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没有想到收集整理撰写叔父端木蕻良先生的年谱,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到现在整理出一部目前最完整的年谱,经历了近40年的时间。端木蕻良一生经历繁复、创作丰富。多年来缺少有关他的一部完整、相对准确的年谱,严重影响了对他的全面了解,也使理解他作品的产生背景、创作心理、创作环境等等缺乏清楚、真实、准确的依据,给研究造成许多障碍。

要编一部端木蕻良年谱的起因是很有意思的。20世纪70年代末,经过十年“文革”,国内文坛一片荒芜。众多老作家已经销声匿迹多年,读者迫切需要知道他们的近况。1980年,广东花城出版社给叔父端木蕻良和婶母钟耀群来信,提出要编一本《文坛老将》,收入有巴金、沈从文和端木蕻良三人的资料。每个人是三部分:一是作家本人的一篇作品,二是几篇近期介绍作家本人的文章,三是作家本人的著作简目。当时,端木蕻良已经完成长篇小说《曹雪芹》上卷,正在全力以赴地撰写中卷,近70岁的老人本来就是带着病体工作,自然没有精力。为《文坛老将》准备稿件又成了端木夫人钟耀群的一项任务。钟耀群已经非常忙了,一边要给端木蕻良到处联系,收集有关曹雪芹的资料;一边整理《曹雪芹》文稿,同时还要整理他要发表的散文等文章;另外,还有大量的对外书信联系,更不要说还要接待络绎不绝的登门拜访的海内外亲朋好友。

花城出版社需要端木蕻良本人的作品,是没有困难的。从1979年到1980年,端木蕻良在撰写小说《曹雪芹》上卷的同时,仅发表的散文、回忆、红学研究等等已经有40多篇。介绍他的文章,从1976年到1980年,仅香港方面写端木蕻良的文章就有40多篇。内地报刊上1980年发表介绍端木蕻良的文章也有十几篇。倒是提供端木蕻良著作简目,让钟耀群犯愁了。钟耀群是1960年和端木蕻良相识,半年后结婚的。婚后,一个在北京,一个在昆明,分居14年。“文革”刚刚结束,百废待兴,他们老两口就投入《曹雪芹》的写作中来,仅仅为创作,已经让钟耀群精疲力竭了。在与海内外新老朋友联系接触中,钟耀群已经深切感到自己对丈夫过去的文学成就了解得太少了,人家一问,多是答不上来,因此开始着手收集端木蕻良过去的作品。就在这个时候,花城出版社需要提供端木蕻良著作简目,钟耀群感觉压力太大了。端木蕻良对自己的作品,一直是只专注耕耘,写出来发表就得,基本不收集。1949年以前,许多作家一年出版一个集子,把自己一年里的作品收集保存了下来。端木蕻良除了1937年巴金和1939年郑伯奇给他出版了两部短篇小说集外,其他短篇都散失了,更不要说什么散文、回忆、评论等文章了。根据端木蕻良的零星记忆,钟耀群开始给香港、上海、重庆等当年端木蕻良写作发表比较集中的地区的朋友写信,请求收集、提供端木蕻良当年的作品。当时内地文化单位刚刚在恢复,倒是香港的朋友和美国的朋友复印来端木蕻良一些老作品。没有办法,钟耀群勉强交出了一份简目。里面提供的作品,除了长篇小说外,其他少得可怜。如除了两部短篇小说集,未收集的短篇小说只提供了4篇,其中还有两篇是1949年以后的作品。散文只提供了10篇,另有剧本8部。长篇小说《新都花絮》还列在中篇小说集里。为了扩大影响,引发海内外读者关注,帮助提供端木蕻良的作品信息,钟耀群将这个著作简目发表在《花城》杂志1980年第7期上。这期出了一个端木蕻良的专刊,同期登有秦牧、黄伟经、彭燕郊写的关于端木蕻良的文章和诗作。著作简目虽然简陋,却是端木蕻良创作生涯中的第一次,意义自然不言而明。《文坛老将》一出版,海内外立刻有了反响,纷纷对端木蕻良著作简目内容缺失太多表示遗憾,香港的许定铭还发表了《钟耀群:〈端木蕻良著作简目〉补遗》。

当年,从北大荒知青点回来的我正在哈尔滨师范大学历史系读书。每年寒暑假来北京与妻子团聚,隔三岔五就去叔叔端木蕻良家。婶母钟耀群对我说:“看来不搞一个端木生平和著作年谱说不过去了。现在常常有人来家采访,了解端木的生平和过去著作情况。靠你叔叔每次讲,他也受不了;另外太占时间,《曹雪芹》还写不写啦?”这样,我和钟耀群有个大致的分工:她侧重现在的端木蕻良的作品和海内外发表的关于端木蕻良的文章报道,我侧重1949年前后的。我一边从端木蕻良的各种回忆文章中摘录他的经历和作品,一边从端木蕻良和我父母、伯父伯母以及亲友的口述中,记录家族的历史和端木蕻良的生平。正是在这个时候,1980年年底,河南师大的老师周启祥先生邮来一份当时令我们相当震撼的《端木蕻良创作年表》打印稿,收入了长篇小说6部、短篇小说40部、散文72篇、戏剧9部、论文41篇。1981年1月10日,钟耀群托人将这份资料带到哈尔滨转交给我,我兴奋地开始了新时期以来的第一篇日记,上面写着:这份年表“是我所见到的年表中最详细的一份”。这样结合我们自己的收集,一下子就让端木蕻良生平年表和作品目录粗具规模了。

