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路弯弯
故乡的小村庄名叫双榆树,坐落在一片稍有起伏的平地上,小村东西两侧的土岗虽然不算高,但也能为中间四五百户人家遮风挡雨,小村里面乡路弯弯,交错蜿蜒,满是乡亲们的足迹和故事。
小时候,横贯村子东西的,有五条乡路,条件所限,当时只有北面的一条主路铺着沙石,其他都是土路,即使下很大的雨这几条土路也不泥泞,不过最南面的那条在每年春季冰雪融化的时候总是翻浆,有些不大好走。
最南面的横贯东西的乡路,算是双榆树前队的主路,起自村东头的老榆树下,从田野蜿蜒一里路左右,深入村里,至小河向北转。当时爷爷家正在村东头,门两旁立着两个巨大的白色石碾作为门柱,这一段路地势较高,加之爷爷常年义务清扫,整条街道显得平坦干净。路的两旁,大多是土砌的围墙,也有很多人家是用石头垒起来的石墙,整个看起来高矮参差。路过十几户人家后,有一口深深的古井立在路中央。
老井和小村子同龄,井台很高,由南面石场的优质巨石砌成,呈黄红色,井口的直径有两米左右,井架是铁制的,辘轳是木头做的,粗大的井绳结结实实地绕着辘轳,下面的水桶是橡皮做的,比一般的铁桶还要大,所以舀起的一桶水够挑水人家装两铁桶,力气小的一般摇不动辘轳,要是真的坚持不住中途松手,那非常危险,快速摇动的辘轳把儿会把人打晕。
井有三十多米深,圆柱形的井壁也是用石头砌成的,站在井口向下望,能看到人影。早上或傍晚时分,每家的男主人都挑着水桶,排队到井台打水,路上经常有滴水的痕迹。即使后来家家都自己打了井,用上了电水泵,但每逢春季用水高峰或是旱年水位下降时,家家还是到老井挑水。按理说,这口水井露天,也没有专人管理,应该有很大的安全隐患,可是这么多年来没有出现过一次水质污染。当时我爷爷负责水井的维护工作,井架坏了、井绳断了,都由我爷爷来维修。最辛苦的是,冬天的时候,几十米的井水不冻,水汽在井口冻了厚厚的一层冰凌,井台上也满是溢出的井水冻成的冰块。这时候,爷爷每天都要扛着铁镐,走到井台上去刨那厚厚的冰块。爷爷腿脚不好,但是每到冬天,路两边的人都能看到他一瘸一拐的、扛着铁镐的身影,刨冰的声音仿佛是报时器,准时地在那一刻响起。我也无数次地随爷爷往来于这条小路上,也记得爷爷的胡茬上布满了白霜。井底的冰块终年不化,夏天哪家要是买了肉,就用一条小绳系着,放在井里邻近水面的地方保鲜。
自井台往下,是一段很明显的坡路。这段路每年春季常翻浆,不好通行,卫生也不如上段。这段乡路在邻近小河时向北转弯。可就在那转弯处,却有一个被称作小庙的地方,那里虽然只剩下一个土堆,但却是村里很神秘的一块禁地,传说那里是村里的土地庙,什么样子我记不清了。每逢村里谁家有人去世了,在发丧期间,晚辈们会披麻戴孝地排着队,到小庙上为逝去的亲人守灵,长子还要拿着扫帚,站在凳子上对着西南方祷祝,我是看过很多次的。
从南数的第二条路,从东到西都非常平坦,两旁的人家都非常干净,我家就住在路的最东头。小路笔直,约有一里远,在池塘和柳林处转向北面。因为干净宽敞,所以经常在路中间也就是老罗家那里放露天电影。童年时,看露天电影是乡村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整条路上都挤满了人。承办放电影的罗老大很是有名,罗老大的女儿非常漂亮,后来也不知道嫁到哪里了,而罗老大的媳妇有听力障碍,据说会跳大神,我只记得她被一只刺猬吓得哇哇直叫的情景。最让人佩服的是,罗老大的二弟罗占阳,是个传奇人物,为人仗义,当过胡子,参加过国民党军队,投诚后和我八爷一起参加了抗美援朝,立过战功。
住在老罗家旁边的是村里的电工,姓杨,六十多岁了,早年丧妻,领着一个儿子生活。老杨脾气暴躁,喝酒后经常打自己的儿子,我还记得那孩子在那条路上被他追打逃窜的情景,比老罗去世时还要恐怖。孩子不堪被虐,离家出走,在外面流浪两年多,非常可怜。最后,在外地的老杨的弟弟来到杨家,照顾哥哥,侍弄田地,可这位弟弟是个高度近视,戴着眼镜都分不清地里的草和苗。几年后,两位老人都去世了,路边的小草房也被雨浇塌了,那孩子彻底成了孤儿,最后参军去了。
我家的占地面积比较大,所以严格来说,第三条路也是对着我们家的,在我们家的北面。这条路非常特殊,小路的南侧是前面人家园子的后栅栏,基本都是用玉米秆扎成的,而后面却是我九爷家的一块田地,每年都种一大片香瓜。香瓜地的北面,就是双榆树的后队了。
这条小路是我最熟悉的,因为路的那头就是姥姥家,只有三百多米的距离吧。春天的时候,视野开阔,在我家的墙头上就能看到姥姥家院里的海棠花,还有房前的那棵歪脖老杏树。那时这条路一天要走好几趟。夏秋之际,还经常到九爷的瓜地里去采野果吃,但是九爷家的香瓜我是从不去吃的。九爷前几年去世了,最近做了几次奇怪的梦,梦见我沿着小路走到了九爷的家里,见到他家里的人,胖胖的九奶奶向我微笑,旁边有很多马在马厩里吃草。我想,可能是我小时候总从九爷家门前路过的缘故吧。六年前的清明节,我和父亲回去上坟,在路上见到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九爷,他抓着我的手说:“燕子,多回来几次吧,再过几年,就见不到我们了!”那时我竟蓦然想到十几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我爷爷,也是在九爷门前的小路上,那时两年没见到爷爷了,爷爷也是拉着我的手说想我,梦里都梦见我。
双榆树后队的那条路,可以说是全村的主路,都是沙石铺成的,这条路向西北蜿蜒,直接通到镇里,也是通往长春市里的一条路。向东,越过伊通河,就到了著名的长伊公路,当时每个月,都会有几辆卡车在这条路上驶过。
我刚几岁的时候吧,一次忽然发高烧,几天不退,意识都已经模糊了,父母吓得够呛、当时不通公共汽车,父亲借了一辆自行车,母亲坐在车后面抱着我,顺着这条乡路往镇里赶。父亲汗如雨下,为赶时间一路上都没下车,一直拼命地骑,别人需要两个小时的路程,父亲只用了四十分钟。赶到镇医院,大夫说有危险,需要立即到市里医治,当时发大水,通往市里的桥被冲坏了,父母蹚过了齐腰深的河水,又拼命地骑了三十多分钟,才赶上了公共汽车。快四十年了,路上的颠簸和耳边的风声,依然深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