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作

代表作

去拜访一位著名老前辈——被誉为理论界泰斗级的大师,并恳请他为我们的刊物惠赐一篇文章。

门铃连响三声后,保姆为我们开了门并示意客人换上肮脏的拖鞋。

老教授仰坐在客厅里的摇椅上,微闭着双眼,忍受或享受着来访者们满脸堆笑的恭维与奉承。我们一行三人相互补充着,把他老人家一生的著作如数家珍般一一报出名字,并就其中影响较大的几部代表作竞相赞美了一番,用了不少类似于“开一代先河”“里程碑式”“无人比肩”“影响了几代人”之类的最高级的讴歌模式。

老爷子时而皱皱眉头,时而轻咳两声,耐着性子听完了我们由于崇敬和激动而语无伦次的真诚表达。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脑袋和身子转向了来访的客人。他口吻坚定地告诉我们:“你们说的不对,那些书都不是我的代表作,全是垃圾!”

我们确实惊呆了,就在老人一字一句脱口而出的瞬间,我们这三位来访的崇拜者脸上的肌肉僵硬地冻住了。

“这、这、这,您、您、您,您老这是跟谁生气呢?您老真会开玩笑……”我试图从僵局和尴尬的窒息中挣脱出来。

“不,不,不是玩笑,我从不开玩笑。”大师十分严肃。“我可以告诉你们,我只有一篇代表作,可惜你们没有看到,也永远不会看到了。那篇文字的底稿丢失了。”他非常遗憾地叹了口气。

“哟,真的?那是一篇怎样的文章呢?”同往的另一位问。

“是一篇大字报!”老人家兴奋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那张大字报,绝啦!是我一生的杰作,我把攻击我的那几个家伙批得体无完肤,骂得狗血喷头!你们年轻,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是怎么回事儿,那是你死我活啊!大字报就贴在学院办公楼南墙上,一共七张,连窗户都遮住了。我是夜里三点多贴在墙上的,用了大半桶糨糊,我用白面熬的。一连三天,围观者挤得密密麻麻。真他妈过瘾,我把那‘一小撮’我的死对头的那些卑鄙龌龊之事抖落得干干净净,大白于天下。他们猖狂什么?最后统统被抓了起来,一共抓了六个人。活该,罪有应得!这篇大字报要文采有文采,要观点有观点,有不可置疑的逻辑力量,闪耀着真理的光芒,字字刀枪,句句炮火。你们要是读了,一定会感到振聋发聩,屁滚尿流。太可惜了,底稿丢了,你们没有眼福了。若稿子还在,我一定交给你们刊物发表,即使放在今天,仍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我们在他老人家的激动与亢奋中仍能感受到那篇大作超越时空的沉重分量。“真遗憾,我们没有机会领略大师那篇战斗檄文的磅礴文采了。”

我们不知所措地起身告辞。在回去的路上,一位同事喃喃地说:“真幸运,幸亏底稿丢了。”另一位同事望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自言自语地小声咕哝着,像是祈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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