年正式实施。这是1880年前罗得斯唯一的一次参政。

挖矿的艰苦生活并不妨碍罗得斯时不时找些乐子。斯库利曾说起罗得斯和四个同伴一次在杜托伊特斯潘玩乐后的晚归,当时斯库利最小,被派到一处小教堂的屋顶上去敲钟,把所有的挖矿者都从帐篷里召了出来。斯库利还记得他跟罗得斯坐在地上用一个装肉的袋子作牌桌打牌,以三局定胜负,确定罗得斯到底该向斯库利被损坏的牛车付多少补偿金,是25英镑还是30英镑,这辆牛车经历了一趟去德兰士瓦的8个月的行程后回来,已是面目全非。最终,罗得斯输了牌局,然后爽快地按斯库利提的条件付了钱。罗得斯有时也跳舞,但他通常会选场子里最丑的女人作为舞伴,因为他觉得那只是锻炼,而他的哥哥弗兰克则发现,罗得斯似乎错误地认为挑不出漂亮的姑娘。但是,罗得斯并不关注那些漂亮的面孔,无论是在林肯郡还是在金伯利。当时有人曾说:“当一群最可爱的女人经过街道时,我不相信会有人不去看她们。”但令所有人都惊讶的是,当这种事情发生时,罗得斯无动于衷,只是静静地想他自己的事。因此,罗得斯当时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就是这样:一个沉默、有自制力的人,穿着白色的法兰绒衣服,手插在口袋里,静静地靠在街墙上,几乎没有同伴,似乎除了自己的思考外没有其他的兴趣。而在分拣场上,他则被看作是一个高瘦的男孩,脸色红润,像鹰一样静静地伫立。那时的罗得斯,穿着在学校操场上活动时用的法兰绒衣服,有些地方皱着,还有因为洗涤不到位而残留的红土色。当在土篮前时,罗得斯会弯下高大的身躯,就像一个灰头土脸的祖鲁人那样扒拉着沙土。这时,他会对周围的说话声充耳不闻,蓝色的眼睛紧盯着手头的工作,或者只是静静地在脑子里面构思着什么。一些人总会在饭后调笑罗得斯的心不在焉,那时他就会支着双肘倚在桌上,张着嘴,用食指刮着下巴——但也有时会呈现一副忽然醒悟过来的样子,然后加入闲聊或者讨论。实际上,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他一直都敏锐地关注着周围的事情。前面我们从罗得斯给母亲的信中已经看到了罗得斯的观察力和对商务的理解力,这可以说是他在后来的生涯中得以成功的一个主要因素。人们很快就发现他们对罗得斯的认识有偏差,发现这个梦想家其实是一个很实际很精明的人,甚至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因此一些人就想着要利用他。如罗斯贝里勋爵(Lord Rosebery)所说,罗得斯是所有行动者中最可怕的一个,他有很实在的远见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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