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ONE

我的频率震动了跟我一样的青春灵魂。

并不是一个善于悲伤的孩子

离生日很近的时候,我严肃地思考起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

小林说她一直觉得我活得很drama,说追根究底我本来就不是个清寡的人,即便我看起来比法鼓山上的那些和尚还要云雾缭绕戒律清规。我抬抬眉毛瞪着她撕开Louis Roederer的金色玻璃纸,气愤地说:“你妖言惑众!我比你们都活得清白,以及朴素。”接着把香槟杯举到她面前,张着一双一尘不染的眼睛。

但我的确不是个生活静如死水的人。

起码也像樱花以秒速五厘米的速率变换着看见的风景。

很长一段时间别人对我说你真是个文青,我都会呵呵呵呵地确认他到底说的是那种只穿无印良品背着帆布包很爱去展览打扰别人并拍照上传的家伙,还是单纯说我是──文艺青年。你看社会多复杂,收到一个称赞都有这么多小剧场,当然也可能是怪我太放不开,归咎于我太认真生活好了。

虽然我是中文系出身的,但我也害怕那些看见树叶掉下来就要哭着发社群动态说:叶子,落。下来。跟我的萧瑟相同。啊!冬天来了……(他们的笔法更光怪陆离并难以描摹,但强大的精神感染力足以让你的每个毛孔都在尖叫并呕吐。)如果是我要伤春悲秋的话,大概会说:“我的寂寞是整个荒芜的冬季,是用一片铅灰色就可以画完的风景。”“叶子就这样跟世界告别了,赤条条无牵挂,真好。”“来生我要做一片绿叶,无爱无恨,不负如来不负卿。”……把小情小爱上升到国家世界宇宙的程度,这就是永垂不朽的文人悲伤,这就是历久弥新的“为赋新词强说愁”,这就是市场上独领风骚的青春文学。

我崇拜我所爱的一切,同时又像一个冷酷的法官去审判那些被我爱着的一切。如果有人对我所爱的事物大肆批评,我也不怎么难过,因为我自己抨击起来总是更腥风血雨。

我是一个快乐的人,因为懒得悲伤,以至于写小说的时候对于悲剧人物充满同情,觉得他们实在活得太苦了,人生何必非要圆满,人生终究不能圆满,但我笔下的人物总是不明白。到底是我不透彻,还是他们不明白?

庄周梦蝶,浮生若玩笑一则。我希望我是真人而非幻蝶,因为假如你告诉我,那些流过的热泪都是假的,我铁定会哭得更撕心裂肺。没道理我承受着生而为人的罪,却活着蝴蝶的本质,那不如让我当一只蝴蝶就好,这样当时考大学的那一个月也就能多睡一点了。

一个人需要遗忘很多的秘密才能快乐地度过一生。

在写作的时候,我常常提醒自己理性,最好像个机器,随口吐出来的都是财务报表或者法律条文那样精确又冰冷完美的数据以及专业术语,李清照和纳兰性德也要用得很小心,比如“人生若只如初相见”,因为被知道得太广泛,以至于能在各种回应中,哪怕是火锅店的评论中也能看到这句。最后能说的话越来越少,就索性变成一个善于凝望远方的哑巴好了。

我一直生活着,一路丢失我的文艺浪漫与对世界义无反顾的爱。我最后一次看韩剧是2015年的《来自星星的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和朋友一部又一部剧地刷。有人说认清现实的人爱看美剧,我想这种崇洋媚外的心态得丢掉,终究看剧都是逃离现实的行为,不管是盯着咿咿啊啊的《行尸走肉》还是李敏镐、宋慧乔。估计后来我不怎么逃离现实了,凭着一股有本事天塌下来砸死我的精神,结果老天没跟我杠上,于是我格外精神饱满地璀璨着,像一只多长了几条尾巴的狐狸。

记得纪德说过:你永远无法理解,为了对生活发生兴趣,我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难怪有一阵子我对生活很倦怠,每天挂着一副口罩,没课就跑回家,日日挑战今天能比昨天早多少刻睡觉。我永远记得那时在诚品我翻到村上春树的书,书里第一句写道:“从大学二年级的七月到第二年的一月,多崎作活着几乎只想到死。”当时我大二,我觉得上帝跟我开了一个黑色幽默,所以说当你意志消沉的时候,生活会知道,它会温柔地抚摸你的脸,然后给你一记铁拳。

