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言

第一章 导言

罗得斯逝世七年后的某一天,在开普敦的南非议会里,一位刚到南非的英国女士——她是一位英国政治家的女儿——描述了她对开普半岛的第一印象:开普敦及其周边地区——朗德博什(Rondebosch)、怀恩贝格(Wynberg)、希博因特(Sea Point)、穆伊岑贝格(Muizenberg)——是迷人的,连地名都是如此。叠布的山峦、清新的空气、绝美的阳光,她所感受到和看到的与曾经在这里的人们感受到和看到的并没有两样。但是,还有更多的东西,还有一种存在但却看不见的、强烈的、特别的个人气息弥漫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桌山(Table Mountain)一带峡谷里的城镇和村庄似乎被一种伟大的精神笼罩着,而人类的话语却总是难以言尽一些非常熟悉、非常深刻的东西。但当那位英国女士知道那种弥漫的精神性的东西是来自罗得斯时,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

开普敦、桌山,这里出现的每一件事物似乎都可以让人联想到罗得斯。

码头边矗立着老荷兰高级专员范·里贝克(Van Riebeeck)的雕像,迎接来到南非的陌生人,这是罗得斯的礼物;环桌山的道路,是罗得斯规划的,他当时深情想着的是:“在我离去之后人们会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山上古老的荷兰堡垒是在罗得斯的保护下才幸免于被毁;占地广大、满是绣球花(hydrangeas)的格罗特舒尔(Groote Schuur)位于朗德博什,曾是他的住所,后来留给了联合起来的南非;在穆伊岑贝格海边的小木屋里,罗得斯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程;而桌山边的纪念碑,也正位于罗得斯曾常坐着凝望两大洋交汇处或遥想他在北方的国度的地方。

当那位英国女士感受着谜一般的罗得斯气息时,一些人正在开普敦共商建立南非联邦的大计。参与协商的代表们总是想到或提到罗得斯。一名来自德兰士瓦(Transvaal)的荷兰人代表说:“如果罗得斯在就好了。”这位荷兰人在罗得斯活着时一直反对罗得斯,也反对英国人。当时,建立联邦的协商进程正面临着非常严重的障碍。另一名代表——他是罗得斯的一位挚友——则说:“让我们不要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了,我们来干点大事吧!”他的这句话与罗得斯的风格如出一辙。

不久后访问南非的德国殖民部长邓贝格(Dernberg)对罗得斯的个性也有同样清晰的认识。他说,最打动他的是罗得斯无所不在的魅力。再后来,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人们对罗得斯的认识更加鲜活有力。一位在1914年访问格罗特舒尔的人——罗得斯的一个老对手——写道:“他的精神渗透整个南非。”这不仅仅是因为书籍,古老的荷兰物件,罗得斯一手搜集的家具、种植的树和饲养的动物以及罗得斯最喜欢眺望的风景——尽管这些仍历历在目,更是因为他所激起的那些热情和提出的那些想法。

而人们对罗得斯的种种记忆不只限于开普半岛,虽然这里是罗得斯生命最后十年的家——如果他认为他有一个家的话。在罗得斯死后的很多年里,整个南非对他的记忆都是清晰的。纳塔尔这个地方的人是对罗得斯了解最少的,少数熟悉或者曾与罗得斯一道工作过的人会在俱乐部里被人特别介绍给另外的某一个人,然后这个人就会听到罗得斯说服他们的总理埃斯康比(Escombe)的故事。埃斯康比当时对南非联邦多有疑虑,他被邀请到格罗特舒尔讨论相关事宜,罗得斯对他说:“你看,绣球花正是最美的时候,错过就可惜了。”而在德兰士瓦和奥兰治自由邦,罗得斯一度被包括保罗·克鲁格(Paul Kruger)在内的许多人认为是“魔王(Apollyon)、金融投机家、邪恶的魔鬼”。在他们看来,“如果没有罗得斯,南非差不多就是一个天堂”。但是,罗得斯的死改变了他们的看法,他们记住了罗得斯的所有错误,特别是“詹姆森袭击”(Jameson Raid),但仍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在约翰内斯堡,人们无法忘却他是这个城市繁荣的奠基者之一。在罗得斯建立的开普土著住区中,“格伦·格雷体系”(Glen Grey system)已深刻地改变了黑人社区的生活状况和面貌。在开普的荷兰农场主群体中,罗得斯不仅被看作是策划“詹姆斯袭击”的罪人,也被看作是与他们一样的农场主——罗得斯也像他们一样热爱土地,对他们的困难感同身受。在金伯利(Kimberley),无论状况是好是坏,人们都只知道一切来自罗得斯的德比尔斯公司(De Beers)。在贝专纳兰(Bechuanaland),人们对罗得斯的记忆更甚于对英国的怀念。而对罗得西亚来说,罗得斯是独一无二的,罗得斯就是一切。詹姆森会被一些人深情怀念,格雷(Grey)、米尔顿(Milton)以及其他英国南非公司(British South Africa Company)的领导人也有他们的可嘉之处,但罗得西亚人民对他们的记忆永远都不同于对罗得斯的记忆。在罗得西亚,白人中的一些落魄者得到过罗得斯的物质帮助和言词激励,一些坚定上进者则认为他简单粗暴的指令值得去奉行。而所有人都相信,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罗得斯都会在那里,带领他们渡过难关。黑人盲目地信任罗得斯,因为他公正处事,并尊重他们。在黑人看来,只有罗得斯一个白人能领受他们族群的尊礼。所有这些记忆都在他赢得并热爱的这个国家得到珍视,他长眠在被他称作“世界之眼”(View of the World)的峰岩上,四面环绕着雄壮美好的马托博山(Matopos)。

