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桓王粲

子桓王粲(1),时激《风》、《雅》余波(2),子桓逸而近《风》(3),王粲庄而近《雅》(4)。子建任气凭材(5),一往不制(6),是以有过中之病(7)。刘桢棱层(8),挺挺自持(9),将以兴人则未也(10)。二应卑卑(11),其无足道。徐幹清而未远(12),陈琳险而不安(13)。邺下之材(14),大略如此矣。

【注释】

(1)子恒:曹丕(187—226)字子桓,三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曹魏的开国皇帝。由于文学方面的成就而与其父曹操、其弟曹植并称为“三曹”。明代张溥辑录其遗文为《魏文帝集》,辑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阳郡高平(今山东微山)人。初仕刘表,后归曹操。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由于其文才出众,被称为“七子之冠冕”。

(2)时激《风》、《雅》余波:指发扬了《诗经》中《风》、《雅》的传统。

(3)逸:安雅闲逸。

(4)庄:庄重,典雅。

(5)子建:曹植(192—232)字子建,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三国曹魏著名文学家,建安文学代表人物。魏武帝曹操之子,魏文帝曹丕之弟,生前曾为陈王,去世后谥号“思”,因此又称陈思王。与曹操、曹丕合称为“三曹”。南朝宋文学家谢灵运有“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的评价。任气凭材:逞才而纵任意气,不加约束。

(6)一往不制:一去而不可控制,一发而不可收拾。

(7)过中:超过适当限度。

(8)刘桢(?—217):字公幹,东平宁阳(今山东东平)人。东汉末诗人,建安七子之一。博学有才,与魏文帝友善。所作五言诗,风格遒劲,语言质朴。有《刘公幹集》。棱层:高峻突兀的样子。比喻才气、品格等超越寻常。

(9)挺挺自持:刚正自守。挺挺,正直的样子。

(10)兴人:感动人。兴,兴发感动。

(11)二应:三国时魏文学家应玚、应璩兄弟的并称。应玚(?—217),字德琏。南顿县(今河南项城)人。东汉末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擅长作赋,有文赋数十篇。今存诗六首,见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应璩(190—252),字休琏。博学好作文。应璩原有集十卷,已散佚。明代张溥辑有《应休琏集》,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卑卑:平庸,微不足道。

(12)徐幹(171—217):字伟长。北海郡(今山东昌乐)人。建安七子之一。以诗、辞赋、政论著称。徐幹作品,《隋书·经籍志》著录有集五卷,已佚。明代杨德周辑、清代陈朝辅增《徐伟长集》六卷,收入《汇刻建安七子集》中。《中论》二卷,《四部丛刊》有影印明嘉靖乙丑青州刊本。清而未远:指清雅而不深远。

(13)陈琳(156—217):字孔璋,广陵射阳(今江苏宝应)人。东汉末年著名文学家,建安七子之一。陈琳诗、文、赋皆能。诗歌代表作为《饮马长城窟行》,散文有《为袁绍檄豫州文》等。明代张溥辑有《陈记室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中。险而不安:怪异而不安和。

(14)邺下:曹操建都邺城。这里聚集了大量名流学士,形成了以曹氏父子为中心的“邺下文人集团”。中坚力量有建安七子:孔融、王粲、刘桢、徐幹、陈琳、阮瑀、应玚;重要成员有杨修、吴质、邯郸淳、繁钦、丁仪兄弟、女诗人蔡琰等。

【评析】

建安、曹魏以三曹与建安七子为核心的文人集团,鼎盛时达百人之多,先后荟萃邺城,挥翰洒墨,代表了当时诗文的最高成就,揭开了中古文学史的序幕。陆氏就其中代表人物的诗作在总体上一一点评,虽三言两语,却多能抓住要害而有独得之妙。

陆氏对曹丕、王粲的诗歌持有肯定态度,认为他们分别继承了《风》、《雅》传统。曹丕为曹操次子,后继曹操做了大魏皇帝。他的诗歌成就主要体现在其继位前的创作上。政治家的权术和文学家的深情的奇妙结合,儒家的治政之本与黄老思想的杂糅,是其为人的总体特征。史载他因王粲生前爱听驴叫,遂率众文士于王粲墓前学驴鸣为之送葬,即表现了他通脱、放达而富于深情的一面。其诗赋多咏离愁,风格清和玄远,情词哀婉,即是这一面的反映。而以游子行役、思妇怨别一类内容居多的诗作,大多深情绵邈,清新脱俗,饶有谐婉清逸的自然风致,而与慷慨任气的时代风会有所不同。刘勰称:“魏文之才,洋洋清绮。”(《文心雕龙·才略》)又称其“乐府清越”(同上)。清沈德潜说:“子桓诗有文士气,一变乃父悲壮之习矣。要其便娟婉约,能够人情。”(《古诗源》卷五)大概是从这一点上,陆氏认为曹丕诗歌“逸而近《风》”。王粲被刘勰称为“七子之冠冕”(《文心雕龙·明诗》),以写于乱离中的《七哀诗》三首为代表。其“西京乱无象”一首,写汉末乱离,生灵涂炭,“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的景象,触目惊心。而“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的人间惨剧,尤令他不堪。他由北到南,目睹种种民生惨象而哀悯丛集,杂以独在异乡的羁旅之愁,时代气氛与苍凉景色交织迭现,质朴自然的风格中难以遏抑的仁心热肠跃然纸上。王粲后期诗歌多四言的雅颂旧体,挚虞赞其“文当而整,皆近乎雅”(《文章流别论》卷二)。

除曹、王而外,陆氏对其他几位诗人皆有指摘。曹植自小即崭露才华,长期处于邺下文人集团的宴游赋咏活动中,使其成为这一群体的核心人物之一。他在伴随父亲动荡的军旅生活中成长并树立了建功立业的志向,虽至后期艰危处境而此志亦未曾消泯。加之他任性而行、简易放达的个性气质,其前期的《白马篇》、《赠徐幹》等诗作,多具有一种雄迈豪健、慷慨多气的特点。陆氏认为其逞才使气而乏节制,不免“过中”之病。刘桢少时即以才学知名,但他个性倔强、敏感、自尊。在曹丕招诸文士宴集令其夫人甄氏出拜而众人伏地时,他独敢“平视”并因此获罪。诗如其人,他的《赠从弟诗》三首即表现出傲岸清刚的气骨。其二可为代表:“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雪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钟嵘《诗品》评道:“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真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然陈思以下,桢称独步。”陆氏的“棱层”、“挺挺自持”与钟嵘的“仗气爱奇”、“真骨凌霜”的评语一致,但认为其诗没有达到“兴人”的效果,则与钟嵘的见解不同。此外,陆氏对应玚、应璩、徐幹、陈琳的评价都不太高。

陆氏标举风雅而对曹丕、王粲以外的诸人一一指出其“过中”、“卑卑”、“清而未远”、“险而不安”的缺陷,与一般诗评家存在着不少差异,不无独特的启发意义。但这毕竟是其个人审美趣味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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