1982年1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后,与钟耀群合作,收集、整理端木蕻良的生平与著作目录的进度开始加快。同年3月,辽宁学者任惜时首先在《辽宁大学学报》发表长文《端木蕻良的家世和生平》,接着李兴武和还是四平师范学院学生的沙金成分别发表《端木蕻良年谱》。他们都来拜访过端木蕻良,了解和确认端木蕻良先生生平的一些不确定之处。虽然离一份完整准确的年谱差距还非常大,字数不过万余,但是已经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同时期,又有许多友人和读者提供资料,有关端木蕻良的资料越来越丰富了。譬如有关端木蕻良在香港时期的资料,早在1981年4月,华岗夫人谈滨若邮来1940年至1941年,萧红和端木蕻良从香港给当年在重庆的华岗邮寄的9封书信。当时,有关20世纪40年代端木蕻良与萧红在香港活动的资料非常稀少,这9封信,不但为人们了解他们在香港前期的活动提供了十几条内容,也提供了他们有关创作、办刊、交往、生活态度、工作情绪等方面的宝贵信息。后来陆续有香港刘以鬯、小思、周鲸文、马鉴及张慕辛、沙逊(美国)、杨玉峰、苏珊娜·浩(英国)等人的回忆、考证,大大丰富了端木蕻良在香港期间方方面面的资料。特别是刘以鬯先生提供了端木蕻良在香港时期的创作情况,小思提供了端木蕻良参与香港文协活动的详细信息。1985年,我在《呼兰师专学报》发表《端木蕻良和萧红创作生活年表》,里面有关端木蕻良在香港期间的记录,就是这一成果的体现。后来得到萨空了先生的《香港沦陷日记》,基本把1941年年底至1942年年初太平洋战争期间的香港惨烈情况按日期列出,更加清晰地记录了端木蕻良为照顾重病的萧红所付出的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以及香港地下党对二人的援助和关心。

再如现在是南京大学教授的沈卫威当年为写《端木蕻良传》,从20世纪30年代南开中学《南开双周》上找到端木蕻良中学时代发表的多篇文章和广告、通知等,涉及端木蕻良当年在南开中学活动的极其珍贵的资料。他慷慨地全部复印给我一份。我将其准确详细地补充进了端木蕻良年谱里面。其中,确认了作为学生的端木蕻良确实担任过《南开双周》总编辑;端木蕻良当年所住的宿舍,正是周恩来在南开中学读书时住过的宿舍,现在辟为周恩来在南开中学活动的一处纪念地;还发现端木蕻良在《南开双周》上发表的目前所知是他第一个剧本的《斗争》。

桂林时期是端木蕻良失去妻子萧红后,陷入怀念和孤寂的苦闷阶段,也是他改变写作风格,创作出不少隽永作品的重要阶段。当时,我们收集到的大多是他发表在桂林的作品,而生平活动的资料非常少。1985年柳亚子先生的《磨剑室诗词集》出版,柳老先生编年式的诗词和诗序里,提到端木蕻良的地方太多了,马上丰富了端木蕻良年谱在桂林时期的内容。后又有当年在遵义上学的陈福彬的多篇回忆和陈耀寰的日记,把端木蕻良在遵义时期的空白填补上了。

还应该提到的是,韦韬提供了整理茅盾先生遗物中发现的端木蕻良20世纪30年代在上海时期给茅盾的12封书信;袁权女士发现了30年代端木蕻良在上海、江浙、西安等地给胡风的13封书信,1941年端木蕻良和萧红寄给上海许广平的哑剧《民族魂鲁迅》手迹誊写本;还有朋友分别提供了完整的1933年端木蕻良和战友创办的北平左联刊物《科学新闻》复印件、1941年端木蕻良在香港主编的香港文协刊物《时代文学》的全部目录;等等。我从家里也找到了全套的1948年至1949年年初,端木蕻良在上海与石啸冲、张慕辛及我父亲创办的《求是》杂志。这些都极大地丰富了端木蕻良在有关时期的生平与创作内容。

1985年以后,随着端木、钟耀群夫妇年老体衰,投入《曹雪芹》和其他文章的精力越来越多,应酬也越来越多,端木蕻良年谱的收集整理工作就完全交由我来做了。到2012年,端木蕻良先生诞辰百年的时候,他的年谱经过多年的整理、甄别、补充、收集,已经达到十几万字的规模。尽管还是有许多缺项,但我已经尽力。这样的成果收入在铁岭市政协主编的《永远的怀念——纪念端木蕻良诞辰一百周年专辑》自印集里。2013年又得《新文学史料》主编郭娟和王培元兄的支持,在该刊物分4期连载。