罗得斯是唯一一位冲击人们想象力、影响英国本土和世界范围内英国人思想的殖民地政治家。他留给外部世界的是一个突兀的形象,也正因如此,人们才对他格外关注。罗得斯在成为开普殖民地总理之前的几年,英国很少有人听过他的名字。在1884年的一场辩论中,兰道夫·丘吉尔勋爵(Lord Randolph Churchill)轻描淡写地谈到“某个无足轻重的人”(some cypher)被派到贝专纳兰去监督传教士马肯兹(Mackenzie),而这个“无足轻重的人”很难称得上是一个有什么优异之处的绅士,因为他总是表现出他非常同情土著。然而,在不到六年的时间里,这个“无足轻重的人”的名字就连带着“世界上最伟大产业成就的缔造者”“开普殖民地总理”“大英帝国新领地的贡献者”等头衔传遍英伦众口。当然,罗得斯在英国也一直饱受争议。对很多人来说,他是一个“怪物”,是一个不诚实和寡廉鲜耻的政客——利用政治手段扰乱市场后再利用由此获得的财富来腐蚀政治,是一个通过盗窃获得帝国、屠杀无辜土著并且阴谋反对友好国家以为自己和亲信谋取财富的人。“极端自私、热心追逐权力和名望、善于逢迎是这个杰出的政客与征服者区别于其他小人物的显著特征”——这是又一种极端的辱骂式的评价。而另一方面,在很多人眼里,罗得斯是一个民族英雄,可与罗伯特·克莱武(Robert Clive)和沃伦·哈斯廷斯(Warren Hastings)相提并论。而少数接近并且熟悉罗得斯的人则认为他近乎完人。罗得斯死后,牛津大学和罗得斯奖学金获得者努力使关于他的回忆保持美好,并力图将他的理念扩展至英国之外的地方。在牛津大学,罗得斯的雕像骄傲地俯视着高街(The High),超越当时在位的君主,被当作一个不亚于维克海姆的威廉(William of Wykeham)、奇切勒(Chilchele)、维恩弗莱特(Waynflete)和沃尔西(Wolsey)的重要贡献者。在英国的议会里,当人们讨论位于非洲大陆中部的领地的事务时,罗得斯三十年前说的一些话仍然能发挥影响。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热情而年轻的传教士们也遵循着罗得斯所倡导的原则献身于大英帝国的事业。

时至今日,除在罗得西亚外,“罗得斯”这个名字的光辉已有所暗淡。很多崇拜罗得斯的人如詹姆森和格雷已经死去,诸多新问题和新人的涌现则使罗得斯相形见绌。罗得斯活动的主要舞台——南非——也不再像19世纪末20世纪初那样为世界瞩目。然而,也许正是对一个人的关注有所减弱的时候才更有利于对这个人进行评判。迄今为止,大多数关于罗得斯的记述是在他个人影响的笼罩下完成的,而现在人们却似乎可以采取一种更加冷静的态度。大部分关于罗得斯的材料现在已经可以接触,在过去18年间发生的事也使得对罗得斯的种种活动所产生的结果作一个不仅仅基于感情的评价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从一些与罗得斯打过交道,了解他,听过他说话,能描述他的姿态、声音和某些性情自然流露时刻的人那里获得资料也还不晚。这些资料对认识罗得斯特别有价值,因为罗得斯本人的私人信件很少。关于罗得斯的种种资料的价值不仅仅在于能帮助我们了解罗得斯做了什么,更在于能让我们知道他为什么做和怎样做,而这样的资料只能从与罗得斯熟识的人那里获取。

本书并不打算继续赞颂罗得斯,也不想对他宣扬并为之工作的帝国事业追根溯源。但必须坦率地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他的帝国事业从根本上来说对人类作出了贡献,即便他本人有很多缺点。他的性格很复杂,既有优异之处,也有突出的缺陷。这些缺陷和他所取得的成就一样,可能都是来自他坚信他为英国和世界作了最佳抉择这一理念。对于他的帝国思想,如果我们不去看它所包含的喧嚣和夸张的民族傲慢,而是去看它深层次的对公共社会的责任意识,那么罗得斯的活动所追求的目的就能被看作是有价值的。除此之外,我们也要看到他发自内心的悲悯同情和寻求合作——甚至与对手合作——的态度。

  1. 哈里·埃斯康比(Harry Escombe),南非政治家,曾在纳塔尔任大法官、总理等职。——译者注
  2. 二人均为英属印度殖民地建立的关键人物。——译者注
  3. 四人均为牛津大学相关学院的创建者。——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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