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埃西希 Hermann Essig

赫尔曼·埃西希 Hermann Essig

最终,他全盘皆输,剧本被拒演,最后的支持者离他而去。第一次世界大战终了,来自施瓦本、出生在亚伯山小镇特鲁赫特尔芬根(Truchtelfingen auf der Alb)的诗人赫尔曼·埃西希(Hermann Essig,1878—1918),因为肺病在柏林与世长辞。葬礼上,他最后的朋友,也是最后一位支持他的艺术的人,发表了一篇动人的祭辞。这个朋友名叫赫尔瓦特·瓦尔登(Herwarth Walden),是德国《狂飙》(Der Strum)杂志发行人,也是埃西希作品最后几年的发行人。他在致辞中说,唯一配得上埃西希的荣誉,是与大文豪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并列为“真实诗人”(Dichter der Wirklichkeit),他极力赞扬埃西希的天赋,指控不懂埃西希世界的人。瓦尔登激动沉重地总结:“我们信任你,赫尔曼·埃西希。我们爱你,因为你启发我们。你不但启发我们,更启发这个世界。你的艺术与世界同在。”但是,仅仅一年之后,甚至从瓦尔登口中,对这个剧作界的天王,也只剩下恶意中伤。原因是,直到这时,埃西希的第一部,也是唯一的一部小说《飓风》(Der Taifun)才出版。而这部小说所讲述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清算《狂飙》杂志与其发行人瓦尔登。瓦尔登深受伤害地表示:“到埃西希临死前,我都认为我们是朋友。他死后,这部小说出版了。这部小说是一个企图将现实的表现方式变成艺术作品的失败尝试,给我们逾越人性的卑劣印象,是一个无法达成艺术标准的艺术家的悲剧。”

卑鄙——没错!但是瓦尔登所作的艺术评价,在这个例子上却完全错误。如果说,埃西希能够留名青史,都要归功于这部揭露当时艺术潮流的小说,毅然决定拜倒在这个巨大、为艺术疯狂的首都脚下。一个通过招摇撞骗、刚愎自用以及一点点艺术技能的艺术潮流,却能够让都市万般迷醉,似乎不愿再接受道德批判,尽管骨子里仍只是小市民心态。这是一种享受,让思绪跟随埃西希充满想象力的文笔飞扬,阅读他的小说如何观察这一群谜样的人物,例如弗朗茨·马克(Franz Marc)、马克·查格尔(Marc Chagall)、埃尔泽·拉斯克(Else Lasker-Schüler),以及医生作家阿尔弗雷德·德布林(Alfred Doblin),当然尤其还有瓦尔登这些人的生涯、对自己过高的评价以及奇特的性生活。一个持续堆叠的人工神话,大家心知肚明,下一秒这个神话大泡泡就要破了。在《飓风》中的艺术家们,最后在抽象理想持续增长中卖出一幅没有图像的画。这个笑话80年后法国女剧作家亚斯米纳·雷察(Yasmina Reza)仍继续将它搬上剧院舞台演出。同时书中每一处惊悚写实的畸形艺术市场过度生长,都惊人地充满现代感。

这部小说不同于埃西希一向以来的戏剧作品。埃西希的作品不是不获青睐,就是被禁演,再不就是上演时被观众嘘下台,他的作品很少不在混乱中结束。这些作品都是怪异的乡谈、恐怖的童话,百无禁忌。在性事上可以做文章的——多P、鸡奸、兽奸、性虐待,埃西希一一搬上舞台。眼睛眨也不眨,埃西希可以让它们全部上场演出。可惜这些作品毫无结构、冗长、杂乱、欠缺风格而且古怪,甚至让当时最前卫、最有接受力的观众也因受惊吓而退却。

归根结底,始作俑者是埃西希自身难解的性格。保罗·卡西雷尔(Paul Cassirer)血本无归出版他的第一部剧本,并制作他的第一出戏《幸运母牛》(Glüchkuh,1910)。而埃西希却白眼相向,责怪卡西雷尔无能导致他的失败。埃西希还扬言,不如自己成立出版社自费出版。埃西希的剧作生涯一开始便有贵人护航,诸如克尔(Alfred Kerr)、埃勒塞尔(Arthur Eloesser)以及弗朗茨·布莱(Franz Blei)均对他的作品赞不绝口,而且让他成为唯一连续两次获得颇具盛名的克莱斯特文学奖(Kleist-Preis)的艺术家。但是原地踏步的艺术发展以及他毫不掩饰的自大,让他最后的支持者也离他而去。这个内心深处保守,对家乡感情深厚的施瓦本剧作家,是很可以被理解的;然而,他当然不读与他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不进戏院,完全拒绝接受他这一行的操作模式。当他第一次瞥了一眼尼采的书之后,就宣称自己不但早就想出这样的理论,而且比尼采精彩尖锐得多,而今天这种理论早已陈腐过时。埃勒塞尔在他的文学史中批评埃西希:“他没有判断能力,没有品味。他所讲述的所谓奇闻逸事,自己笑得最大声,创作技巧差劲,让所有的笑点都消失殆尽。”而弗朗茨·布莱在他的《现代文学动物寓言集》中则记载:“埃西希,好比一支施瓦本土产的小瓶好酒,当瓶盖还没打开时,是香醇的。但它在柏林不入流的酒馆‘风暴’被打开、搁置太久了。”

埃西希没有来得及享受他最大的成功。《飓风》这部小说是当时新共和国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他为这部小说所付出的代价是,连最后一个朋友也变成敌人。当纳粹在1933年5月把他的书丢入火焰中时,埃西希和他的作品早已被遗忘,而埃西希也已经去世15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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