这次春风文艺出版社魄力很大,要出版“东北流亡文学史料与研究丛书”,推进东北作家的研究和在海内外的影响力,邀请我编辑整理一部端木蕻良年谱。这些年,我的主要精力放在小说创作上,对于端木蕻良和萧红,虽然还关注和研究,但已经不是全力以赴地去做了。不过,我还是一直梦想,与人合作编辑整理一部端木蕻良年谱长编。因此,这次有正式出版年谱的机会,我还是很珍惜的。我放下正在进行的创作,又把原来的端木蕻良年谱检视一遍,略加修改补充,加进这几年收集到的内容后,就请我的朋友袁培力去把关了。

为什么要请袁培力来把关呢?我和袁培力相识于2012年1月。那些年,萧红传记一本本地出版,有关萧红情感的文章一篇篇地见诸报刊,内容多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反复炒冷饭,那个真正的萧红完全被掩盖其中了。这时偶然看到了袁培力在新浪的博客,他博客的署名叫“樵夫”,我发现他是专门收集萧红资料的。他收集资料的特点是细致深入,提供不少当时极少人看到过的资料,分析过程有根有据,得出的结论往往与众不同,严谨、有力,推翻了许多加在萧红和端木蕻良身上的不实之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样我主动在博客上与他建立了联系。他应该是自学成才,他的最新成果《萧红年谱长编》刚刚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现在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收集和研究萧红生平最全面的行家之一了。他收集萧红的资料,自然也就涉及端木蕻良,我就请他把有关端木蕻良的资料给我,同时我们遇到疑问也互相交流。他慷慨无私,又是收集资料的行家里手,使我获益不小。我这边的端木蕻良年谱自然就又不断得到细化和充实。

2012年9月,辽宁省昌图县召开纪念端木蕻良诞辰百年大会和学术研讨会,有国内外70多位专家学者与会,我也提议邀请袁培力和袁权女士参加。袁培力提供了两篇考证文章《端木蕻良在西安》《端木蕻良与抗战三幕剧〈突击〉》。1938年春天,端木蕻良在西安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他人生旅途上一个节点。萧红与萧军彻底分手,与端木蕻良结合就发生在这里。因为待的时间短,一些资料语焉不详,端木蕻良从临汾到西安再与萧红回武汉的时间、活动都无法细化。而袁培力结合袁权找到的端木蕻良给胡风的书信,把这段时间人物活动、落脚地点等等条理清楚地一一析出,并且把话剧《突击》上演的详细经过、当时报刊的反响整理出来,特别是基本搞清楚了端木蕻良对这部话剧创作的贡献。这样学术态度严谨又有丰硕成果的行家,我当然要请他来把关。有他《萧红年谱长编》的成果和经验,我也愿意与他合作,把端木蕻良年谱再提高一个档次。

果然不负我的期望。袁培力在通读年谱的基础上,特别在1949年以前资料难寻的地方给予了很多补充。他在过去的报刊上找到当年关于端木蕻良的各种报道有一二十条。另外,他从网上把南开中学的《南开双周》完整地查询一遍,纠正了过去没有注意的错讹;通过萧军、胡风等人的日记和一些当事人比较难寻的书信、回忆,把1938年西安时期,端木蕻良与萧红、聂绀弩、艾青、萧军、丁玲等人的活动、发生时间、所在地点等脉络进行了更加准确清晰的梳理,纠正了不少过去似是而非的错误推论。他又把1938年至1939年端木蕻良与复旦大学的教学联系,编辑《文摘》文艺副刊的时间和内容,后又与靳以合作编刊的来龙去脉都非常不易地搞清楚了。考虑到1949年前的资料多不好寻找,许多事实不为读者了解,他还特别在每年的谱后增加了注释,以提高年谱内容的可信度。相信广大读者都明白,凡此种种,这样的工作都不是以文字的多少来衡量的。培力为这部《端木蕻良年谱》贡献了他多年的辛勤所得,成为这部年谱的合作者是理所当然的!

正是由于海内外朋友的大力协助,经过我们披沙拣金、集腋成裘的不懈努力,今天终于可以拿出一部目前应该说很有分量和质量的20多万字的年谱,来告慰端木蕻良先生,报答广大读者的殷切期待了!当然考虑年谱的容量,还有不少资料未收入。将来,我们若能看到钟耀群新时期以来的日记,看到那些不同时期的当事人的日记书信,能整理出端木蕻良本人的日记和尽可能全的来往书信、创作遗稿等资料,相信编著一部《端木蕻良年谱长编》不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年谱存在疏漏、舛错依旧难免,尤其间接转录的资料还是缺乏严格的考证与鉴别的,只能有待于以后的发现和补正。同时恳请专家学者和广大读者给予指正补充。

曹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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