作家都善于幻想,这种说法我从没想过,而是好多人这么说:“你能写出这么多故事都是哪儿来的灵感?”“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啊,多点生活体验。不然你怎么写故事?”最后这点常常成为惹毛我的邀约借口,谁的生命像你这么贫乏,非得天南地北地流亡才能写出故事?你到处跌跌撞撞、头破血流,难道就能写出一部《史记》不成,J.K.罗琳还是跟伏地魔做完采访后才写出《哈利·波特》的呢。你看,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我是这么不好相处的人,实在惭愧。我坦承自己实在不好擒拿,我只希望我是坏人眼中的噩梦,好人愿意喝咖啡的伙伴,这样就好了。

我不会打麻将,原因是知道自己爱赌,所以根本性地拒绝触碰,但我觉得写小说就像在赌博。我一直想写个咖啡馆的故事,好多作家都写过,毕竟咖啡馆是个这么通俗又浪漫的地方,直到看了Modiano的《在青春迷失的咖啡馆》,我觉得我可以写了。某编辑告诉我这素材不是最好的,因为太多人写过了,当时已写完全书的我思考起订好的伦敦机票,毅然决然地对着话筒说:“排版吧。”(然后拖着我的小行李箱前往海关。是的,我就站在桃园国际机场,改稿跟旅行我选择了旅行,原谅我放荡不羁爱自由。)之后那本关于咖啡馆的书上市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登上了新书销售第一,这验证了:一是我赌运超旺,二是台湾年轻人都想开一间咖啡馆,所以我的频率震动了跟我一样的青春灵魂。

我并不是特别懂咖啡,就如同我并不是特别懂很多事情一样,不懂人心不懂人性甚至对人类也匪夷所思。

我想我会一直孤独。或者说始终保有一部分的思绪不开放给其他人观光。

连自己,有时我都不见得待见。色衰则爱弛。偶尔我瞥见电梯镜子里的自己不那么容光焕发的模样,我对自己的喜好度都会降低,但我一点也不难过,我只会想长得好看的人多半心地都不好,所以这说明我越来越善良了(长得好看的人别生气呀,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而已,你们始终是赢家)。所以我特别能理解这个社会看脸的心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古皆然,如同我对熊猫和婴儿有着热烈的爱,何况他们不只可爱,还不能自理。

越长大越对世界充满怨怼,但你会越来越懒得抱怨。十六七岁的时候我经常跟朋友大吐苦水,一点愤懑就要扯着人细水长流地哀鸣一晚上,但长大后开始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甚至发觉别人地狱的岩浆比我的更滚烫可怕,于是我也就懒得抱怨了。

大皓同学说我是个善于自我审查的人,说我不自信。我是那种要是别人信息晚回一些,我就会开始检查是不是我哪句话打上去失礼了,还是某段文字显得我是个冷漠不关心的人。说出一个计划我会先说最坏的情况,我要自己安心,我要所有的人都跟我一起安心,尽管大多数的人其实活得挺放心的。

我一点都不适合做公众人物,所以我很有自知之明地在能成为作家的时候退出电视圈。

事实上,我只觉得录影的那一年就是每个礼拜去化妆领通告费,制作人曾经跟我说你再放空我就打你,但他对我很好,我甚至觉得他看我的目光饱含着怜悯,像一盏温热的灯,不断在想这个傻孩子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呢。那个时候我上完韩语课要把计程车叫到教学大楼楼下,一打钟就冲进车子里。我听过林依晨拍戏坚持不停学的故事,那时我觉得自己闪闪发光,但是人家之所以是“晨神”是因为懂得坚持。所以上天是公平的,给你机会你要去把握,不然就脱下华美的袍回家睡觉吧。

