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十字
东南角是市委党校，东北角是一家百货大楼，西北角是邮局，西南角是一家照相馆，这就是我记忆里二十多年前大雁塔十字的情形。这种情形，也和我的许多记忆一样，经过多年岁月的冲洗、荡涤，如今已不复存在。
大雁塔十字在西安的南郊。出和平门，沿着绿荫夹峙的雁塔路，一直向南，大约六里路的样子就到了。再朝南走五百米，就到了唐代著名的大慈恩寺。抬头，让目光越过北围墙，就看见大雁塔似一位饱经沧桑的巨人，矗立在那里。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翠华路边上的一所学校求学，学校离大雁塔十字不远，走路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大雁塔十字是我和同学们最爱去最常去的地方。
记忆里去大雁塔十字大多是在晚饭后，中午除非要买一些急用的东西，诸如本子、钢笔、墨水之类，一般是不去的。一则因为下午要上课，中午连吃饭带休息仅有两小时，时间紧；二则，那时尽管年轻，也不知是怎么搞的，瞌睡特别多，在这饭后短暂的时间里，还想眯一会儿。这样，晚饭后，收拾了碗筷，洗涮清白后，两三个要好的同学，便结伴出了南校门，走育才路，或走西安地质学院的北门进去，穿过整个校园区，出东门，上到雁塔路上，再往南走几步，就到了。大雁塔十字及其周围，那时是蛮繁华的。除了小寨地区外，它应该算是西安南郊第二大热闹地了吧。这一方面因为大雁塔是一个旅游胜地，还有就是它地处城乡接合部，加之周围高等院校多，学生多，因而，人流量很大。人流量大商业也便随之发达。在我的印象里，十字东面的西影路上，路北是一大片饮食摊点，路南则是一溜儿的商铺，多为商店。西安电影制片厂就气势恢宏地蹲踞在这片商铺之间，以它的神秘让许多路过这一路段的人，玄想非非。西影厂里那时有一个小型放映院，不对外，但印有内部票。我们当时都能以拥有一张内部票，能到那里看一场电影为自豪。因为，那里不同于外面的电影院，所放的电影多为国产新片。我就是在那座小电影院里看过根据作家路遥的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人生》的，那大约是1983年的事。
大雁塔十字的北面和西面，街道两边也是鳞次栉比的商铺，无甚特色。值得一记的是它的南面。南面街道短促，不到五百米的样子，就到了大慈恩寺的北围墙。到此，路则呈丁字形，一分为二，东面便通到了唐代著名的宴饮歌乐之地曲江。不过，那一带当时很荒凉，远近除了有几个荒村外，大多是连片成陌的麦田。冬日里，凄厉的冷风吹着，常有野兔出没。平日无事，一般人是不愿意到那里去的。在我的印象里，那里好像成了犯罪分子的作案场所，因为，就在我上学的几年时间里，此地就曾发生了多起凶杀案和绑架案。不过，也有热闹的时候。因为，寒窑就隐藏在这儿的一条荒沟里。因了秦腔和京剧的缘故，中华这片广袤的大地上，很多人都知道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故事。不但知道，一些人还会唱上几嗓子“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每年春天的一段时日里，当地百姓都会举行庙会，来纪念这位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姑娘。当然，这个季节里，也是荠菜最肥嫩的时候，人们都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如天女散花般地分布在这儿的沟沟坎坎上，分布在一片片麦田里，挑挖荠菜。大家认为，这里的荠菜是最好吃的。因为，当年的宝钏姑娘就曾挖过吃过。挑挖之余，人们还会到寒窑里去看看，看看飘彩楼，看看红鬃烈马洞，重温一下王宝钏的故事。一些男女青年不免就由此想到了自身，当然，各人的心思是不一样的。
丁字路往西是环塔路，可以绕到大慈恩寺的正门。门南除了一条逼仄的街道和一个小型停车场外，就是一大片的民居。用“参差十万人家”来形容虽有些过，但也有那么一点意思。这里趣味不大，有趣味的地方在塔西。塔西有一大片园林，还有一个盆景园。两园相通。园中有高大的土丘，有参天的大树，有亭台楼榭，总之，是一个很幽静的去处。这里多为附近高校里的学生所青睐。他们可以在里面散步读书，还可以买一包瓜子或话梅，边嗑边嚼边谈恋爱，都是很惬意的事。大学期间，我就和我的女友，多次来过这片园林。尽管那时园林的门口也售票，但每张票只要五分钱，对我们穷学生来讲，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还有一个谈恋爱的好去处，也在大雁塔十字南面这一路段里，它便是此段路的路东，那里有一片二、三百亩地大的塔松林，据说是园林局的一块苗木基地。不过，当时却是开放的，没有围墙，也没有用栅栏或铁丝网围起来。树木已成材，棵棵塔松高大茂密，足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春夏季节是很阴凉的。这里实际上位于一个三角地带，往北便是大雁塔十字，往东则通到了曲江。在这里谈恋爱有一个好处，一是不用买票，二是随时可以出来，一抬脚便到了街道上，而此段街道上则恰恰是陕西各地的风味特色小吃，有岐山臊子面，有秦镇米面凉皮，有清真老孙家牛羊肉泡馍，还有樊记腊汁肉夹馍，等等。不过，得口袋硬实，囊橐萧索可不行。多年后，读到汪曾祺先生写西南联大学生谈恋爱的一副对联“人生几何，恋爱三角”，联想到这片塔松林，不觉便会发出会心的一笑。
不过，在这里谈恋爱的学生中，也出现过悲剧。我们学校高年级的一对男女在此谈恋爱，男的似乎对女的做了越轨的事，被女的哭着告到了学校。校方当时很偏激，准备对男的做出开除学籍的处理。男的听闻，从教学楼四楼跳下，当即摔死。当时是暑假前夕吧，我们正在考试，忽闻有学生跳楼，便连试卷也不答了，一起拥到了楼道上，从楼上目睹了这一惨剧。这件事对我的心理影响很大，至今每每想起，心中还不免隐隐作痛，痛惜那个年轻生命的遽逝。
往事如烟，这些都已过去。如今，大雁塔十字早已消失，它被现代化的大广场所取代。广场中有亚洲最大的音乐喷泉，有宏伟的仿唐建筑，有关中风情的青铜雕塑，当然，还有川流不息的中外游人。那片留有我温婉记忆的塔松林已没有了踪影，它成了民俗广场，时时可见的情景是，许多人在此留影照相。
今年春天，我陪母亲到大雁塔北广场闲逛，夜幕下，走在闪烁不定的霓虹灯里，听着悦耳的音乐，望着随音量大小忽高忽低的喷泉，恍惚间，我又想起了从前的岁月，不由感慨万千。岁月无情，二十多年的时光，不仅使母亲变得苍老，也把一个莘莘学子变成了饱经世事的中年人。但不管时光如何地改变着一切，总有一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就像我对大雁塔十字的记忆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