后来我就回家睡觉了。

其实我是甘于平凡的,我可以甘于平凡地死去,却不愿意甘于平凡地活着。

像我这样的人,比蠢蛋多一点聪明,但是做不了尼采,离24岁就以出道作大放艳光的吉本芭娜娜也很遥远,尽管此刻我还比当年的她年轻一滴滴,但我知道自己这种绵羊货色跟旷世奇才之间是万水千山,我还是活得很坦白的。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到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会死在铺满梅香红薇的花园还是潮湿黑暗的水底洞窟,不知道会变成追逐钞票的西装精英,还是高唱人生如钟摆的灵魂诗人,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一样,那么迷茫。(你应该比我更睿智,但我说“我们”会让我更有安全感,就包容我吧。)

吉本芭娜娜写过:我只想沉睡在星光下,我想在曙光中醒来,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任其淡淡逝去。倘若不是把这段文字放在简介上会让人误解我是文青(会让你想冲他泼水的那种),这简直是我理想的生命姿态。

如果你遇见我,或者遇见像我一般的人,就让他静静地离开,如果要留住他,也要好好地爱,最好还是深爱,不然就还是让他走吧。使用手册跟小王子豢养的那只狐狸是相同的。

今年的生日我想要的礼物和愿望都已经想好了。我要李白的一杯月光,埋葬人生过多的绝望;要杰克的一颗豌豆,爬到没有吵闹的干净天堂;要Elsa的一盆冰雪,洗净脸颊上肮脏的疲惫;要林黛玉的一垒花冢,当作最后沉睡的殿堂。我希望活在一个人类还没学会如何彼此伤害的世界,希望这世界上的所有旋律都是关于爱与赞扬(但尽量是流行乐曲风比较好)。

说完这些可能会流露空山雪月苍凉的氛围,但其实我不是一个哀伤的人,只是懒得笑的时候,眉眼容易凝结成悲伤的模样。

如果遇见我,记住我是一只小狐狸

不过二十出头,就有种懒得再去认识别人的倦怠。就跟比起听一首新的歌,更喜欢播放旧旋律,去KTV看见排行新歌几乎都不认识,唱的还是过去百听不厌的调子,大概从前大人的老歌之所以隽永,是因为他们也懒得去澎湃新的经典吧。

还是旧的好。

因为感触不用温习,感动不用培养。

朋友尤其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是个很容易交付真诚的人,因为我总认为你拿七分待人,就不能指望别人能回应你十分,你必须用心用力才能有公平的回报。所以如果有人率先对我好,我就会感动得泪眼汪汪。比如从前参加营队,和一个小组的伙伴密集地窝在一起几天几夜,我就特别害怕下车道别的那一刻,因为已经相遇,因为已经理解并喜欢,因为知道阔别后难有重逢。

像个傻瓜一样。

有时候看综艺节目一群艺人录了一季,分别的时候每个人都哭得稀里哗啦,网友说太做作太假,但我相信是真的。有时你对一个人动心依赖不想分开,未必要天长地久地相伴后才能有,就如同你和一个人被困在一座倾覆在即的城,眨眼间她就是你生死相依的恋人了。

我和你一样,还是希望被别人珍稀。

而回头看看已走过的半截青春,有些曾经相濡以沫的朋友早已相忘于江湖,天各一方。不过几年前忆及此处我会悲伤得快要死掉,觉得如果当时再用心一点,我们还能走得远一些。可是到了今天,我就是一只面容哀婉但皮肉惊雷不动的白尾巴狐狸,你猜测我难过,但你找不到被我藏匿的眼泪。

只有我自己能感应到遗憾在身体里疯狂挣扎的动静,带着快步跑过草丛的沙沙沙声响;我知道刚刚搭建好的信任与依赖像是被撞击的白瓷,闪电状的裂痕咔咔蔓延;我会陷入花谢花飞花满天的惆怅。坐在地上的我迎来迷天黑雾,一如杵在荒原上跟同伴走失的绵羊,它乌黑的眼珠子无助得让人心酸。

我不需要跟谁分享难以名状的忧伤,因为说出来就矫情。我依然会挂着笑容和别人说再见,模样精神抖擞。

今天的我很难跟别人说我好悲伤,然后开始叽叽喳喳地讲些自叹自怜的小青年废话。有一次我在节目里听见主持人问一个前辈女作家:你遇到的那些那么糟的事当时有跟朋友说或者分享出来吗?她说:不用去告诉别人自己有多惨,因为每个人都挺惨的。大致意思是这么个模样。

这思维在我心上留下深刻的轮廓。是呀,别去打扰别人了吧。

我有两本《小王子》,中文版是妈妈某年送我的生日礼物,英文版是前两年朋友送我的生日礼物。

深爱并了解我的人,不约而同地送来这个在星球旅行的小孩。

我怀念翻起《小王子》不会热泪盈眶的年纪,那时只管插图缤纷,文字轻轻浅浅,像是甘甜的饮料,喝过即忘。无知是幸福的,所以睿智的长者从来不会炫耀自己的博闻,因为他们了解那是多少的伤害,是上天有多不眷顾。我离白鬓两行的智者还差N万里路,但比起十三四岁时,也算是吃了一点人间烟火。

现在翻开书页,读着简单而利落的文字,我就会觉得自己被一种灰蓝色的潮水包覆起来,又像是与外界隔离的茧,充满孤独。

狐狸对小王子说:“驯养我吧!我不过是成千上万只狐狸里的其中一只,跟别的没什么不同。你要是驯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就是独一无二的狐狸。”

我没有随着时间变成一个奇怪的大人,也没能学会模仿玫瑰无坚不摧的骄傲光泽,反倒成了那只受制于人的狐狸。

“如果被豢养,就要承担流泪的危险。”

但追根究底,我还是期待遇见那个从远方踏雪而来、带着满腔真诚与琥珀般敦厚目光的人,幼稚却动人地说:“我们当好朋友吧。”

我和你一样,还是希望被别人珍惜。

如果你遇见我,你应该要具备耐心。首先你要坐得离我远一点,坐在隔壁金黄色的草地上,留给我打滚的空间。

我会拿眼角余光瞄你,你不要出声。语言是误会的源头。但是,我允许你每天坐近我一点……

最重要的,如果你驯养了我,你要永远对你所驯服的对象负责,你要设法铭记在心。

青春学概论

“……这已是接近夏天的一个早晨了。”三毛这么写道,就放在那篇名字和今天同样日子的文章里,大抵因为这样想起了她。符合此情此景。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来。昨天不小心把空调温度打得太低,以至于我做了个死在极地山巅上的梦,觉得脖子以上冷得毛骨悚然。我抱着蛋黄哥的暖手抱枕,半倚靠在床头,眉目舒坦得像一只安详离去的熊猫……直到想起大后天要演讲,编辑传来几处简报修改还没确认,而我约好今天要给他,于是拖着蛋黄哥走去书房,爱困的凄凉。

《青春学概论》是在校园演讲时的大题目,子标题比如给大学生的《1%的人如何明白把梦想活成大现实》,比如给小无邪的《高中时代必须做的三个梦》,《生不逢时的花最美》一文也是我心仪的标题。跟在校生接触是很棒的感受,一双双澄澈的眼睛发烫,我想起过去有人来校演讲时的心情,想着不用上课听人说说话也好,所以我总对那些来的人说:我和你们一模一样(如果你待会打盹儿放空我也懂),于是乎当演讲结束收到那些听讲者传来的网络信息,说自己很开心、收获丰富等心得时,我觉得充满感动,比拿到演讲的酬劳还感动双倍(当然,演讲的酬劳是少不了的感动)。

每次台上分享的主题都不同,但不会绕过的重点总是三个。一是孤独。

蒋勋的《孤独六讲》里谈到孤独和寂寞不一样。这种普世的情感很简单,感受就能学会,就像没人教我们爱,我们学会了爱人;没人教我们恨,我们却透彻这个滋味。你早就会孤独,甚至是高手。

炊烟对天空炫耀,灰烬对大地夸口,说他们是火的兄弟。都渺如尘埃,却死命地攀附红光绚烂。何必呢!真不必。

你跟谁都没有关系,你就孤独地活着。你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所以途中常常一人也不要悲伤,众生都是这样。如果只是空虚,何必夸张成寂寞。曾经的我常常空虚,所以找朋友待在一起闹腾,可是后来我一个人,我想念他们,却不再寂寞。独上高楼独自凭栏帘卷西风举杯邀月,有些情绪不必人懂也无法让人懂,只有当我们自在地消化生命不可承受之轻时,才能不在青春里受苦。

谁让青春的我们太容易顾影自怜,同时又真的有时太闷,太闷了。

青春是在偌大的教室里,与在狭小的课桌椅上,所以无法不牵扯读书。说这事不是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而是当才华还撑不起你的野心的时候,就安分地待一会儿,学习吧。

我不喜见嚷嚷读书无用的人,说那只是一张进入职场的入场券,没那么严肃和高贵,这论调会害惨人。说读书没用的人往往是因为没在读书那儿尝到好处,他从来不想,不是读书没用,而是他自己没用。原生家庭的高贵与否无须讨论,天注定,但在现实的社会,学历往往是一张你能选择的第二出身,怎么会无用?

读书这话题总难以说全然。但如果环境允许,我希望你看书,我并非垂垂老矣的古板或者忘记B612星球的大人,只是长你那么几天的学长罢了。相信我,世界上很多东西都害人,但翻书学习不会。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漫长的校园教育,我可以告诉你读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年的光阴,它给你一个干净的世界去理解自己。你想奔跑,你想跳舞或者你想飞,都在那些年想清楚,十六年换一个答案,这就是读书的用处了!至于往后,你要在你个人的世界焚书坑儒,高喊读书无用,那也罢。但我相信十六年之后的你,会温润地告诉比你更青春的人:如果允许,读些书吧。即便那时的你确实与读书毫无瓜葛。

三是善良,这最重要,哪怕流连欢场,哪怕不学无术,都不要紧,但是一定要善良。

阳光选无可选,永远地照着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可是善良是你选择的光辉,柔软地覆盖冰凉的社会。你的宽大不是为了别人的理解,而是成全了你自己不愧对任何人,这样无论跟谁打招呼或者说再见时都显得那么理直气壮,了无遗憾。

我常常幻想。我希望有一天我们不需要幻想这个世界是善良的,或者不用这么庞大的词语,把世界改成社会,改成公众场所,改成网络上。一次我对朋友说不敢置信某某某做出残害无辜的事(你可以将这句替换成对公众人物也好对私人朋友也罢的评论)。他不去思考那人野蛮行径的理由,而是好笑地说:“如果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你又有什么特别的!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他放弃了社会善良的可能,认为“无理的攻击”是必然存在的恶。

我理解他,但我不会同意他。受到伤害时我也会愤怒,我不会像圣人技能点满的主角无条件去原谅,但是我会以直报怨,然后记得善良,在能做到的范围内待在有光的地方,不让仇恨的自私的屠杀的黑色种子发芽。

Drama剧始祖《雷雨》里头说:“我念起人类是怎么样可怜的动物,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仿佛自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而时常不能自己来主宰着。”我们是身不由己,但是无妨,反正青春就会这么自然地走下去。

青春就是寂寞美丽绝望未来撕裂温柔缘灭相逢邪门天真再见成熟。当因为演讲走到高中,进入白色校门的那一刻我像是看见过去身穿校服的自己,宛如蒙太奇手法,同样炙热的温度烤烫我的脸颊,同样的一条路,交叠两种步伐,过去的我踏步是为了走向未来,而此时是再访从前。

我们的青春始于你明白青春只有一次的那一刻。记得善良地活着,不属于你的不要追,属于你的用力拥抱。

这样就够了。

先是一个男孩,再来才是作家

写文章的经验很多,集中在高三。那时一点儿苦就能被我扯出一篇乱红飞过秋千去的悲凉,星期一在载不动许多愁的河面泛舟,把写好的文字发到Facebook上的私人群组,灰色的云飘进云端存放。但我一点也不文艺。在学校,我跟正常人一样下课去小卖店买饼干,上课盯着时钟想还有几分钟下课,并不会望着窗外或者拿笔唰唰唰写些虚无美丽的宋词。当时S读某篇文章时说:“我不知道你在难过什么,但是我看了好难过,好可怕的感染力。”却不知写完文字的我情绪发泄结束,照样快乐地蹦蹦跳跳着。

高中一毕业我就不怎么发表散文了。还是写,但是写完就放在笔记本电脑里,跟写日记的感受差不多。因为有些感想我自己隔天看就觉得“至于嘛!有必要嘛”,伴随着害羞的鸡皮疙瘩。

在台湾的第二本书《不怕青春太疼痛,只怕青春没来过》照理该是一本散文集,但后来我把关于“明星煌”的一切都抽掉了,把“我”删除了。因为害羞,觉得赤裸裸地把自己摊开给别人看我的喜怒哀乐,先不说我怎么想,读者要看吗?编辑和蔼地说:“看哪!你写小说的时候大家不也看嘛,你的担心是因为想太多了。”那怎么能一样呢?白子都的俊秀才华、傲娇漫天好看呀!但我是真的!而且我真的很有血有肉普罗大众啊。编辑和蔼地翻了一个白眼。于是乎“我离开”的书变薄了,为了跟读者交代,出版社下了一个决定,拍照片吧!我想了想,拍照跟文章自剖,当然是拍照,何况还是穿着衣服拍照。

摄影飞到了樱花缱绻的大阪,由于这样,那本薄薄的书价格就没能低,一本320元新台币。

在写小说的时候,我是一个作家,有人对我讲“你是一个职业小说家”,不带问号的肯定语气。可以呀,我接受。但是在写散文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男孩子,倒了一个我,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同样的男孩子站起来,如同林志玲高喊一句:“萌萌!站起来!”就有无数挺拔得跟马一样的男人站起来。我心里还是有迟疑。编辑说:把你自己放回到文章里,这里的读者才能认识你。

我曾经想过要写几部小说便停笔,但这个数字不包含散文,我没想过。不要写散文,写自己太难,大概就跟林青霞说拍过一百部戏、演过一百个角色,其实,林青霞最难演的是林青霞一样。

我是矛盾的,无法让自己躲在文人安静的书桌后,我错过那个时代了,所以说我连作家这个身份都生不逢时。现在流行网红,你要把自己拿出来,大大方方地放在桌上给人看,逃不掉,因为我活在现实里,暗香浮动会被马路烟气湮没,这也是有趣的,时代的特色,接受它。所以我在写的同时下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我要30岁退休,把人间烟火风景都看透,然后消失。

悲伤蛋黄哥台大真心小孩子青春文学善良榛果拿铁假期梦幻三月台北蛋糕少年浮华考试床骄傲美熊猫教主吃货花漾高才生慵懒不想温柔睡觉。

十九个名词八个形容词一个动词一连词,这二十九个词组成了我最近的状态,很长一阵子的生活风景。有些是我爱的每日小食,比如榛果拿铁;有些是我的偶像、我生命的分灵体,比如蛋黄哥;有些是我的历史与世界给我的关键词,但我当然挑我喜欢的,比如我看到小学生早晨八点出现在马路上,便觉得自己老了,这种欠揍的感悟经常有,但我就是不会把“老”这个字选入精选二十九里。

而且这串被打乱的词语可以作为以后我的自我介绍,比如“你好,我是一只悲伤的熊猫”,或者“我出生在一个不想浮华的三月”,说完立刻有种我不孤单、李清照牵着我手手的氛围,还可以有“我要一杯骄傲的榛果拿铁”,这个游戏真比拼图好玩,不信你试试。

吉奥乔尼的油画Sleeping Venus中的维纳斯躺在平原里的模样,不过就是一个安详的女子。白色与红色像是丝绸般的床单上倚着奥林匹斯山上最美的天神,她沉睡的时候寂如凡人。维纳斯诞生在珍珠贝壳里,伴随着大颗晶莹剔透的梦幻泡沫,这么美的降落,又如何,我的女神她每段爱情结局也都是“全都是泡沫,只一刹的花火”(自带声音的文字)。美怎么能圆满,何况她是美神。

美天神安慰了我一部分写作的彷徨,因为作家都不堪检阅,写出梦幻三千的他不过是一个落地凡人。张爱玲《倾城之恋》连初中生都知道,但初中生更知道她的失败,因为不幸所以才华。在《风沙星辰》中飞翔的圣埃克苏佩里最后落幕在飞机失事。太宰治四次自杀,第五次终于圆满成功……

了解作家不是悲伤就是长叹,但,如果这是必然,那也就罢了。

我先是一个男孩,再来才是作家,总归是普通人,比你普通。哀而不伤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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